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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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过去?”阿祖想想先前自己过来的情形打了个冷颤:“我过来的时候火还小,现在下面烧成这个样子,我们能跑得过去?”
“等木楼也烧着了,更跑不掉。”杨茂德卷起床铺上的薄被,将它塞进隔壁水缸里,再取出来时已经湿哒哒的滴着水。
阿祖也将架子上洗脸的毛巾和自己刚刚包头发的毛巾都浸湿,两人系在头上挡住口鼻。
“用这湿被子遮挡一下,没问题,相信我。”他握了握阿祖的手,虽然依旧冰冷,但却神奇的安抚了阿祖焦躁的心。
两人用缸里剩下的水湿了衣袖和裤腿,杨茂德蹲下身细心的,将阿祖身上自己那套过长的裤脚扎紧系在脚裸上,顺便摸了摸她的雪白脚背,有些庆幸她不是三个妹妹那样的三寸金莲,不然想跑也跑不动。
他们做着逃亡的准备,伍哥那边也做着想要直线过去救援的准备,他跳出来站在湿润的阴沟里,从窗户外面将屋檐下搭起的竹管掰断,水流从他头顶洒下浇湿一片。
“不行,这水流太小了。”伍哥抹一把脸色是水渍:“老半天才能攒一桶水。”
“进水管子那头也堵了的,就在洗衣服的池子那边,我去开。”茂兰想起这泉水是从山上导下来,先经过洗衣服小池竹林那边的蓄水池然后分流出来的。
“就算是开了塞子,水也大不了多少。”茂菊叹气:“小妹你来扶着爹,莫让他进去。”
防止杨老爹咳嗽,三个姑娘严令他只能站在外头的院子里。
茂梅应声扶着杨老爹的手臂,惊异的看着三姐转身往外走:“三姐干啥去?”
“我去喊人来,从小厨房那边水井里打水。”
“咦?你要去外院?”茂梅惊讶,回头看看杨老爹,他皱着眉头盯着火场的方向,对茂菊的话毫无反应。
“嗯。”茂菊应答着已经转过路口不见。
片刻,乌泱泱进来十几个人,领头的是田二叔和田二婶,人人都提着木桶,路过杨老爹身边的时候就七嘴八舌的问候。
杨老爹颓然的点头:“去给伍哥儿帮忙吧。”
大家应了声在田二婶的带领下直奔小厨房水井的方向,队伍里的陈家诚娃子还偷空回头看了眼茂梅,先前看到的三小姐是桃花的话,四小姐就是朵梨花儿,他这样想道。
茂菊在冬儿的搀扶下回来,茂梅赶紧搬来条凳给她坐,看她脸色发白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脚疼,三个姐妹里她裹脚的日子最短。四岁到五岁一年,五岁时候娘过世以后没人监督她,所以她的小脚是三个姐妹里最大的。
茂兰也还好,因为当初爹是反对裹小脚的,所以她是过了五岁才开始裹脚的,只有三姐从三岁开始到六岁挨过了三年,娘过世以后她也懒得放,常说自己反正不爱做家事,要走要动的时候少。
杨老爹不肯坐,依旧坚持着站在原地看着,一桶一桶的水递到伍哥手里又由他泼洒在火上,火势有没有减小他看不清楚,只觉得这红彤彤一片烧得他眼底发干。
水桶里的水泼洒在路上,屋里,再被人践踏出软软的泥,诚娃子走得急在台阶下来的路口上脚下一滑,连人带水桶摔倒在地。从后院回来的茂兰低呼一声,连忙去扶起那只歪掉的水桶,里面只剩下少少的半桶水,诚娃子赶紧爬起来,连声道歉脸涨得通红。
杨老爹被转移了视线,冲他摆摆手:“人没摔到就没事。”
这时屋里头发出更大的喧哗声,就见突的从窗口蹦进一个人,看身形像杨茂德,杨老爹赶紧向前几步,只见那人回身向着窗口,片刻又一个人被他拽着跳了进来。
“嫂子!”扶着他的茂梅一下松了手跳起来:“哎呦!是我哥和嫂子!”
等屋里的人被簇拥着走出来,杨老爹看着神色狼狈的儿子和媳妇,腿哆嗦了两下到底没走得动,便开口说:“好、好、没事就好。”
声音一抖眼睛里泛起泪花。
杨茂德又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爹,让你老人家担心哩。”
杨老爹俯下身摩挲着他的肩膀:“你这娃子、你这娃子……”后头的话被哽咽在喉咙里。
“嫂子,你莫得事吧?。”茂梅带着哭腔扑倒阿祖怀里:“咋个会烧起来了哩?”
“我也不知道,醒来看到失了火,我就去叫他。”阿祖顿了顿,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起火场里遇到春儿的事情?因为推她一下,春儿就被打了二十鞭,这放火的大罪过会怎么处理?她抖了抖,还是先私下跟杨茂德商量一下再说。
杨茂德也隐隐猜到了这事跟春儿有些关系,看看一屋子人他也沉默了片刻,最后决定还是和杨老爹商量商量再决定,春儿肯定是不能留下的,还是送回黄家梁比较妥当。
伍哥翻窗进来:“还继续浇水不?看这个势头,怕是救不回来啥,等外头灭了木楼也烧起来了。”
杨老爹叹口气:“那就莫费劲了,就是四周围看顾好,莫要烧到外头。”
“那把外头引水沟挖开,往头里放水吧。”伍哥点头:“隔着田坎那三面又莫得东西烧不到外头,这边让人盯道点就行。”
“嫂子拿了衣服去我屋头换吧。”茂兰扯扯阿祖身上又湿又脏的衣服,噗嗤一笑:“咋个穿我哥的衣服?”
“袖子和裤腿长,不容易烧着。”阿祖想起自己那件沾满桐油的破烂衣裙,艰难的挤出一点笑。
春儿,应该没事吧?
不知为何,她心里十分忐忑。
☆、作死的春儿
梳洗完的阿祖和杨茂德坐在饭厅里,面沉如水的杨老爹微阖着眼坐在自己的大藤椅上,三个姑娘去了厨房煮早饭,虽然后院的火还没熄灭,但是大家已经开始恢复以往的作息。
黄婶子和伍哥几人组了小队伍在老院里搜索失踪的春儿,后面跟着七八个起哄的半大孩子。其他男人扛着锄头开始疏通田地边缘的引水沟,女人们也没闲着,大厨房也升起袅袅炊烟,田二婶她们在煮早饭。东跨院也开始煮猪食,圈里的猪仔才不管你火不火灾的,一早起来就哼唧哼唧的开始催食。
伍哥看眼一脸惶然的黄婶子不知该如何安慰,春儿失踪的时间太过微妙,大家虽然还不议论但心里只怕早就认定了火灾的元凶,黄婶子自己也猜到了吧,所以才这么惊慌失措。
饭厅里知道了事情原委的三个人也沉默着,阿祖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伤痕,杨茂德摆弄着手里的白药小瓶。
终于还是闭目的杨老爹开了口:“不管咋样,先把她们两个打发出去,这事情说到底还是德娃子不好,就莫要再揪春儿的错处了,后院的罂粟烧了就烧了吧,明年再种。”
杨茂德皱着眉头:“其实明年我也不想种了,上回去县城遇到李科长,他说上头又要加“窝捐”税,今年是“六年禁绝计划”的第五年,上头开始派人下来查禁,各地方把“懒捐”税都调低了。”
民国政府对于种植地主大户有两种烟土税,“窝捐”和“懒捐”。种罂粟的要交所谓“窝捐”的罚款,按照种植罂粟的数量,一窝罂粟罚款三角,从今年开始涨到了五角,杨家后院种植的罂粟今年要交“窝捐”一千九百元。而“懒捐”是针对不种植罂粟的地主征收的,一年固定八百元,今年降到了五百。
反正就是种不种都得交税。
“要是不种罂粟,这地里头一年要多刨出“懒捐”税那就艰难了,再加上烟土上的利润一年少两千块哩。”杨老爹咂咂嘴有些不舍。
“没那么多了,听说外头现在都在用“红丸”,而且这几年云南土慢慢泛滥进来,本地烟土掉价得很,头前问的时候一两才三块五。”
“红丸”是小鬼子用吗啡加糖精制造,大连就有红丸制造中心,后运进上海,销售到长江流域,从抗日战争开始,日伪占领区的红丸就泛滥成灾。随着战争的白热化,“红丸”成为日本特工工作的一种手段,他们指使日本浪人制造毒品和贩卖烟土,并责其深入各地,勾结本地的地痞、流氓甚至丧尽天良的官吏,探取种种情报,向军部、使领馆、特务机关汇集。
“三块五?”杨老爹吃一惊,年初的时候一两还五块哩:“唉,这世道乱得很,上头一个政策下头就跟到变。但那些军阀大爷们咋个也不得甩了这块肥肉,先等看看明年再说。”
杨茂德点头,现在的四川省主席刘湘以三字起家,一曰“烟”,二曰“盐”,三曰“统”,即烟土税、盐税、统税。手下二十一军就设有“军实科”,由他的舅子周成虎为科长,公然在军事机关制造吗啡原料“粗子”,而四川也多银行如潘文华的重庆银行,唐式遵的建设银行,邓锡侯的通惠银行,刘文辉的济康银行,杨森、王缵绪的大川银行等等,都是地道的鸦片银行。
戒烟禁毒,阿祖看到的是清水一样学生圈里的阳光一面,而杨茂德打交道的是水下沉积的腐烂淤泥。
“这几天你去跑跑孙保长家,看能不能把今年的“窝捐”改成“懒捐”。”杨老爹虽然先头说了不要怪罪春儿,但这一把火烧掉了杨家四五千块钱,他小气的性子自然气得肝都疼。
要改这税,得先去找孙保长提交申请,然后去区政府盖章,上头派人来核查过后才有更改的希望,这来来去去的跑路不说,花钱也是免不了的。一千九改成五百,到最后真能省下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
杨茂德揉揉眉心颇有些疲倦,升起几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感慨。
阿祖还是低着头研究手上的伤口,对于他们父子两个在说的话题,她几乎一无所知,有种排挤感萦绕在她周围,早知道就坚持跟妹妹们去厨房好了。
刚想着就见茂梅端了托盘进来,热腾腾的粥还有泡菜特有的酸香交织在一起:“这一早上乱得,冬儿也不晓得跑哪去了,想喊她弄点新鲜菜进来都找不到人。”
“嫂子你身上有伤,这泡菜莫多吃哦,不然这伤不容易收口哩,来,这是二姐给你煎的蛋。”茂菊把一只小碟放在阿祖面前,里面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躺在上面,她抬头看看,其他人也有不过只有一个而已。
杨老爹拿起筷子戳一戳:“咋个没放葱花?”
“那来的葱花?”茂菊回瞪一眼:“四妹子刚说没听到?早上没见冬儿,不然炒盘新鲜菜给嫂子吃,哪里用她吃泡菜。”
“你不晓得自己去找?这里去大厨房就几步路,大厨房莫得,往菜园子也莫多远。”杨老爹搅这碗里的粥散热一边嘟囔。
茂兰一脸惊讶,手里拿着的一碟泡萝卜丝也忘记放下:“你说啥?”
杨老爹放下筷子,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三个姑娘,叹了口气:“以后莫要总窝在主院里头,菜园子里头自己去,冬儿我也喊她搬回自家住。”
养得再久也不是成不了自家人,这是这几日春儿事件给杨老爹的感受。
“我们能出去?”茂梅几乎用欢呼的声音问:“可娘说……、。”
“娃娃。”杨老爹打断她:“你娘死了六七年了哩。”
“我平时也没想拘着你们,就是看你们都不爱往外头去,所以也没说啥。”再说你们那小脚也走不了多远:“但现在你们嫂子进门了,这屋头里外的事情都要慢慢交给她打理,你们三个跟着她好好学。”
说着杨老爹又转向阿祖:“茂兰今年虽然才十五,但我们这里的女娃娃十七八岁就嫁出去了,屋头的活计安排你多教她些。”
阿祖想说活计安排什么的,自己都两眼一抹黑,但看着公爹殷勤的眼神只得点了点头。
茂兰被他老爹那句十七八岁就嫁出去的话说的面生红云,低头喝粥不搭理拉着她叽叽喳喳,表达自己兴奋之情的茂梅。
“有啥好高兴的?走路脚疼。”茂菊给她泼冷水。
茂梅想起早上她脸色发白的样子:“三姐也把脚放了呗,养一养总会比现在好些的,你不是最想去菜园子?”
茂菊被她点中心事,只能傲娇的哼一声,扭头不搭话。
阿祖也抿嘴笑,这个三妹最是爱些花花草草,虽然从没出过门,但菜园子里啥花开了,啥能吃了一门清,前几日豆荚开了紫色小花她都叫冬儿采了一把,插在自己屋里的花瓶上,当然是躲着杨老爹的,不然看到肯定要挨骂哩,农家里咋能这么糟践庄稼?
饭桌上洋溢开热闹的气氛,早上那火灾的阴影似乎都被少女的脆嫩笑言所驱散,可惜好心情维持了一刻便被打破。
饭厅外传来一个变调的中年男声:“德少爷,德少爷!了不得哩!后……后头烧死人了!”
“杨四叔你说啥?”杨茂德站起身,看着跌撞在门口的杨老四。
“烧……烧死了,后头,挖沟的时候,田里……有个手。”他面色难看比划着,语无伦次。
“茂德。”杨老爹给儿子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