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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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短暂的静默,薛覃霈又道:“能留下来么?”
余绅抬头看他,像方才迎面走上来时一样,薛覃霈想自己刚才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是多么高兴啊,真不想让他这么快又走了。
“好。”
余绅看着薛覃霈,点了点头。
薛覃霈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感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一关,还像从前一样,整个世界只有两个人。
第7章 柒 脱胎换骨
靳云鹤终究是死不了,即便他不肯吃东西,也会有人扒开他的嘴喂进去。
拳脚都是小的,再怎么挥舞也像是打在棉被上,没有一丝回应。
于是后来他学聪明了。他又开始吃饭,并且尽挑好的吃,贵的吃,下人有一丝不对他就已经知道把一桌子碗碟乒呤乓啷扫到地上,看着滚烫的汤水泼到下人脸上,心知再也不会得到一顿拳打脚踢,不会有人回骂或是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摁倒在地。
不可否认,他嘴角勾了起来——是有一丝快意。
他好像开始想通了,薛覃霈却欣慰地想,不知道是发现自己死不了还是因为自己和余绅对他的一点点关心。
其实靳云鹤确实是想通了,若是自己还像从前,那么活上一辈子也不过是被人使唤的命,甚至到以后有了妻儿后代也是如此。
想翻身,太难。
既然如今有了这样失却退路的机会,为何不好好用它呢?管他薛文锡想要什么,给他便是了,左右不给也强要去了,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知道无论如何在薛文锡面前凭自己的卑贱身份永远无法与他平等,但至少在自己之下还有那么多更卑贱不能反抗自己的人,这还不够?他也并不是一个十分贪心的人。
自己不想活了他们可以强迫自己吃饭,他们可以掰开自己的嘴把饭菜硬生生地塞进去,可若是自己要活了,要好好活了,那他们就只是下人,没有薛文锡赋予的权力,谁都不是什么东西。
在这个家里,薛文锡是天。
于是靳云鹤起来后,先洗了个澡,吃了顿饭,便吩咐下人去给他找来一个裁缝,订了好几件合身的衣服,订完衣服后,他又把以前干不了的事统统干了一遍。
他买回来最贵最好看的玻璃弹珠自己一个人趴在地上打着玩儿,他叫厨房做了一大桌好菜动动筷子就全倒了喂狗,他吃了很多冰淇淋吃到最后都吐了出来,然而他一点也不心疼。
没有花自己的钱,心疼什么?
除了不能随便出门,他几乎什么都能干。
此时靳云鹤又躺回了床上——他现在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一股气地做完了那么多事,他跌回软绵绵的床垫,心里空得厉害。
“小齐。”于是他平静地吩咐,“给我拿一包烟来。”
小齐也和他一般年纪,长得挺清秀,但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并没有和自己主子平齐的姿色,也不敢在薛文锡面前卖弄,心想这个主子的荣辱便是自己的,因此毕恭毕敬很是听话。
靳云鹤几番打扮下来,那副缩手缩脚的模样已经大半没有了,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他几乎是闪亮的,像个小少爷。
薛余二人惊讶之余,也同他变得亲近了些,毕竟靳云鹤现在也算是薛家的人,虽然薛覃霈觉得这种关系有十二分的尴尬,但明知不是靳云鹤的错,便也不在乎。
现下薛覃霈正毫不见外地进了靳云鹤的屋子,见他正在鼓捣一个打火机。
“你碰那玩意做什么?”薛覃霈奇怪。
“抽支烟试试。”靳云鹤没抬头,随口答道。
“这么小抽什么烟!”薛覃霈皱着眉嚷嚷道,“别抽了。”
“你管那么多。”靳云鹤也不放在心上。
薛覃霈发现自从这人身份变了,整个人的行为姿态便都变了,他甚至都回忆不起来那个缩手缩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是个什么模样。
“我说你……”薛覃霈脱口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措词,因为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怎么?”靳云鹤这才看着他问道。
“变了好多。”薛覃霈也看着他。
“什么变了好多?”
“你变了好多。”
靳云鹤沉默了,半晌后才道。
“薛少爷,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变了?说不定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你以为我不是罢了。”
其实靳云鹤也觉得十分奇怪,他也觉出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像是那一觉醒来,从前的那个靳云鹤便死了,而现下这个靳云鹤,却是重生的,与原先那个孩子再无关联。
像是住在这样的小洋房里,身边有伺候的人,自己便真成了少爷。
突然觉得有些可怕,他急忙又唤了声:“小齐!”
那边小齐应声而来,正是送上一盒好烟。薛覃霈也没有再回话,在一旁冷眼观之,而后抛下一句“你最好还是别抽了”带上门离去。
靳云鹤接过那包烟,撕开包装纸翻覆放下又拿起,终于还是把它收进了抽屉。
折腾了一阵,把薛覃霈赶跑了,他又回到了方才那样,心里空落落地躺在床上。
何苦啊,真是何苦。
靳云鹤皱着眉痛苦地把自己捂在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在这个迷失的世界里找回一点点自己,他实在也琢磨不清自己想的要的。
大概看多了戏,演多了戏,便把自己也丢在戏里了。
其实自己哪有那么无辜。靳云鹤讥讽地想。
装与不装,也不过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那个曾对薛家父子都打过主意的靳云鹤更不曾无辜,他有预谋地赖在薛家,想着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而赖着薛覃霈,则更是想有一个好出路,他想若是二人能一起长大,那么长大以后或多或少也会有些感情吧,这便足够了,感情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引来心思不正的人蓄谋算计。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攀上薛文锡,可他又没那个胆,一眼望过去他便怵了,谁又知道结果会是这么个样子呢?
只有前几日折腾着想死的时候——靳云鹤奇怪地想,那时的自己竟是真的想死。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对不住薛覃霈的维护,某一瞬间又想起了自己要留在他身边长大的打算,只觉得那时候自己虽然没有认真,可不知何时起却真的认真了起来。那样一个家境优越的大男孩,不知何时,也叫他觉得心里温暖起来。
他日后定会变得像他父亲一样厉害——可现在他只是个小孩,是个翅膀甫健,却已然知道保护同伴的小鹰,他隐隐觉得这孩子以后该是雄鹰。
顿时又生出了想要折断小鹰翅膀的念头。
变成雄鹰也不好,靳云鹤想,接着眉头舒展开来笑了,还是做条大狗吧,不会离开家太远,又雄壮又老实,可爱。
那几日想要寻死的念头已经被他忘得差不多了,他也甚至忘了自己只是因为被薛覃霈看到了他羞愧于让人看到的一面才会想去寻死,他至今仍记得薛文锡的手指触在皮肤上的感受,肩膀被牢牢地摁在地上,口袋里的表链掉了出来,让他觉得自己像只无法见光的老鼠,那时只觉得人生无望,日后要时时伺候着薛老爷,是件悲惨的事情,两件事情加起来,他一时就想不通了。
可现在他又觉得挺好,这样也算能留在薛覃霈身边和他一起长大了吧,而且一起长大的,还有他对自己的同情与怜惜。靳云鹤想起一出是一出,想不通便一头钻进去,想通了便是真的想通了,小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又快活了起来。
于是他接着便从床上起身,下了二楼。
轻轻敲开薛覃霈的房门,他的手心里躺了一包烟:“你看,我没有抽。”
第8章 捌 所谓承诺
薛覃霈发现自己对于靳云鹤是越来越无奈了,他竟要自己每天帮他买一个冰淇淋,非要说上次没吃到,这次要千百倍地补回来。
其实他还真不习惯对余绅以外的人好,不过心底倒是不排斥靳云鹤了,只是想到要长时间地和他维持关系,薛覃霈还是很头疼。
“今天给你带了巧克力味的。”薛覃霈拿一张纸巾擦了擦流下来的冰淇淋,而后递给他。
靳云鹤欢喜地接过,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靳云鹤抽空问道。
“路上吃过了。”薛覃霈撒了个谎,他现在没什么心情,因为余绅已经连续好多次拒绝来他家玩了。
“对了,你前几天不是吃冰淇淋都吃吐了么,怎么还吃?”
靳云鹤顿了顿:“怎么,吃吐了不能再吃?”
“没,就是问一下。”薛覃霈摇头,而后犹豫了一下子,又道,“我爸以前是几个月回家一趟,短的话也得好几个星期,你在家里先这么住着应该……也还行吧?”
靳云鹤扭头没回话,只顾着舔他的冰淇淋,又有一滴化了的顺着他的手流下来,他像是没有察觉。
然而薛覃霈眼尖看到了,觉得有些碍眼,便顺手帮他擦掉了。
靳云鹤低头看了看,嘴里含着冰淇淋含糊道:“谢谢…”
薛覃霈随意应了,又看向一边。余绅不在,家里也没什么人,倒真像两人相依为命了。
靳云鹤小口小口地舔完冰淇淋,突然来了一句:“我以前从来没吃过冰淇淋,在大街上看见馋了,就只能在心里想着味道,其实和我想的差远了,但是很好吃。”
薛覃霈嗯了一声,便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结果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就去偷了一个,嘴还没张开就被抓住了,两个高个子抓着我,把冰淇淋扔在地上,扔了也不给我吃,还把我打了一顿。”
这次薛覃霈又沉默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靳云鹤却是很有耐心地等着薛覃霈回答。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了。
“你喜欢吃,那以后就天天买,吃吐了也买。”
靳云鹤不知道薛覃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心里跳得厉害,脸上却还是木木的,毫无意外地继续沉默,二人又干巴巴地对坐了一会儿,靳云鹤又像是对面没有人一般断断续续地说。
“师傅对我是最好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没爸没妈,但是有了师傅也没人会欺负我。可我现在也突然觉得不了解他了。”
“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儿吧。我也会对你好。”靳云鹤实在没有忍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小时候因为得到师傅偏爱,其他孩子都不喜欢他,也没什么朋友,因此从小就自私精明得很,也经常会耍小聪明被识破,可他现在多想和薛覃霈好好在一块儿,对他好一点,也可以。
薛覃霈默默点头,心道我对你还不够好?
靳云鹤笑了:“以后反悔的话,你就是小狗。”
薛覃霈叹了口气,无奈地应道:“行,是小狗。”
靳云鹤满意地勾着嘴角,双腿在床边晃荡,摇得整张大床嘎吱嘎吱响。
薛覃霈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起身道:“我先走了。”
靳云鹤嗯了一声,却又听他在背后说道:“我记得你有一次说师傅已经死了。”薛覃霈顿了顿,“我爸这个人想做的事情挺容易做到,别太信他说的话,不一定是你师傅卖了你。”
薛覃霈不带表情地走回房去,乍一看像是要爆发,然而他心里很平静,只是内心有些太过反常的平静,让他突然就忘记了自己还有表情。
他好像突然想通了,薛文锡同时也是想要借机教他一课吧。照着薛家的家底,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完全可以,但如果自己不幸没长好脑子,遇人不淑,却是可以败得很快。戏子婊子,在薛老爷这类人的眼里一定是这种不淑的人了,薛覃霈自顾自地点点头,像是认同自己的意见。
甚至——在薛文锡这类人眼里,他们甚至可以不算人,虽然薛覃霈不知道他父亲如何,可至少根据他对于薛文锡圈内人的一些了解,那群有权有势的人,是可以十分残忍的。
然而想到这里,他突然不屑地挑了挑眉,而后松了口气——自己并不是父亲担心会成为的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他有自信。
薛覃霈了解这个阶级人的处事态度,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认同着。不过是区别待人罢了,如果要他在余绅和一个陌生人里必须选一个人去死,他一定会选那个陌生人,但这种毫不犹豫的选择毕竟还是同他方才反应过来的道理有些不同。薛覃霈虽然从小生活在优越感里,可和余绅一起长大,他也学会了该怎么去尊重别人,学校里的老师经常教他们人人平等,虽然他以前经常捉弄老师,后来也很少再去学校,可他心里还隐隐记得。
这样残酷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