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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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栋老汉儿你说这话,是说你婆娘炒菜舍不得放油么?”旁边抹着汗的汉子问:“我记得她上回来换油还是正月里头,一斤香油你们屋头吃到现在?”
“败家婆娘。”栋老汉儿喷口青烟轻蔑的说:“早给她说了不听,这几个月里头多吃的粮食,来再换三斤香油都够了,这回不要她来,我自己来换五斤。”
“我看你就提了个小口袋儿,啥东西那么金贵能换五斤油哟?”
栋老汉儿从身旁提过一个不大的白色布袋,他解了绳子将袋口打开对阿祖说:“少奶奶看看这能换五斤油不?”
阿祖蹲下声,用手抓了一小把,有细碎滑溜的感觉从指缝间溜走:“哎呀,这白芝麻真漂亮。”
袋子里是半袋子白色的生芝麻,颗粒饱满、色泽莹亮一看就是精心挑拣过的。
栋老汉儿露出憨厚的笑:“原来就是在屋后头种了几棵,今年新开了半亩旱田,头一年地又不肥就随便种了些白芝麻,那个晓得居然长得那么好。”
黄婶子也凑过来看了看:“是挺好,还挑拣得干净。”
“那当然啰,给主家的东西还能糊弄人?”栋老汉儿梗着脖子扬声道:“我家婆娘说少爷刚刚娶了新媳妇哩,有这好东西肯定不卖出去,要留把少奶奶吃,她挑的仔细得很,莫说壳壳,沙子,就是瘪地、黑地都挑出来啰。”
阿祖抿嘴笑着,伍哥点头:“这半袋够换五斤油,一哈儿把油壶给我,我给你装。”
那边黄婶子已经找出一个布袋把白芝麻倒了出来,栋老汉儿的袋子拍打干净递还给他,伍哥拿过一本蓝皮的账册递给阿祖,边角上还用条麻线绑着一只纸卷的碳铅笔。
“少奶奶,这乡亲们换油的东西要记账的,少爷说今天就辛苦你啦。”
黄婶子从屋里拿出黑杆的老铜秤,这是称五十斤以内东西的,把布袋往挂钩上一挂:“栋老汉儿家的白芝麻十一斤三两。”
“哎呦,看起来莫多少,这小东西扎秤得很。”伍哥点头转向栋老汉儿说:“回头多给你两斤油。”
说完又扬声喊在看热闹的娃子,去屋里寻个两斤的油壶出来。
这白芝麻拿到镇里去卖一斤能卖到一块三到一块五,这一小袋芝麻换七斤油其实杨家还是占便宜的,但是佃户们没有出去卖东西的自觉。家里种植的粮食蔬菜,都按照自产自销的前提来安排,有些家庭一年到头也就是年底去街上买一回东西,针头线脑,盐醋糖油,买够一年的量过后再不花一分钱。
乡亲四邻的也不会相互算细账,像是拿东西来换油,往往也是拿价值超过油价的东西,这样估价以后补油的事情时有发生,杨家厚道的名声也就这样被传出去。
栋老汉儿呵呵一乐也不拒绝,阿祖赶紧在账本上记下白芝麻十一斤三两换走了七斤油。
有栋老汉儿开头,阿祖后面便开始忙碌起来,旁边还有黄婶子和另外几个妇人一起帮手,或是点数或是称秤,阿祖也跟着看到了许多以前并未关注的作物,如蚕豆、如白芸豆、如黑米,还有一个妇人背来了一筐山桃子换走了三两油。
“山桃子一般七月里头才熟哩。”黄婶子洗了一碗给阿祖端来:“这怕是向了阳的老树,少奶奶吃看看,甜的很。”
阿祖看着这癞皮斑斑带着绒毛的桃子,挑着红艳艳的顶尖用牙咬出个小口,马上有清甜的汁水流淌出来,她眼睛一亮,这小东西看着不好看,但味儿真好。
“婶子再洗些送给公爹和妹妹们吧。”说完顿了顿又转向伍哥说:“给少爷也送些。”
黄婶子笑着亮堂的应声,大手一提溜把装桃子的背筐都提走了。
“春儿,你把这兜兜鸡蛋提到后头去,再从大厨房捎个篮子过来。”旁边一个婶子刚刚数下来三家凑够一百个鸡蛋装了一竹篮,看到春儿一扭一扭的走过来便招呼她。
“田二婶自己送过去呗,我才刚过来。”春儿搭着话往阿祖背后凑了凑,看着阿祖记下的一行行小字鄙夷的撇嘴:“我咋看着没有少爷写的好看哩?这弯弯曲曲的像蛐蟮样的啥东西哦?”
阿祖抬头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识字?”
春儿一噎:“不认识也晓得你莫得少爷写得好看,你这字软趴趴的莫得少爷写的一半大,还有这些东西歪歪扭扭的跟鬼画符一样。”
听说她不识字,阿祖放弃了跟她分辨的打算,怎么说?谁见过用碳铅笔写出毛笔的粗细来?杨茂德习惯用汉字大写的数字记账,她却习惯用阿拉伯数字。
不过杨茂德的字是比自己有骨架是真的,给他启蒙的是被私塾教育出来的杨老爹。杨茂德从小被教育练习毛笔字,横撇竖直方正严谨,账本前面也用了毛笔,小楷中正匀称已经颇有风骨。这碳铅笔是他特意给阿祖准备的,因为他记得龙婶手上的单子上纤细的字迹,当然没有阿祖原来的钢笔顺手,不过钢笔这东西在县城里头用的人都不多,三堂妹有一支整日挂在衣襟上当做展示品,估计连墨水都没沾过。
春儿见阿祖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很是得意的扬头:“认识字很了不起哩?三个小姐和老夫人都不认识字还不是好得很?女娃儿要手脚勤快、裁衣做鞋才好哩。”
旁边刚刚叫帮忙的田二婶白了她一眼:“你也晓得手脚勤快?喊你送个鸡蛋都懒得跑,我看你勤快也有限的很。”
春儿被她说的一恼:“不就是送个鸡蛋?田二婶自己偷懒还好意思说别个?”
田二婶直起身捶捶后腰:“哎呦,我倒是宁可跑腿也不想数鸡蛋,来,你帮我数,我把它送后头去。”
春儿撇嘴:“数就数。”然后蹲在地上接替田二婶的工作。
看到田二婶提篮子往后走,阿祖站起来跟了过去拉拉她小声问:“田二婶子,这里有厕所么?”
田二婶点头:“油枯房后头有个小厕所是留给女人用地,走,我带你过去。”
所谓油枯房就是用来堆放榨油剩下胚料的房间,一进去就有发酵的闷臭传来,田二婶见阿祖捂鼻子便解释说:“这新炸油的菜饼子有毒不能直接喂猪,要这么堆放着让它发酵过后才能用,少奶奶要嫌难闻,不如回去主院那边上厕所?”
阿祖摇摇头:“没关系,婶子忙去吧。”
这油枯房就在蒸房边上,田二婶放心的点头,转身提着鸡蛋走了。
阿祖进去里面看看,里头还算干净,只是粪池的味道混合油饼的味道更加难闻,三两下解决完个人问题便往外走,谁知刚转过一堆胚料,眼角便瞥到有东西从侧边砸下来。
阿祖吓得一声惊叫,猛向后躲了几步,几块圆圆的油胚饼掉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摔成几瓣,她愣愣的看着地上的油胚,这东西一块有二三十斤重,又被重力挤压硬度堪比砖块,刚刚要不是她躲得快岂不是要被砸个头破血流?
屋外的人听到阿祖的尖叫,匆忙跑来好几个,打头的就是黄婶子:“咋啦?咋啦?哎呦!这东西啷个会掉下来?”
伍哥扫视了一眼屋里的情况转头问:“春儿刚刚你也在,看到咋回事没?”
春儿看了他一眼往自己老娘跟前凑了凑:“我哪里晓得?……我刚刚要上厕所,走到门口就听到少奶奶尖着嗓子喊。”
黄婶子安抚的拍拍阿祖的手,拉着她出来站到院子里:“哎呦!这可咋办,衣服上都蹭到油了,这细绸子洗不下来咋办哩?”
阿祖咬牙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对黄婶子说:“没事,洗不掉也没关系,三妹妹手巧得很,回头让她帮我把这块儿也绣上花。”
说着话眼睛死盯着躲在门边阴影里的春儿,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阿祖就是能感觉到她此刻在笑。
☆、春儿的情怀
要说,阿祖此刻还没有融入杨家的自觉,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第一反应不是要告诉杨茂德,而是在心里暗恨这死女人,可别落到她手里,不然一定狠狠教训她!
但她又下意识的对黄婶子说起了茂菊,可见这几日跟三个小姑相处,姑嫂间已经有了感情。
“那少奶奶赶快回去换衣服,夭寿哟!田二叔,田老大!你们两个看看屋里头,赶紧叫人收拾哈。”田家两兄弟是管着油坊活计的头头。
田二叔个不高,是个扎实的胖墩体型,他刚刚就过来了到里头转了一圈,听到黄婶子说话便小跑着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断了的竹青拧成的篾条:“狗日地,怪得很,这堆是头月刚堆起的,捆堆堆的青篾条也是刚编的,咋个会断?”
伍哥从他手里拿过去在断口处看了看:“一边口子上这么整齐,不像是拉断地。”
田大叔跟他兄弟一样体型和长相,只是没有二叔胖,听了这话转头冲着围在后头看热闹的半大小子吼:“你们几个砍脑壳的皮猴子,一天光是钻进爬出的捣蛋,扎堆堆的篾条有啥好玩的?哪个弄断的?回头告诉你老子、娘,皮给你扒了。”
田二叔家的长娃子也在人堆里,五六岁的年龄,田家人胖墩的体型,让他看上去虎头虎脑很是机灵可爱,听他大伯骂人,小胖子就忍不住还嘴:“那屋里头臭得很哪个会进去耍?大伯子又没看到咋个晓得是我们弄断的?莫是编篾条的手艺莫得我爹好,扎不住堆堆还乱怪人?”
刚回来的田二婶子从后头一巴掌把小胖子打个踉跄:“你咋晓得你爹手艺好?”
小胖子被打了也不恼嘿嘿一笑:“那吊撞梢的篾条不就是我爹编的?”
田二叔一瞪眼:“屁话,那吊撞梢的篾条是杀了青又用桐油泡过地,啷个不结实?”
“要说这屋里头也换黄篾条算了,不说今天差点砸到少奶奶,不管是砸到哪个也是场祸事对不?”旁边有人接话。
“说得清闲,黄篾条费桐油得很,要我说门锁了不就莫人进去?”
田二婶哼笑一声:“敞了这个门不就是为了女人们有地方上厕所?我们几个倒是莫啥,跑几步路回院里头就是了,这边不就是为了方便来换油的乡亲?”
伍哥看看原来躲在屋里头的春儿已经走了,便摆手遣散人群:“门肯定不能锁,但是这个堆起来的油枯子是危险得很,田大哥把隔壁两个屋也清出来放这个东西,莫挤在一堆。”
田家兄弟答应声,大家分头继续做事。
黄婶子还在心疼的看着阿祖身上的油渍,她活了这半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哩:“这也晌午头了,要不少奶奶先回去吃饭,歇了觉再过来下午莫得那么多人。”
阿祖点头,刚刚被吓着的心惊肉跳已经平复不少,走在回院的路上,低头看看今天刚上身的新衣,她心里酸酸得眼睛也红红得。
春儿那个死女人,胆子越来越大了!难道以后自己只能防着她?阿祖气闷。
伍哥背着手往后院走,他觉得这个事要跟少爷说说,虽然只是他的推测,但春儿脸上幸灾乐祸的笑他是不会看错的。村里的婆娘处不来,吵个架、骂个娘、哪怕是厮打一顿都莫啥,要是背地里下黑手,那真是心性儿不好哩。
少奶奶才刚嫁过来能哪里惹到春儿?伍哥没在主院生活无从猜测。
刚进了木楼就听到楼上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娇娇柔柔的声音让他一下就听出来是春儿,想着她平日里跟大厨房的婆娘们辩嘴的样子,伍哥突然有些了悟。
春儿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关于上午在油坊发生的事情,说道阿祖被油枯饼差点砸到时,她使劲儿压抑才没在语气里带出笑意。
杨茂德皱着眉坐在桌边:“……春儿,你不喜欢少奶奶?”
春儿一愣下意识的反驳:“咋能哩,少爷咋这么问?”
“你刚刚说了一堆话,虽然是夸我写字好,但是总拿少奶奶上午写字的事情来比较,你又不认识字,你咋就断定她写得不好?”
春儿没想到少爷会这么说,难道自己说得还不够婉转?那厌恶的态度有这么明显?不过就是再讨厌她也不能明说哩,春儿低头用手绕了绕发梢:“……老太在的时候常说,女娃儿学不得那些东西,学了心会变野。”
杨茂德叹气,他老娘这话是针对他大伯娘的,当初两兄弟娶了两姐妹的佳话里头,莫多少人知道是老实巴交种地的老二娶了大家闺秀的姐姐,政府里头初露头角的老大娶了新潮活泼的妹妹,杨老太跟她妹子在娘家关系就不好,一对冤家从姐妹又变了妯娌越发相看两厌。
看杨茂德只是摇头叹气,春儿忍不住问:“少爷……喜欢少奶奶?老爷说你是抹不开大伯的面儿,还说……你搬到后头来住是在躲少奶奶,让我抽空劝劝你哩。”
杨茂德没有正面回答:“你现在不是知道我为啥搬到后院?”
“少爷为啥非要戒哩?”春儿低着头看不到神情:“是少奶奶不喜欢?非要少爷戒的?”
杨茂德张张嘴,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