阿祖-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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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错。”
杨茂德跟林队长打过招呼,又看看颓然的大伯父,四疯子就停尸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杨县长陪着他去见了最后一面。四疯子的尸体看样子是打理过了,青白的脸僵硬着死相,身上的血渍已经清洗过了,张牙舞爪的头发湿漉漉的垂下来梳理得整齐。
关于他这发型杨县长不知道发过多少次火,但此刻见他如此柔顺和服帖,杨县长心里鼓噪着疼痛着,他想呐喊拒绝承认躺着的那是他的小儿子。杨茂德心里也不好受,避着跟来的林队长手下的小兵,他低声问道:“这到底是咋回事?”
杨县长瞪大了眼睛,白眼球上浮起血丝,冷冷哼笑着说:“你家的好佃户。”
他这明显就是迁怒,但如果不将这责怪丢给谁,他自己便快要被压垮了,杨茂德不便与他顶嘴,皱了皱眉头低下视线:“老四的手指头!”
“就找到了两个。”杨县长嘶哑着嗓子,还有中指和食指没有找到,真是死无全尸。
杨茂德啊了一声,不是说都犯案的三个人都抓起来了吗?咋看陈诚也不像是有收集这种东西的癖好。杨县长也看着那残缺的手指眸色深沉,林队长没有在四疯子身上找到想要的东西,而四疯子被切断的手指也少了两根,这都说明在那之后有人到过案发现场。
如今最有嫌疑的自然是下落不明的丰爷,杨县长甚至能想到他捡走四疯子的手指头,是为了跟自己谈条件,要知道死无全尸是非常忌讳的,连旧时被拉到菜市口砍头的罪犯,收敛时也会将头颅还给人家。至于另外那个东西在不在他手里,杨县长就不晓得了,但是如果也在那就是个极大地威胁。
他并不是为共党在这里煽动的地下党担心,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跟这东西撇不清关系,要说先前还能将一切都推给四疯子,那么丰爷一但被抓住,林队长知道吩咐丰爷的上家是自己,那么掩护名单不惜杀亲儿灭口,他这高级共产党的标签算是贴稳当了。
天知道!他真的只是想要威胁四疯子赶紧离开,只要逃出四川,哪怕真是去投了共产党,从此父子俩再无相见之日,也好过被四疯子拖着全家一起下地狱的好,救儿变成杀儿,这是老天在嘲笑他是个立场不坚定的人吧。
杨县长如今的心情有惊恐、疼痛和不安,林队长这些天的手段他是见识了,落在他手里用生不如死来形容都不为过,再加上如今控制了十四军与宪兵队的朴军长。连逃跑的后路都没有留给他,杨县长觉得自己如同走在通往裁决场的死囚,拖着软麻肿胀的腿一步步接近人生的终点。
杨县长的异样被大家理解成失去儿子的伤痛,杨茂德见他深受打击的样子便决定留下来陪陪他,林队长在政府大院里给他们几个也安排了房间,不宽敞是一间屋里对面床的双人间,草草的吃过一碗粗面,杨茂德和伍哥洗漱完便歇下了。
屋外有值夜的小兵,隔了不到半小时便能听到巡逻时路过的脚步声,那巡逻的脚步来来往往的路过了七八次,杨茂德裹着薄被依旧没什么睡意,只盯着窗口投映进来的昏暗灯光发呆,一面感慨人生无常。对面床上响起了伍哥浅浅的低鼾,他跟四疯子关系一般,再加上今天赶了一下午路,此时自然是坦然的睡了。
杨茂德叹口气,他很少感到如此伤感悲凉,上一次有这种心境还是母亲离世时,此刻看到躲过乌云照进屋里的月色,也觉得压过灯光显得凄迷起来。但那不是杨茂德的错觉,投映进屋头的白色月光真的比昏黄的灯更明亮,看得久了他还发现流动在月色中如雾气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缓缓流动似是白雾一般,又如同冬日里呼出的寒气萦绕视线,有了这样的认知,杨茂德便觉得□□在外面的脖子凉飕飕的,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伍哥的鼾声似乎便小了,也变得遥远了些,朦朦的像是隔了什么听不清楚,杨茂德往那边床上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投回到那月光上。
只有那么一瞬,他便觉得从尾椎骨窜起一阵炸开的冰凉一直爬上了头顶,他看到了一双脚,男人的脚,穿着圆口清缎面的布鞋。那只有半截的脚露在月光里,似乎上面被阴影挡住了,但他能透过那双脚看到后面亮着微光的门缝,也就是说他是透明的。
杨茂德瞪大眼睛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便听到外面突然响起尖锐的惊叫,隔得不远能听到那惊恐的叫声是个男人发出的。对面床上的伍哥腾的坐了起来,杨茂德视线一移,再回望那月光时,却发现也许是月儿又躲进了云层,屋里只留下灯光拖出的残影。
“少爷?醒没?”伍哥开口问。
杨茂德清了清嗓子:“嗯,我们出去看看。”
那惊恐的叫声显然惊动了不少人,披衣出来查看的人也不少,杨茂德一眼就看到围着巡逻小兵的门口,那间屋里住得应该是自家大伯。这么想着他便赶紧走了过去,推开门口围观的人进去一看,果然是杨县长喘着粗气坐在床边。
屋里亮着灯,住在杨县长隔壁的是长跟着他的生活秘书,杨茂德知道他姓唐,此刻唐秘书正在帮杨县长倒茶压惊。看到杨茂德和跟在后头进来的林队长,他赶紧笑了笑解释说:“县长只是做恶梦了,吵醒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林队长打了个哈欠,此时已经过了半夜一点,被吵醒的人自然没啥好心情,不过看杨县长那青白惊恐的脸,也不好多说啥便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走了。
杨茂德走到屋角拿了暖水瓶倒了些热水,又扯下架子上的毛巾打湿了递给杨县长擦汗,他却愣愣的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十分的呆滞。等温热的毛巾碰到手背,他才像被惊吓了一般猛然起身躲避,却也只是摇晃一下又腿软的跌坐了回去。
“大伯?”
被杨茂德的声音唤回了神,杨县长僵直的眼珠动了动,半天才抖着嘴唇说:“老四……回来过。”
“他……找我要手指头。”
杨茂德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面,不过能把杨县长吓成这样,他还是不要了解的好。
☆、被敲诈的人
第二天上午大伯娘和大堂嫂来了,在停尸间里见过了四疯子,大伯娘哭得几近崩溃,被大堂嫂连抱带拽的拖出来。杨茂德上前帮忙,被大伯娘狠狠的推开,下一刻她扑到了杨县长身上,撕心裂肺的哭着:“你这个没出息的死鬼!当了十几年狗屁的县长啊,儿子……居然都在眼皮底下被人弄死了,你……你个杀千刀的!把儿子还我!”
杨县长木然的被她摇晃着,两个人抱在一起摇摇欲坠,旁边的大堂嫂和唐秘书赶紧上前劝解,杨茂德也赶紧撑住杨县长的手臂。在寿材铺订的那口最好料子的棺木送来了,大伯娘和大堂嫂靠在一起哀哀哭着,杨县长像是连多站会儿的力气都没有,这入殓的事情只得由杨茂德和医院的护工一起做。
等到棺木被抬到临时搭建的灵堂里,大伯娘愤愤然的问他:“咋就你一个来的?你媳妇和你妹妹呢?平日里总是上赶着说是好兄弟,结果都不来送他一程?”
说完又用手绢掩了红肿的双眼:“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刚扯了几块黑布,连个剪白花的人都莫得。”
伍哥正好从外头走进来,听着话抿了抿嘴唇,他手里端着的一个堆尖的筲箕里全是白色的小花,这东西是白纸折叠剪制的,为了保证色泽寿材铺里一般不会存有现货。杨茂德买棺材寿衣的时候自然也订了,不过要的多也得给人家赶工的时间,这女人一来半点正事没做就挑三拣四的,果然到啥时候也改不了这德行。
杨茂德见伍哥沉着脸色,便背着摆了摆手,两个一起动手将百花装饰在黑布上,幸亏这只是个临时的灵堂,要求布置的并不繁杂。等临近中午十分,便有镇上跟四疯子或是杨茂德熟悉的人家前来拜别,大伯娘靠着棺木神情恍惚,大堂嫂蹲在她旁边用一个铜盆烧火纸,袅袅的青烟升起熏得她眯着眼,眼眶反而比上午更加红肿。
杨茂德陪着杨县长在门口的地方迎送来客,有那不着急走的便让伍哥招呼人家到隔壁饭庄吃顿便饭,订了白事的酒席素菜偏多也不供应酒水,这里杨县长认识的人并不多,饭桌上也就只是林队长一行人做了代表。
吃过午饭杨县长略歇了歇,就把杨茂德找了去:“我想了又想,还是让老四葬在老家吧,靠着祖坟也不孤单。”
同一屋休息的大伯娘一听就蹦起来了:“我不同意!”
“我们两个老的都在县城公墓头买了位置,让老四……先用我的。”说完便有哀哀的哭了起来。
杨县长看看自己堂客,微皱了皱眉头:“当初你要买这东西我就不同意,哪里有靠着家还不入祖坟的道理?”
“你再喜欢县城,莫忘了,你还是嫁到杨家,是杨家的媳妇。”
“你说的啥话?我这杨家媳妇哪里做的不好?给你生了两儿两女,让你舒舒坦坦当了十几年大县长,临到头连公墓里的坟地都买好了。”大伯娘拍着手边的桌面:“咋?最后你还想回那乡旮旯里头?反正我是不会去的!死了也不得埋哪里!”
杨茂德对于杨县长想要把四疯子葬回老家是没有半点意见的,不过现在人家老两口意见不合,他倒是不好公然支持杨县长的意见,他这大伯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此时还是不要表立场的好。
谁知道大伯娘反正就是见不得杨茂德,此时看他不知声便开启嘲讽模式:“说到底你和杨家老二没分家?族谱和田地都在人家手里,咋?你想把老四送到你爹娘跟前去卖乖?也看人家愿不愿意。”
“那是我儿子!”她拍着胸脯说:“他活着你守不住,如今死了……你还想把他送到我这个娘看都看不到的地方去?”
说完便捶着胸口儿啊肉啊的哭了起来,杨县长头也大了,他这堂客就只有刚进门哪一年跟他回过一次乡下祭祖,过后便一直拿着千金大小姐的架子。这么多年每年初三都是他一个人回去的,想起当年成亲时,因为她不愿意到乡下办喜事,新房是赵家准备的,婚宴是赵家张罗的,那时候杨老爹就不赞同的说,这跟入赘有啥区别?
这么多年他的奋斗努力,她看不到。杨家老宅给他的支持,她看不到。
这一切都是赵家的给与,她是这么认知的吧,就连膝下的儿女们,虽然姓杨但是在她心里,那也是她赵家的。
“你安排吧。”杨县长突然失去了争吵的欲望,摆摆手不愿再多说,转身拖着疲惫的身影走进微凉的秋风里。
杨县长妥协了,杨茂德自然也不会与大伯娘争论,默默的找来抬棺人,将四疯子的棺木送上回县城的车。林队长还要在这多留些日子,但杨县长夫妇要护送儿子的棺木回县城,两厢告别后杨茂德低声问自家大伯:“我能跟着去吗?”
杨县长带着感慨的目光看着自家侄儿,大伯娘看看畏缩在身边的大堂嫂,再想想残疾了的大儿子,大概能理解杨茂德跟去想帮忙的心思,心里虽然憋着气但也只是侧了侧头假装没听见。
“你跟伍哥坐后头那辆车吧。”杨县长指了指。
杨茂德点头:“我去吩咐一下,马上就走。”
他回头对跟来的大院里的人吩咐两句,然后只带了伍哥便进了县城,公墓入葬的是骨灰匣子,所以运送棺木的车直接去了火葬场。等大伯娘抱着小小的骨灰匣子到家时,杨县长的独门宅院已经搭建起了悼念堂,送入公墓的日子挑在两天后,此时杨家的屋里稀稀拉拉来了几个送灵的人。
大堂哥似乎被打击到了,哪怕是断腿残疾后装出的不在意笑容,此刻也在脸上挂不住了,他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像是窝在自己的阴影里。屋头来回张罗的是赵家的大舅母,杨茂德左右看看,来的人大多是赵家那边的亲戚,杨县长被撤职查办,四疯子虽然没定罪,但他是哥老会成员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再加上此时神秘的去世,背后偷偷猜测的人,此刻也不愿意跟杨县长走得太近。
杨茂德看大舅母处理的周到妥当,无论是灵堂的布置还是院外花圈白幔,来客的招待吃食,细心劝慰大伯娘,这个在杨茂德眼里一直性格有些清冷的女人,应该说不愧是赵家的当家女主。吃过夜饭杨茂德被杨县长叫进了屋里,昏暗的台灯笼罩在雪茄烟的轻雾里,杨县长看着窗外神色不明。
叔侄俩沉默了很久,就在杨茂德猜测他是不是睡着的时候,杨县长低声开口说道:“知道丰爷的消息了。”
一股凉意窜过后脊梁,杨茂德反射性的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刚刚有种错觉有什么穿过了他的身体。
杨县长也不在意他没有回答,狠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不能让林队长找到他。”
他回过头盯紧了杨茂德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