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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何处寄余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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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薛覃霈来说,香港和上海并没有什么不同,无法是换个地方吃喝玩乐混日子,毕竟他活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他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但总是侥幸地觉得自己家山高,所以高枕无忧。

    但要说不同,其实还是有的,薛余二人都不会说粤语,买东西时便连交流都成了问题,而这时,身处异乡的种种问题也就开始初现端倪了。

    好在这日路上刚好有个报童,也是从大陆逃难过来的,会讲香港话,薛覃霈订了他的报纸,他便要跟着他们帮他们说话。

    好容易解决了一些问题,他们草草的吃了一顿饭,回家要睡觉。

    薛覃霈从头到尾没想过联系自己父亲的问题,因为总觉得他能耐,所以不担心。然而到了晚上躺在被子上想想,他又觉得其实薛文锡并不是刀砍不动剑刺不穿的,虽然如今他的生活还是很好,但薛文锡已经不是从前的薛文锡了。

    薛覃霈的动物本能在此刻被激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总觉得自己不能工作,他也不是不能工作,是不会工作。他甚至连什么工作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他又开始担心他老子。

    又是一番苦思——要找他么?

    要,不要。薛覃霈深沉地纠结了一番。

    不找到他能安心么?找到了又怎样呢?

    ……

    可他已经找不到了啊。

    薛覃霈想了很多,落实到最后一点,猛然醒悟,安安心心睡了。

    

    第39章 叁拾玖 雪上加霜

    

    第二天早上余绅照例早早起了,要出门买东西。

    他打开门,发现门口摆着卷好的报纸,便伸手拿起来看了几眼,看完之后,他默不作声,一个人走了。

    薛文锡如今在上海可谓走到穷途末路。

    他并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很少给人留下把柄。然而余绅爸爸的报社工作,他是让耿森平知道的,打那一个电话的时候,耿森平也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还有一些到牵涉钱的事情,有一部分也让他接手了。

    因此倒台以后,各大报社纷纷落井下石,属实不属实的劣迹全都给他抖了出来,几乎耸人听闻。说起来薛文锡并不是非常意外,毕竟如今的耿森平要是想踩他一脚,这还算轻的。

    他都不知道耿森平做这些事的时候两条腿还在不在身上。

    于是薛文锡拿着报纸,呸了一口,随手扔了,心道如今还有哪个做官的两袖清风?自己不投靠外国人已经是很大的道德了。

    要是真靠着那份微薄工资过活,他倒不如早点下台的好。

    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到了今天还有人拿这种东西出来说事,耿森平无非是想证明他的上位上得很有道理,但这种道理就像日本人声称要来帮助中国一样,毕竟他现在投靠的可是日本人。

    更何况,虽然如今大多数人都傻,但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看那些青年学生动不动就上街游行,万一到时候真闹大了,就算是当官的也难收场。

    薛文锡也不知道如今各省市都是什么样的状况,因为从前的他只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地上的人,那就皆大欢喜,什么事儿都没有。如今倒台了,他虽决定不离开上海,但无奈风波又起,还是要避避风头的好。

    因此他匆匆买了最近的一张火车票,出发去了南京。

    余绅拿着那张报纸出了门,随手扔进垃圾桶,回来的时候拎着包子和粥。

    他进家,蹲在一边默默看了一会儿薛覃霈,然后伸手把他推起来:“吃早饭了。”

    薛覃霈双目惺忪,又翻了个身:“再睡会儿。”

    余绅拿手捏住他的鼻子:“不行,赶紧起来,要凉了。”

    薛覃霈耍无赖,又翻到了更远的地方:“困……”

    余绅便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开始乱动。

    从外面带回来的凉气进了被窝,薛覃霈先是觉得冷,但是冷不足以让他起床,然后他又觉出了痒,痒到后来受不了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打喷嚏。

    余绅皱眉,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你不是生病了吧?”

    薛覃霈摇摇头,也拿手摸自己:“应该不会,我都多少年没生过病了。”

    余绅早就吃过饭了,他现在觉得有很多话想和薛覃霈说,但是真正到了薛覃霈身边,他就又不想说了,脱了衣服又钻回被窝,和没起床的人一起躺着。

    他想。自己昨天出去买东西的时间好,恰巧遇到那个报童。那个报童好,恰巧是个大陆人。是个大陆人好,专门给自己送了大陆的报纸。大陆的报纸好,上面全是薛文锡的斑斑劣迹。

    其他的劣迹他都没注意,就发现一段小字文章,乃是他爸生前工作的报社所撰,其中把薛文锡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因为私人原因逼走了一个姓余的报社人员,逼走还不算什么,连他妻子都不放过,第二天女人横死,家里的儿子不知所踪。两天之内家破人亡。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余绅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能不说话。

    而他现在默默地抱着薛覃霈,什么都不敢想。薛覃霈又躺了下来,心中无知无觉,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了。

    离这里不远的医院病房里,靳云鹤得到了治疗,疼痛也减轻了许多,特别早上睁眼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开心,因为发现昨天晚上自己居然睡得很熟。

    他哪里知道自己不痛了,实则因为被注射了镇痛剂。

    而因为这些突然洋溢出来的欢喜,靳云鹤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脸,一个人躺着无所事事的时候,倒是挂念起薛文锡来。

    薛文锡此刻正艰难地挤上火车,猛地打了个大喷嚏。

    他气恼地揉揉鼻子,伸手扒开人群,往车厢内走去。

    无奈,要坐火车,就得忍。

    薛文锡什么都没带,也好容易才上了车,车上全是人,坐着躺着的,全都雷打不动。又是好容易筋疲力尽地找到了位子,他刚准备坐下,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压制住胸膛拨到一边:“哎呦,恁能给俺让让不?俺娃跑前头去咧!”

    一个矮身小脚女人灵活地穿过,一手抓住了自己的孩子。

    薛文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不得已朝后退了一小步,他看着那女人和她儿子消失在人堆里,心道原来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一个北方村妇来得彪悍。

    不过也还是有些其他想法的。

    他见火车上许多人,大多都来自底层,有打工的,有农民,当然也有穷学生。一个个的,穿着粗衣布衫,有些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浑身发臭,躺在那儿就成了一堆垃圾。

    目至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几乎没几个衣衫整洁的人,给个空躺下来就能睡,这都是中国百姓?

    薛文锡从来都没什么同理心,此刻也感到心里郁结,有了一些前路未卜的茫然。

    好在南京离上海不算远,火车很快就到了,他也很快就因腹中饥鸣而忘记了那短暂的茫然。

    他下车买了个烧饼果腹,继续自己的流离。

    这就算是到了南京了。

    

    第40章 肆拾 留不住

    

    小齐如今是把靳云鹤照顾得服服帖帖,不敢有一丝马虎。而靳云鹤病着,总是躺在床上,凡事依赖着他,时间久了以后看到小齐竟也觉得亲切了不少。

    他后来记起来自己划伤脸的事,养病的那几天,每天躺着无所事事,就是长久地难受和绝望,但既然现在还没拆绷带,便也还是留了些希望的。

    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是个破烂的人了,他嫌弃自己,但又不甘心自己因为别人的错受惩罚,因此一边想着要好好过下去,一边又难以压制住那些担忧和自卑。

    要是连脸都毁了,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一向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性子,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但这事不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几天就好了,而像是一根钉子,长死在了身体里,消化不了,拿不出来,更忘不掉。

    医生说他身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脸上的绷带也快拆了,靳云鹤听闻后自然是高兴的,高兴的同时也很紧张,心跳的极快,害怕拿起镜子的时候自己都不愿看自己。

    之前他每天打针,现在觉得身体好了点,也不想再打,只因针打多了以后,每次掀起袖子,他都能看到自己胳膊上大大小小的针孔。

    因此这天医生照例过来给他注射的时候,他便说:“我已经觉得好多了,以后能不能只吃药不打针?”

    那医生一顿,收起针筒,爽快道:“行。”然后把它收起来放在床头上,让靳云鹤看得清楚,“我就把它放这儿,你够得到。”

    靳云鹤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然而躺了没多久,过了每日注射的时间越长,他便越觉得心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他就摇铃叫来了医生。

    那医生很快又回来,麻利地给靳云鹤注射了一剂杜冷丁。

    靳云鹤本想不要的,无奈全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还是乖乖伸出了胳膊。没想到注射完以后,不适感就全没了,甚至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愉快。

    等那阵愉快过去以后,靳云鹤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怕极了,他颤着声问那医生:“你给我注射的什么?”

    那医生也不含糊:“杜冷丁,镇痛用的。”

    靳云鹤脑袋一懵,觉得自己完了。

    他虽然不知道杜冷丁是什么,却也隐隐明白那是和鸦片一样害人的东西。鸦片也能镇痛,鸦片还能害死人呢,那些吸鸦片吸到死的大烟鬼,到最后全都没了人样!

    他后悔起来,他后悔自己经过那一晚上没有直接跳进江里死了算了——要是真死了,那就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怕。

    可他活了下来,活成现在这么一副窝囊模样。

    他甚至连当初符小玉为什么突然来找他,又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扎得满身口子都没弄清楚,就像自己一直都没弄清楚原来自己一来这儿就染上了杜冷丁的瘾一样。

    又是战战兢兢极度难捱的一个晚上。

    等过了几天靳云鹤稍稍平复了心情,医院又要给他拆脸上的绷带了,薛覃霈听闻赶了过来,余绅也跟着。虽然二人已经常年没有什么交往,但毕竟以后就真的要住在一起了,余绅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无情无义,冷眼旁观。

    即便确实如此。

    其实说起来拆绷带并不算什么大事,但靳云鹤实在是怕极了,甚至连被绑架那天他都没有这样怕过。他甚至觉得整个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膛,脑袋里也直发懵。

    有一瞬间他的两只眼睛瞥见那二人默契地站在床边的样子,顿时清醒了一下,然后立即收回双眼,只兀自盯着天花板。

    余绅一直觉得靳云鹤心里是有薛覃霈的,但这种猜测来得无凭无据,即便是有,他也无可奈何,因此就只把它压在心里。更何况他要是真的追究起来了,薛覃霈身边的人又岂止少数,他们二人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认了。他认了自己喜欢那人,却始终不改变态度,只因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份感情能长久下去。

    绷带很快就拆完了,靳云鹤先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十分不光滑,手抖了一下,很快拿开了,他直勾勾地看着薛覃霈道:“镜子。”

    薛覃霈也这回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靳云鹤的脸,心里头一惊,差点露出大骇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这张脸是真毁了。

    那道伤简直像张大嘴,咧着口子把他的脸分成两半,连护士在拆绷带的时候都是半遮半掩地不敢直面看他。

    于是薛覃霈犯难了,到底该不该给他找镜子?

    正纠结着,余绅那边就已经伸手把镜子递了过去,靳云鹤没看他,接过镜子,先是放在被子上捂住,然后慢慢地抬起来,看自己。

    本来强作镇定的一张脸顿时惨白,添上那道口子以后甚至显出一分狰狞之相。

    他得使劲捂住嘴才能做到不叫出声来,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着被单发抖。放手后镜子顺着床单滑落下去了,也没人去捡。

    屋里人都在看他。

    “出去。”靳云鹤几乎泣不成声,他捂着脸,声音不清不楚。

    压抑着哭了几声,屋里人都没动静,他便忍着哭腔又说了一句,“……求你们。”

    薛覃霈有点不忍心看,伸手要拉余绅走,余绅迈了一小步,离开之前还长长地看了靳云鹤一眼,心想——这张脸是真毁了。

    靳云鹤知道余绅在看自己,他也知道余绅在想什么,因为看到他脸的人,想的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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