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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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近几日都只能喝白粥,还是忍忍吧。”
“陆恒还在吴郡各大士族那儿做客?”
甘棠轻轻点了点头。
谢幼安却笑了:“觉得奇怪?不奇怪啊,想要得到南方士族的支持,光靠立下的战功可不行。”
“想要得到南方士族的支持?为何?”甘棠不解道。
“大概,他想要北伐吧。”
甘棠瞪大了眼,浑身一颤,望着谢幼安脸上平静的神色。久久她才开口道:“将军想要北伐?他娶了女郎又立下了大功,还想要再北伐,为了什么?”
历来将军主动北伐,为的便是立功。而陆恒娶了北方门阀大族的女郎,再得到南方士族的支持,一旦北伐成功,青史留名尚且不算什么,司马氏的江山岂非都要移位了?
当年的桓温因北伐屡建功勋,整个龙亢桓氏便由此显贵壮大,几乎凌驾在了晋王朝司马氏的头上,桓温更是几欲逼司马氏退位。
若非后来桓温几次北伐失利,威信大失,加上谢家为首的等众门阀士族扶持司马氏,此时的晋王朝早早便是桓家的了。为什么谢幼安对陆恒的态度,这般捉摸不透,甘棠好像隐隐明白了些。
“这样做只会遭官家忌惮,甚至连我谢家不会愿意。”谢幼安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微笑道:“吴郡的门阀士族亦不是容易糊弄的,且静待陆恒的打算吧。”
“女郎,万一吴郡士族真的支持将军北伐?”
“那就北伐吧。”谢幼安轻叹了一口气,“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北伐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女郎……”
“我知道。此事太过困难,所以北伐是不会成真的,万一吴郡士族真的被说服了——”谢幼安沉吟一下,摇头笑道:“那就到时再说罢。”
“那女郎明日还去陆府吗?”
“去啊,为何不去?”陆恒明日便要回建康城,陆家想要为他设宴。谢幼安若还不登门拜访下,便是失了礼数了。
甘棠迟疑许久,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女郎莫非是想要帮将军谋划?若是将军有女郎的相助,北伐之事定能成。”
“甘棠你太高看我了。”谢幼安脸上带着淡笑,道:“且不说我有无这本事。但凭北伐对整个北方士族,甚至是连我陈郡谢氏在内,几乎没有半点好处。我能怎么帮他?”
“那陆将军此次来吴郡,注定无功而返?”
谢幼安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翌日,谢幼安随着陆恒一起去了陆府。
吴郡陆氏拥有良田万顷,童仆成军,部曲万数。府邸曲廊蜿蜒,景色秀丽,占地也要两百多亩。谢幼安和陆恒在前方婢子的引领下,来到陆府的会客堂。
屏风前,一老者背对他们,在欣赏屏风上的画。
谢幼安上前敛袖,行了一礼,道:“陈郡谢氏幼安,拜见陆使君。”
陆纳闻言转过了身,细细打量她后,面露惊异地道:“你是那日江面上拂琴的小娘子!”
“正是晚辈。那时初来吴郡,见山湖风光秀丽,便兴起弹了一曲。”谢幼安笑道。
“小娘子琴音甚妙,不负盛名。”陆纳指了指面前屏风,却忽然问道:“能否看出这是谁的画,好在哪儿?”
谢幼安瞧了一会儿,旋即认了出来:“顾长康早年的画中,竟然有如此大的一面屏风。世人只道他精于人像画,没想到绘这五禽六畜也传神得很。”
“画人前必得先习死物禽兽,否则怎么迁想妙得。”陆纳笑道:“可知此屏风中的画,不俗之处在何?”
谢幼安闻言又细看了遍屏风上的画,本以为妙在画笔传神上。眸子扫过右下处青黛淡扫的犬,她忽然悟道:“六畜里的犬是老庄里的刍狗。”
陆纳禁不住频频颔首,又考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解?”
谢幼安思考了一瞬,便立即答道:“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
“此画中笔法如何?”
“笔迹周密,以形描神。”
“那此屏风题字又如何?”落款只是几个字的年份罢了,这都要让谢幼安来评价下。
“雅重之气发于笔端而有典则,亦足以昭示于世也,堪得上品。”
“小女郎看出是我陆家人题的字了?”陆恒脸上笑意难掩,既有无限惜才之意,心中却又止不住的叹息。想他吴郡也算钟灵毓秀,物华天宝,怎么便没有这样才气逼人的女郎。
上个名惊江左的才女谢道韫,也是陈郡谢氏的芝兰玉树。谢家果然人才辈出。
他连续几问,几乎要将琴棋书画教考了个遍。若非神态松散和蔼,简直像是要故意难住谢幼安。最后又道:“小女郎棋艺可好,等会儿手谈一局?”
手谈便是围棋,魏晋士人之间极其流行的。
“幼安棋力不算多好,四品通幽罢了。”谢幼安抿唇笑了笑,应下道:“待会儿还需使君手下留情。”
“如此年纪便是四品通幽的棋力,后生可畏,老夫怎敢想让?”陆纳笑逐颜开地道:“和你这谢家小女郎讲话有意思。比你那除了领兵打仗,什么也不会的郎君有趣多了。”
在旁“什么也不会”的陆恒,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随后陆纳招待他们用餐,上桌皆是精致的菜肴。多以新鲜的蔬菜为主,鱼肉嫩薄入口,带着原本的鲜甜味,没有特别重的调味。让原来没什么食欲的谢幼安,都多动了几筷子。
很快饭毕,谢幼安便被陆纳叫去书房下棋。
青铜小鼎炉焚着淡淡青烟,袅娜着盘旋而上,消失不见。谢幼安凝视着棋盘,望着陆纳落子的位置,仔细思考着。屋内宁谧极了,谁也不曾说话。
片刻后,落下一颗晶莹白子。
陆纳下棋的速度很快,几乎刚思忖一下,黑子便已落下。谢幼安手里拈着棋子,下得缓慢,半点不为他的节奏所带动。走一望三,落子极稳又狠。
陆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两人下棋的快慢颠倒了,年长的反而要落子干脆些。
香炉中的檀香快要熄了,陆纳这才放下手中的黑子,悠悠叹了口气,连道了两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棋面上黑白子厮杀猛烈,难舍难分,却终究是黑子占了上筹。
“幼安竭尽全力了,还是敌不过使君棋力高深。”谢幼安笑道。
“老夫学棋的时候你母亲还犹是奶娃娃呢。若是下不过你这小女郎,老夫大半辈子岂非白活了?”陆纳哼笑道,“不过等过个几年,你再长上个几岁,说不定老夫便不如你了。”
“就算幼安几年后再来讨教,怕是太公早已一品入神了,幼安照旧敌不过使君。”下棋时她虽全神贯注,但陆纳落子从容,未必有竭尽全力。所以谢幼安心中估摸着,陆纳的棋力应当有二品坐照。
陆纳摸了摸长须,露出开怀笑意,叹道:“我和一品入神可差得太多,且年岁大了,也不知能否活到参透一品之时。”
谢幼安的话恰好说到陆纳心中得意处。他平时最好书法作画,最擅长有天赋的却是下棋。
“太公六脉调和,福寿康宁,定能早日达一品入神的。”谢幼安笑着如是道。
“你这小女郎真会讲话。”
“以后每隔上一年半载,幼安便来吴郡找太公下棋,太公可不能让我。”她双眸弯弯,眼里的笑暖意融融,说着一些讨喜又不夸张的恭维话,哄着老人家开心。陆纳本就喜她的才华横溢,当下对她的喜爱都超过陆恒了。
等午时,陆恒和谢幼安将要回将康城了。告辞时,陆纳还仍不住挽留,甚至还出言让她和陆恒留在陆府,住上一段时间再走。
“幼安,你之前认识陆使君?”
“就我们来吴郡的那日,我在江面弹琴,他正巧乘着扁舟路过。”
“真是缘分。”陆恒颔首。
牛车停了下来,轿帘被甘棠从外掀开。谢幼安随后搭着甘棠的手,先下了牛车。湖边依旧广阔无际,水路来的,水路回去。夜黑了下来,很快便能回到建康城了。
谢幼安站在船边出神。想着先要回乌衣巷,再要想解决师兄安复临的事,最好找兄长谢景恒,明早便去找他。
又想想,不成还是先去找安复临,再去找谢景恒,最后再回乌衣巷。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袁平 (修)
“幼安,一定要以我之名约见袁平,到底为了何事啊?”
此处修建精巧别致,亭台轩榭,假山假水。谢幼安坐在视野开阔的高处,俯视着人群不语,等着谢景恒倒茶。
谢景恒悠悠地倒了杯茶,推到谢幼安面前,再给自己倒了杯。这才抬眸又道:“你与袁平素无交集,在这儿不怕让他误会?”
若还是个小姑子也就罢了,如今她谢幼安都嫁人了,还能以自己的名义约见不熟的男郎?谢幼安索性不答,反问道:“你觉得袁平是个什么人?”
“崇尚清谈,淡泊名利也有些才华,与一般名士无异。”
“当世之事,连年灾乱不断。”谢幼安指尖摩挲着茶盏莹润外沿,慢悠悠地道:“王谢袁萧里头,反倒是陈郡袁氏最平稳安逸,从不出头却也不曾被压下过。”
“那倒也是,纯素寡欲,始终不言人之短,滂独中立于朝。”谢景恒想了想,扑哧笑了:“袁家从不让自己的权势过盛,就怕致祸。小心谨慎如此,也不容易。”
“你别小看袁家,这可确实是不易的……”门开了,谢幼安的半句话压了下去。
外头侍从将袁平引了进来,谢景恒起身迎了上去,笑道:“许久不见袁兄,思念的紧啊。”
“思念我做甚么?”来者比谢景恒要年长两岁,面容不算出奇,但唇角含笑,交领青葛衣广袖翩翩,有种自在意味。
谢幼安敛袖行礼,微笑着道了声:“平之兄好。”平之是袁平的字。
“吾妹幼安,知道我约了袁兄,非要来凑个热闹要见见袁氏大才子。”
“在谢家女郎面前,平之怎还敢称才子,实在羞煞我也。”明明是无比随意的客套虚词,从他口中说出,便有种说不出的真诚。
他落座后亦不多话,只等主人言。谢景恒最怕他这种不多话的模样,实则难蒙得紧。
他给袁平倒了杯茶,调着气氛道:“平之兄和幼安都好琴,偏巧我只懂胡乱弹奏,宫商角徵羽上面的技巧,半点不通,今日反正无事,你们可愿来教教我?”
“此处无琴,这要怎么教。”谢幼安笑道。
袁平颔首道谢,接了那杯茶,又道:“无需多在意宫商角徵羽的技巧,琴本也就为了陶冶情操,实在不许多加雕琢。”
此话果然有些名士风度,自在随性,不拘于章法。
谢幼安闻言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平之兄长不知,景恒哥哥的胡乱弹奏可没夸大,实是陶冶不了什么情操的。”
“喔,”袁平怔了怔,也没想到什么话,便道了句,“那还是多多练习吧。”
“哈!”谢幼安唇角弯弯,睨了谢景恒一眼,笑了起来。
见三人间气氛稍好,谢景恒松了口气。但想要竟然拿自己琴技取了,心中还是不禁郁闷了下。谢幼安便就琴这话头,和袁平聊了些曲谱嵇康名士等,又谈了老庄。
袁平强记博闻,确实是有才之人。
从老庄玄谈,到偏门冷僻些的书籍,他们竟然都能交谈起来。说到书法,谢幼安忽然道:“陆士衡的《平复帖》我自小练着的。”
袁平微露惊讶之色,亦颔首道:“我也是。”
“咦,真是有缘。”谢幼安仿佛随意一提,微笑道:“平之兄长这么看待陆士衡?”
华亭鹤唳的陆机,字士衡。
“二陆入洛,三张减价,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袁平沉吟了一下,才道:“翩翩藻秀,可惜时运不济。”
果然是论议清当,柔而不犯呀。
关于他那悔入政治的华亭悲叹,一点也不评价。会被抓住小辫子的话,他是半字不说的。不愧是善与人交的陈郡袁氏,谢幼安心里想着。
兜着绕着,她总归有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