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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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吃吃喝喝的苏鱼恍然间觉得眼前一个人影,抬头见是裴湛,便吃吃地笑了两声,拍拍身旁的椅子,热络地招呼道:“快来坐,快来坐。”又招手叫来了小二,摆新碗筷。偏头询问裴湛:“是不是没吃晚饭?这菜都凉了,叫点热菜来吧!”又严肃脸道,“你伤口没好,不许喝酒。”
裴湛只道她是投亲无门,心中苦闷才借酒浇愁,既然找到她,便松了口气,又想到寻她寻得焦急,冷道:“不是是来驿馆里找我,怎么没等着?”
“不想……再麻烦你啦!你帮我已经……够多啦!”她口齿不清,把头歪在桌子上,眯着眼看他。她脸蛋滚烫,榆木桌子光滑清凉,贴上去舒服异常,她满意地闭上眼睛。
窗外似有马车经过,车轮滚过石板路传来隐隐地隆隆声,楼上也有人声不住地喧闹,可裴湛却觉得一片宁静,门上垂的珠帘微微地晃动,撞击出轻声的脆响,似把外面的一切都拦住了,切断了,这小小的天地里,只有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呼吸里有清浅的酒香。这一切都恍若梦境,这梦境里,有个苏鱼。
良久,裴湛才听到自己轻轻的低语:“并没什么麻烦。”
他喜欢这样的麻烦。
裴湛解下自己的皮氅覆住苏鱼小小的肩头。
苏鱼一动,只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人,只伸手一抓,便揪住了裴湛的衣袖,头也顺势靠过来,脸蛋紧贴住他的胳膊,嘴里咕哝道:“你怎么才来啊……”口气埋怨,又象在撒娇。
她脸蛋的热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裴湛的胳膊象着了火一样,却钉住不动了。
“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多想你……”苏鱼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想跟你聊聊天你总也不来,总也不来……连梦里都不来……对不起……对不起……“苏鱼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原以为表叔叔不在了,也许有表婶肯接纳我,这样你也会安心了,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谁是表婶就被撵出来了……她们当我是要饭的一样……你不是常说要与,人,为,善,要,大,度,可是没有用……是,是,是……”苏鱼点着头,头发不住着磨着裴湛的臂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怕我孤伶伶的一个人过日子嘛……我这不是在听你的话嘛……”苏鱼突然住了口,把脸埋进裴湛的袖子里面。
裴湛一颗心象在沸水里翻煮了半晌,听到后面才觉察到苏鱼不过是在说醉话,她喃喃自语地讲给已经过世的苏老爹,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他的手臂被拉扯得这样紧,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握不到了一样。
她的肩膀轻轻地耸动,一阵温热的湿意从手臂处缓缓传来。
……她哭了。
他从未见她哭过。
那日她与土匪拼命拉扯的时候,满目的惊惧却没有哭;他在红缘酒楼里强吻了她,她愤怒却没流半滴眼泪;早晨她被苏家的人赶出门去,她一脸的倔强,可连眼眶都没有红过。
可现在她小小地缩成一团,依偎着他,哭,也是无声的。
裴湛唤了小二,问清了苏鱼的房间,便把她扶起来送她上楼。
苏鱼却又软软地倚住他,双臂圈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苏大夫,求你件事,告诉我那个方子吧!”见他一怔,她压低了嗓音,“我认识了一个亲王,他就是你说的讳疾忌医的那类人,他啊,有那方面的病……我说要给他治,他还欺侮我……唉,算了算了……其实他人不错的,给了我金叶子,又带我一路来晋州……”她闭着眼睛一脸愁容,“要是能给他治好,也算还了他情……”
刚才的柔情心痛刹那间土崩瓦解,裴湛克制住自己要扼住她喉咙的冲动,她真是醉了么?要揍她一顿吗?他双臂轻轻用力,翻手把苏鱼扛上肩头,几步到了房间,扔到床榻上。
苏鱼被摔疼了屁股,愁眉苦脸了一下,但连眼睛也不睁,口里又咕咕哝哝起来:“苏大夫,你还好吧……能不能接我走?这里真没意思啊……活着也好没意思……孤伶伶的真没意思……你是大夫,为什么救不了自己?……”
裴湛浑身一僵。
“母亲!母亲!!”裴湛伏在弥留的母亲身畔呼叫。
病榻上的妇人缓缓睁开眼睛。
“母亲,别担心。我来救你。”还是孩童的裴湛露出与同龄孩子并不相称的沉稳,“你不是教了我……”
“不行……”裴湛的手被惶急的攥住了,“我教你,不是为了救我。孩子……你听我说,“妇人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你要知道,自从你父亲离去,我便觉得生无意义了……你救我,白搭上你的性命,于我又有何益处?……想到可以去见你的父亲,我真的很安慰……”
“不让我救你,你自己也不能救自己吗?你会那么多咒语,为什么救不了自己?”
“傻孩子,哪有那样神奇万能的咒语?”
裴湛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可是母亲,你不要我了?”
“命该如此啊……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不要怨恨我,也不要怨你的皇兄,啊?”
裴湛哭道:“我不怨恨你,也不怨恨皇兄,可是请你……别离开我……”
裴湛闭了闭眼,失去亲人的痛楚他如此的熟悉,曾经熟悉到他不得不做一个坚硬的外壳把它封锁在内心的角落,从不肯也不敢去触摸。但在这个女孩的呢喃声里,这种感同身受的痛楚瞬间破壳而出,让他无法抵挡。
他给苏鱼盖好了被子,看她在梦里还是不住地抽泣。
裴湛静静地站在床边。良久。
多少个黑暗的夜里,他也这样蜷在被子里,默默地流泪,象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缓缓伏下身来,看着苏鱼脸上半干的泪痕。
他轻轻地说:“别害怕。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第二日一早,苏鱼从宿醉的头痛中醒来。看见了陌生的周遭,便开始觉得胆战心惊,一定,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用力地回想,可所有记忆只停留在裴湛找到她那里。之后,她做了啥?不,是他做了啥?
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一眼看见裴湛坐在桌前吃着早点。裴同看见苏鱼,殷勤地招呼她,又连声唤小二送了碗粥过来。昨天夜里他被主子差人寻过来,开了房间,又回去取了马匹行李,折腾了半宿才睡。话说主子对苏姑娘这意图是越来越明显了呢。
苏鱼被裴同唤住了,缓缓向桌边挨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始吸溜粥。
裴湛正眼不给她一个,但苏鱼偷眼看去,怎么都觉得这个湛王对她并没有如何气恼,于是她小心观察着裴湛的神色:“昨天……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裴湛拿眼角瞥了她一下,神态自若道:“有些混帐话,以后再找你算帐。赶紧吃饭。”
嘎?这是啥意思?苏鱼不得解,手里下意识地又扒拉了两口粥。
看她吃得差不多,裴湛才缓缓道:“我的肩还有点疼,”接收到苏鱼探寻的眼神,他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了下,“既然还没痊愈,你就得负责到底。跟我去胜州,这一路给我换药。要是恢复不好,要问你的罪!”
苏鱼愣了愣。这是命令?
“那,还是一天一两银子?”苏鱼看到裴湛瞬间杀过来的目光,立刻自觉道,“好吧好吧,你看着给好了。”前面那一刀宰得有点太狠,她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
“收拾一下,今天就走。”
“可你不是要留在这里三天的吗?”
“……事情已经办结。”原本就是为了等她。
“可是……”
裴湛眉头拧起来:“不想去?”
那倒不是。晋州,胜州,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
只是再过十天,就是新年了。昨天她闲逛的时候,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儿,到了过年那天,肯定更是到处的烟花灯火,歌舞百戏,热闹异常。她从小未出过家乡,常听父亲讲起云游四方的见闻,对这样的热闹真是垂涎得很。于是期期艾艾道:“那新年要到哪里过呢?”
裴湛还没想到苏鱼问这话的目的,一旁的裴同已经笑道:“苏姑娘,赶路十天,肯定能到邢州,邢州比晋州更大,新年过得更加热闹,到处搭得彩棚,铺陈着各色的好玩东西,到了晚上,彩灯烛火,出游宴饮,着实比晋州更好呢。”
苏鱼听了,不但放了心,更加神采飞扬起来,一叠声催促道:“好吧好吧!那就快点走吧!”
原来她惦记的是这个!裴湛才明白她的心思,看到她一脸的眉飞色舞,又想到她昨夜流的眼泪,觉得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10
裴同是个聪明人,他深知,因为苏鱼的关系,到邢州速度肯定要慢上加慢。说的十天路程,已经是打了折扣的。
不过很显然,这样慢慢地前行,倒正中裴湛下怀。没有人着急前行,赶多少路停多久全凭心意,所以更象是一次……游玩?每日看到苏鱼每天进进出出,笑声朗朗,他竟然感到新鲜有趣。
这样东游西逛的赶路,就连苏鱼神经这么大条的人,也觉得这次回胜州和从前跟着裴湛的将士们赶路大不相同。她只觉得舒服惬意,结束了连日的奔波劳顿,吃得好睡得饱,玩得高兴,越发的容光焕发,肤白似玉,唇色娇艳,只要不说话气人,裴湛便觉得苏鱼象画一般美。
苏鱼已经换回了女装,简单的襦裙,梳了一个双环髻,再寻常不过的衣饰,看在裴湛眼里说不出的清丽养眼。赶路的时候,她也不闲着,倚住轿窗不住地跟他讲话。她发髻上插了一把银步摇,上面坠着孔雀蓝的流苏随着马车颠簸轻轻地晃动。
“裴湛!坐车好累啊,能教我骑马吗?”
于是教苏鱼骑马比裴湛自己日夜兼程的骑一天还要累。
“裴湛!你看树上有鸟窝!你小时候有没有掏过鸟窝?”
于是裴湛给她讲了小时候因为掏了鸟窝受了娘亲斥责的往事。过得那样久远,他以为自己都不记得了。
“裴湛!你看那河面冻得象镜子一样!”
裴湛年幼时滑冰的技能又被翻了出来,两个人在冰面上你追我赶又消磨了半天的光阴。
“裴湛!……”
“裴湛!……”
“裴湛!……”
有好多次裴湛都觉得,自己会不会对苏鱼太有求必应了点?他可从未对身边的人这样纵容过。
他纵容她直呼他的名字;他纵容她在冰面上的偷袭,让他露出狼狈的样子;他纵容她走近他,自然地拍掉他身上的枯叶……苏鱼做的这一切,恐怕普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敢这样对他做。可是,裴湛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不仅仅是他纵容的一切,而竟然是他自己也正满怀期待地一切。只要苏鱼笑起来,整个脸庞都一波一波潋滟着明亮,他便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什么难过的事了。
邢州距离胜州已经不远了。早先的几百军士早已到达,湛王府一群人正在翘首等待之际,又听报说湛王遇刺,幸有高人所救,再过两日才会返城,搞得府里上下一片担扰。
裴薪等不及,便带着四五个心腹,快马加鞭往回奔。到了邢州见了主子,见裴湛已无大碍,终于松了口气,对苏鱼态度感激恭敬,大有但凡苏姑娘一句话,上天入地也要办到的架势。让苏鱼身为大夫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其实肩上这种刀伤对裴湛来说算得了什么呢?而且在苏鱼一丝不苟的护理下,到了邢州的时候,原先那狰狞见骨的刀伤,已经只余一条指宽的疤。伤口果然好得很快。
裴湛甚至觉得,好得也太快了点。
裴薪事先知会了邢州的太守,选了一处私宅,安顿了众人住下,为过年张罗起来。
别人不知,裴同和裴薪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见主子这样欢喜地过一个年。这一切,不因了苏姑娘还能有谁?两个心腹互相递着眼色,心下又感叹又欢喜。虽然湛王依然寡言少语,但却并不见丝毫的惫态,由着苏姑娘高兴。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守岁,饮了屠苏酒和术汤,又吃了年馎饦。
半夜里,又去放早就备下的烟花炮仗。那响鞭用火绒点了,顷刻就炸得满院的脆响;二踢脚的爆竹,这一声响过了,翻着跟头冲到天上去,才有惊雷一样的第二响;那烟花,象火龙一样的,在天上狂奔乱舞,留下银亮的轨迹;还有的起初只是细细亮亮的一线极速地攀到高空,忽地消失不见,还来不及纳罕,却突然一声闷响,炸开半天的火树银花,姹紫嫣红,星星点点的象从天上坠落下来一般。又一团绚烂的光芒在空中盛开,裴湛的袖子被兴奋的苏鱼紧紧地揪紧了。他垂头看着她被烟花映得明明灭灭的脸,一双眼睛却比烟花还要明亮。
苏鱼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夜空,她屏住呼吸,紧盯着这稍纵即逝的绚烂。
裴湛也微笑着仰头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