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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凤难为-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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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听了这话,神色微微一缓,淡淡道:“真会说话……”
  李芳轻声而坚定的道:“此皆奴才肺腑之言。”他心里轻轻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是捡回一条命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终于压下了怒火,吩咐了一句:“把海瑞的折子送去裕王府给裕王好好瞧瞧。”他语声极淡,“告诉他,朕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怒火下去,之前的疑心也都去了,只是皇帝依旧忍不住想要敲打敲打自己的儿子。
  李芳匍匐着去捡起那本折子,这才道:“是,奴才遵旨。”
  待得李芳出去了,外头徐阶求见,黄锦得了皇帝的旨意便去把这位首辅大人请进来。
  皇帝心知徐阶这时候来这里必是为着海瑞的事情,生怕自己现下撑不住,连忙就着水吃了几颗提神的丹药,稍稍养了养精神。待得徐阶行过礼,皇帝直截了当的问他:“你说,海瑞的事情该如何处置?”
  徐阶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皇帝的神色,这才轻声道:“三司会审已经定了,绞刑——诽谤君父,自然是死罪。”
  皇帝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阶:“那你,是怎么想的?”
  “臣觉得,若是叫海瑞这般轻易的死了,那就是便宜他了。”徐阶轻声道。
  这话果是得了皇帝的应和,他咬牙切齿的道:“确是如此!此人如此辱骂君父,一死都不足以偿其罪。”皇帝越说越觉得生气,胸脯气得起伏,“他说朕‘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彭祖能活八百年,朕为天子为何不行?他一介凡夫俗子又知道什么,竟然还敢妄加揣测……他说朕‘不见二王,薄于父子’,可这也是因为二龙不相见,为了几个皇子的安危啊……他说朕‘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薄于君臣’,那也都是那些逆臣自找的,不惩治如何警惕后人……他说朕‘乐西苑而不返宫,薄于夫妇’,此帝王私事,与他一个外臣何干……”
  皇帝说得气喘吁吁却又不断,这些反驳的话显然已经在他脑海里徘徊许久,只等着和人争辩一番,显出他的英明来。
  徐阶跟着皇帝的话点点头,接着便道:“依臣所查,此人上折之前就买好了棺材,分明就是沽名钓誉,想着诽谤君上,一死闻名天下啊。用心何其可恶啊!”
  皇帝听了这话,只觉得头一昏,怒火又窜了上来,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来:“好个无君无父的畜生,朕险些都上了他的当。”若是以往,皇帝必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徐阶的话所说服,可他如今怒气冲头,脑子也不如以往好使。再者,在他心里,他情愿海瑞是个沽名钓誉的畜生也不愿相信这会是个以死谏君的忠臣。
  这句话,徐阶不敢应,只是低头站着。
  皇帝这气始终下不去,只觉得头越来越昏,好半天才接着挤出一句话来:“这么说,朕还杀不得他了?”此话一出,皇帝只觉得坐也不坐不稳,只能靠在引枕上粗喘气。
  徐阶的头更低了,可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温和:“陛下,您若是杀了他,不仅随了他的意思,叫他靠着‘辱骂君父’而扬名;更是叫后世之人多有揣测,有损陛下圣明。”
  皇帝听了几句,知道徐阶这话确也不假,可他实在气不过,依旧一副非杀不可的模样:“若不杀他,朕气不过!”
  徐阶只得掀了袍角跪下来:“陛下一贯宽宏,何必和海瑞这等无知小臣、奸佞小人计较?您不杀他,天下都会知道您的圣德,明白海瑞的无知和愚蠢,高下之别一如天地。”
  皇帝依旧沉默以对,怒火烧着他的全身,只有不断起伏的胸口显是出他还在听。
  徐阶只得接着道:“陛下,您胸襟宽阔远胜尧舜,圣度宽广有如天地,何所不容?”他深吸了口气,再接再厉的道,“以臣和内阁诸臣之愚见,三司定海瑞死罪,乃是出于法理,陛下不妨于情理上宽恕一二,饶他一命,叫他终身呆在不见天日的诏狱里,为自己所为而悔愧,明白陛下的圣德,也叫天下人、后世人知道陛下您的英明。把坏事变成好事。”
  皇帝忍耐许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朕准了!”这心不甘情不愿的话说出口的这一刻,他只觉得头一热,昏热得不行,眼前更是一片漆黑。
  徐阶稍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见皇帝的话语,抬头一看却见皇帝歪着头竟是昏倒了。
  黄锦察觉到了皇帝的异样,回头一看就吓傻了。
  徐阶也吓了一跳,半跪半爬着上去,脸色全白了——他救海瑞是李清漪的交代也是为了自己在士林里的名声,可真要是把皇帝给气死了,那他这个首辅还做不做?就算是裕王也救不了他了。徐阶连忙提醒了一下黄锦来:“黄公公,快,快去请太医来。”
  黄锦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连忙跑出去请人。
  徐阶跪在床榻下头不敢移动,默默的等一会儿,忽然见着昏厥的皇帝勉力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徐阶连忙跪爬着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眨了眨眼睛,眨了三下。
  徐阶在皇帝身边伺候久了,稍一琢磨立刻就明白过来,问道:“您是想要叫三皇子——裕王殿下入宫侍疾?”
  皇帝面色苍白若死,闻言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显然,他现下说不出话来。
  到底多年君臣,徐阶的眼睛也红了——皇帝一贯多疑,现下又是盛怒刚过,倘若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油尽灯枯,断断不会如此快的改变主意,要把裕王这个儿子叫来。想着皇帝这回气,自己也要负一点责任,心里就更酸了,不由接着问道:“要不然,让裕王妃把世子殿下也带来吧?”
  皇帝沉默了许久,就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好半天才闭上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徐阶眼泪又掉下来了,哽咽道:“陛下尽管放心好了,太医马上就来,等您再养一养身子,就好了。说不得还能看世子殿下长大成人呢。”
  大约是人之将死,心也软了,皇帝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可他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的躺着。
  徐阶连忙站起来,吩咐左右道:“快,传圣旨,让裕王夫妇带世子殿下前来侍疾。”
  左右连忙应下,玉熙宫的大门被推抬着打开,小太监的身影就和闪电似的。
  不一会儿,黄锦也领着太医院一群老胳膊老腿的老太医跑了过来。
  太医院那些太医见着皇帝的情景都吓了一跳。太医院的王老太医顾不得行礼,先去看了看脉,不由怒得翘眉毛:“你们这些奴才!陛下正是病重,怎地又让他服了丹药?”见黄锦等人不敢应声,也知道皇帝的脾气,只得叹一口气,问道,“吃了几颗?”
  黄锦低着头,细声道:“五颗。”
  王老太医简直恨不能再骂几句,可他到底还是认了命,从后头的太医手上取了银针,顺嘴又问了一句:“陛下今日可是动了怒?”
  这回却是徐阶应声:“确实如此。”
  王老太医一双老眼也含了泪——当初救了皇帝起来,他就说过:一不能吃丹药;二不能大喜大怒。哪里知道,这一犯就是两件一起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啊!
  徐阶瞧了王老太医的脸色,稍一顿便道:“陛下已经命令去裕王府请裕王殿下夫妇和世子殿下了,还请老太医您费费心,至少也要叫裕王殿下能赶得上。”这是要王老太医吊住皇帝的命,至少要等裕王来,确立下储君的位置和江山承继的问题,省得日后扯皮。
  王老太医顿了顿,只得点点头:“老朽明白轻重,这就舍命试一试吧。”说罢,他手指一捏,捏起一根毫毛一般细长的银针,扎入了皇帝的穴位上。
  本闭着眼睛的皇帝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欢呼雀跃的声音:“陛下,裕王爷、裕王妃还有世子殿下来了。”
  这一刻,满殿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第81章 山陵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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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裕王夫妇抱着世子赶来了,之前派出去的李芳也小跑着跟在他们后头。见着裕王,就连王老太医这般诸般朝事不入耳的人都隐隐的松了口气。
  裕王来得及,瞧了眼皇帝,面上已然显出几分急色来,他伸手摆了摆示意免礼,口上不免要问一句:“父皇如何了?”
  王老太医显然有些尴尬,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低声道:“这,现下是稳住了情况。具体的,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有些话不好当着皇帝的面说,否则不定要被气出什么好歹来,可要是不说清楚又不大好解释。
  裕王没听明白王老太医话中之意,还要再追问几句却被边上的李清漪拉了拉袖子。
  李清漪在侧柔声道:“要不,你们去侧殿议一议吧,内阁诸人也都快到了。父皇的身体乃是最要紧的大事,不得有半点马虎,还是需要好好说一说的。”她顺手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裕王,低低道,“父皇这里,我守着便是了。”
  裕王闻言,眸光一动,不觉就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有片刻的犹疑。可是,李清漪递到他怀中孩子沉甸甸的,这一点现实中的重量没有让他出神太久。很快,裕王便回过神来,抿了抿唇,点头应下来了。
  徐阶本还一派恭敬担忧的站在一边,听着李清漪提到“内阁诸人”的时候虽然并无什么表示却还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他并没有让人去请内阁的人来这里,很显然人是裕王府请来的。以徐阶的周全思虑,自然也是想过要派人去请内阁其余人来,可他没有——毕竟,顾命大臣这个名头还是好听的,他自然没有和人分享的想法。可是既然裕王府请了其他人来,他这个做首辅的自然也要去压住场子。
  故而,裕王抬步往侧殿去,除了太医院的太医跟上去外,徐阶也跟了上去,屋子里头的人一下子就空了大半,能守在皇帝榻边的也就只有黄锦了。
  李清漪往明黄龙榻那头走了几步,遥遥的看着皇帝那张青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几乎生出几分病态的快感来。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似是有几分忧虑的蹙着眉,忽而转头和黄锦笑了一声:“我这一路从王府赶来,急忙忙的。现下倒是有些渴了,不知公公能否赏我些茶水?”
  黄锦一贯是个伶俐的,哪里不知道李清漪是要支开自己,只得含糊着敷衍道:“不知王妃喜欢喝什么?奴才这就吩咐底下人去备着。”
  李清漪抿了抿唇,露出一点儿微微的笑容,唇角的弧度柔软而温暖,可这笑容里却仿佛藏着无情无感的冰霜。她的声音又轻又低,就像是被磨得很薄很薄的刀片,只要用一点力就能在皮肤上刮出血来:“我最喜欢公公您泡的茶呢。”说罢,又加了一句,“殿下和世子也很喜欢。”
  黄锦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了——他很清楚,李清漪这是拿了裕王和裕王世子来提醒自己,或者说是压着自己。
  李清漪目光极其冷淡的从黄锦渗出冷汗的白面上掠过,重又落到皇帝身上,淡淡道:“我是陛下的儿媳,裕王的妻子,世子的母亲。公公难道竟是不信我吗?”
  利诱威逼。软硬兼施。
  黄锦终于低了头:“奴才这就去,”他有些不放心皇帝,回头瞧了一眼,眼眶都红了,“若是陛下有什么事,外头都有人候着呢,王妃只管出声吩咐。”
  李清漪点点头,送了黄锦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然后,她才转头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人——隔了几层金纱帐,几个身材高瘦的太监都是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守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一幅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模样。
  李清漪弯了弯唇角,露出更加温柔的笑容,借着给皇帝捏被角的功夫低下头,伏在皇帝耳边轻声笑道:“陛下,您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久了吗?从贝贝死,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从贝贝死,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这句话仿佛是雷霆,一下子落在玉熙宫里,落在皇帝的心头。
  皇帝本是一直闭眼养神,甚至连黄锦和李清漪适才的对话都不曾理会。可他听到这句话,呼吸忽的一变,不由得睁开眼睛,喘着粗气,瞪大了去看李清漪。
  在他的目光下,李清漪从容不迫、整好以暇的回了一笑。
  她本就是世间罕有的美人,眉目宛若墨画,樱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眸好似一泓碧水。而她笑起来的模样更是动人,似春光、似夏雨、似秋水、似冬雪,可以令人想象到人间四季一切温柔并且美好的事物,让铁石的心肠都生出温情来。
  本就昏暗的内室都因她这一笑而蓬荜生辉。
  李清漪手里抓着柔软的缎面被角,慢条斯理的接着说道:“贝贝死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过和她一同去的。可是我不忍心也不甘心——不忍心丢下王爷和家人,不甘心让害死我女儿的人继续风光畅快的活着,凭什么死的是我和贝贝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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