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不省心-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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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那次比赛大获全胜,上场的时候,她把长长的头发放下,鬓角两缕盘在头后。轮到她起身站立时,她听到赛场外小小的喧哗“哇,他们的三辩好漂亮。”她在心里沾沾自喜。那阵子她的精力出奇的充沛,辩论、减肥、不知疲倦的啃课本,临考试前打着手电在被子里复习。宿舍里的姐妹们叫她“铁人”,说她已经修炼到了不吃不喝不睡的境界。辩论结束后不久是期中考试,线性代数她得了满分,高等数学班上一半的同学挂了科,而她拿了“优”,五个拿“优”的学生中唯一一个女生。班主任在公布成绩时对班里其中一位参加辩论的同学说“不要拿参加比赛当考不好的借口,你看看郑惟汐。”
但她的身体开始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减肥效果出乎意外的理想,几个月掉了将近20斤,腰瘦的不赢一把,绝对可以去面见好细腰的楚王。而最明显的异常,例假周期突然缩短了不少,一个月几次?她不记得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上一轮刚刚呼啸而去,下一波又浩浩荡荡卷土杀来。
寒假很快逼近,临近放假的一天晚上,她仰面躺在上铺,有人在过道里喊 “郑惟汐,你晾的衣服被风刮下去了。”她答应了一声,用上臂撑起腰准备下床,但在起身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脖子下面像是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了一下。那个晚上,她下楼把衣服拣了回来,后半夜一直躺着床上,用手轻轻触摸脖子偏左侧那个奇怪的凸起,不大似乎也不明显,按上去还有些弹性。她有点害怕,但仍然不忘发挥阿Q精神安慰自己,不过是错觉,睡一觉就好了。
天亮的时候,她听见舍友们起床的声音,牙刷触碰在瓷杯里的沙沙声,脸盆放回铁架的哐当声,下铺的小毛问她“郑惟汐,你不去上课吗?”
“我有些不舒服。”她回答。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飘越远,她知道大家都去上课了。冬天柔和的阳光从宿舍房间的窗户外透进来,窗户上波浪线的防护栏将阳光倒影分割成不同的形状投在地上。她从床上溜下来,站在靠门口处的落地镜子前端详自己。
清瘦、苗条,面色红润,脖子上那个令人生疑的凸起也不是很明显,似有似无。
没什么事,她给自己下了结论。
那年1月份的时候,她拿着几乎全优的成绩单高高兴兴回家报喜。假期过的相当悠闲,拜会了几个高中同学,窝在家里读小说,要返校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她老妈突然问我“你脖子怎么回事?”
“没事。”郑惟汐不想回应她。
她老爸这时凑了过来,“让我看一下。”摸了摸她的脖子“没什么事。”和她一样喜欢自欺欺人。
“快开学了,明天去医院看一下。”她老妈下了命令。
第二天上午,郑惟汐老爸极不情愿的陪她去了医院。
内分泌科的大夫上半年刚刚看过她老妈的甲状腺疾病,“你姑娘?真漂亮。”大夫给她爸打招呼,然后仔仔细细的观察她。
“吞咽口水。”大夫把手放在她脖子上。
郑惟汐听见大夫极轻微地叹了口气“像是桥本氏病,先做个穿刺。”
做穿刺用的针头长的可怕,在她脖子上直直扎下来的时候,她紧张的忘了去感受疼还是不疼。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大夫指着高的吓人的几个指标对她说“可以确诊了,桥本式甲状腺炎。”
开学前,郑惟汐带了一堆的药返校,其中一瓶是甲状腺素片,她记得开药的时候大夫对说过“初期虽然表现出了甲亢的症状,还是需要服用,每天半片。有助于炎症消退。”她那时不太清楚桥本式甲状腺炎是怎么回事,在她看来,应该和腿磕破发炎,手划伤发炎,感冒了扁桃体发炎没什么区别,吃一阵消炎药总归会过去。
又一个半年过去,她复查的结果不错,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脖子上的硬块也已不见踪影。那天一家人都在,她挺高兴的问大夫“是不是可以停药了?”
过后想来,郑惟汐不敢肯定大夫的治疗方案,但绝对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记得大夫当时听到问话后稍微僵了一下,然后斟酌着带着一丝惋惜,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们“这个病需要终身服药。”
如果加上高考后莫名其妙被调剂到了一所名字特别的南方学校的话,那算得上是郑惟汐人生中听到的第二声晴天霹雳。她看见自己爸妈的脸一下变绿了。
但她老妈是一个勇于折腾、从不轻易投降的人,从这家医院一出来,她老妈又把她拖进了隔壁的中医院。
再次开学的时候,她的行李更鼓了,一堆的水煎汤药,封装在统一标准的塑料袋里。四五盒的蜜丸,黑乎乎散发着蜂蜜味,但加工工艺不行,每一颗咬在嘴里,舌头总能碰到粗糙的、颗粒状的中药残渣。
南方天气热,她到校后的当天下午马不停蹄拎着大大一堆汤药跑去找班主任。
“我水土不服,医生开了药给我调理,能寄放在您家冰箱里吗?”她撒谎撒的挺溜。
班主任那会儿刚读博士,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行。”班主任答应了,想了想又补充“中午我们家有人,你要拿药可以中午过来。”
那堆药郑惟汐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吃完,每天中午跑去拿两袋,每次基本上都是班主任的夫人在家。
汤药过后,郑惟汐开始吃蜜丸。她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每天早晨起床要比别人早一点,然后飞快的从抽屉里摸出两个黑乎乎的药丸塞在嘴里,捂着嘴拼命嚼,就跟吞鸦片一样。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仍然和身边所有的女孩一样,是健康的、充沛的、朝气蓬勃的大三女生。
西医开的红色药片,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在服用,终于有一天,那瓶药被她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有心或是无意,她把药停了。
缓慢的变化随后而来,比如说,曾经一眼能记住的公式不知为什么需要反复的去强化记忆,而且入秋以后,手脚总是凉凉的。
“郑惟汐,你为什么穿这么多?”有人问她。
“你不觉得冷吗?她反问道。
最捉摸不定的是情绪的变化,敏感、易怒、惆怅,黛玉式的莫名忧伤总在不经意间就席卷而来。
再一次放寒假,化验指标变得不正常了,T3。T4降了很多,甲低的症状开始出现。西医院的大夫很生气“甲状腺素片不能停。这就像补充维生素一样,明白吗?停药会带来不可逆的影响。特别是在心血管方面。”
中医也改口了“那个药你还得用,这是辅助治疗的手段。”
郑惟汐老妈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我们去针灸试试。”
他们找到的是中医院最有名的针灸大夫,姓仲,号很难挂。大夫身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诊疗室几面墙都挂着锦旗。无论仲大夫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一群韩国医学院来交流实习的学生,用顶礼膜拜的眼神看着她问诊,开方,取针,然后嗖的一声扎到穴位上。每针扎下去,都会听到患者配合的话外音“哇,好酸。”
走廊里坐着各个年龄段不同病症的人,有中风后面瘫或偏瘫的大爷大妈,有走路不利落的小朋友,顶着一脑袋的针,小朋友的妈妈在一旁叹气“孩子出生的时候宫内窘迫,运动神经受影响了。”
仲大夫听完郑惟汐的病况后,思考了两秒,随后飞快的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抬起头坦诚的向她们母女交底“我没有根治的把握,但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改善症状。”
第一天,仲大夫扎的针全在背上,肾俞穴之类。第二天去,大夫改进了方案,向她脖子开扎了 。郑惟汐身边围满了韩国人,一个个嘴巴长的大大的,眼神各种各样,钦佩的、好奇的、怀疑的,还有纯粹看热闹的。
成为医学界具有开拓性的实验对象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殊荣 。郑惟汐也瞪着眼睛看他们。用眼神说“有本事你躺下来来试试?”
没几分钟,她脖子上扎满了针,她不太敢喘粗气,也不太敢做大幅度的吞咽。因为有几个针头紧挨她的下巴,随着呼吸起伏,一跳一跳触到她的皮肤,很凉。
郑惟汐记得聊斋里有一篇故事,题目叫《邵九娘》,里面一个悍妇金氏某天生了心疼的怪病,唯有用针灸的办法,针到病缓,但仍不时犯病,一天晚上,金氏做梦梦见自己到了神庙,庙里的鬼神告诉她,你作恶多端,扎针是对你略施惩罚,现在你只扎了零头,就想大病根除?梦醒后的金氏痛改前非,老老实实扎足了应受的针数,从此恢复健康。
郑惟汐觉得自己大概也要痛改前非,改什么呢?土木系有个不认识的男生通过班上的同学找她借书,她带着书下楼的时候看见男生在楼下捧了一束花,一堆人停下脚步在旁边看,这场面她没见过,又想缩短众目睽睽下的曝光时间,脑袋一昏抓过花一转身跑回了宿舍。男生大受鼓舞,听说她爱啃鸡爪,托人带了满满一包送来,全宿舍的姐妹喀嚓喀嚓啃了一晚上的卤鸡爪,鸡爪啃完的第二天,郑惟汐对男生说NO。鸡爪的钱,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还给他。
上公共选修课,不同院系的学生混在一起,有人用铅笔捅她的后背,“后面的人给你的”。是一个心形的纸条,一个圆脸男生隔着几排人冲她笑,她把纸条一下撕掉了,费尽心思折好又劳烦众人送来,她至少应该打开看一下,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拒绝的太没风度了。
上课路上,一个瘦高个拦住她,“写给你的信收到没有?”,她好像是收到过一封信,内容太过旖旎,也不清楚是谁,看了两眼就扔到了垃圾桶里。“你让开一下好不好,我要去上课。”她把别人的情感当泥土一样践踏,是应该要受惩罚。
但这个惩罚有点没完没了,她一直扎到本科毕业后好几年。春去秋来,寒过暑往,一放假她就跑来乖乖扎针,风雨无阻,韩国人已经学成回国了,面瘫、偏瘫的大爷大妈治好回家了,走路不流畅的小朋友基本上像正常人一样了。走廊里又坐满了新一轮的大爷大妈和新一轮腿脚不利索的小朋友。只剩下她这个打发不掉的病人。不是治疗没有效果,效果很好,但是针一停,病情就反弹了。
“会反弹。”仲大夫也叹气,然后告诉她,这个病她也查过资料,找过内科大夫“其实甲状素腺片长期服用没什么问题。”
这个红色的药片,郑惟汐终究还是没甩掉。
工作后,她用的这个药也升级换代了,甲状腺素片换成了优甲乐,德国进口的,白色小药片,同样属于调节人体机能的A类药。除了按期服药以及定期去抽血化验外,这个自体免疫性疾病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不适。她逐渐适应并且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第十章
再次确定药忘带之后,郑惟汐抓起手提袋一个人跑到了大堂,“这附近有药店吗?”她问前台的服务生。
“噢,有啊”服务生很积极“走路的话大概20分钟左右,或者你叫辆出租车。”
她盘算了一下,20分钟不算远,正好想散散步。
“我打算走路去,你能帮我画张图吗?”
服务生也配合,抓起笔三下两除二给她画了张简易地图,“在这里”,他在药店的位置上标了一个黑点。
郑惟汐手里抓着这张指示图兴致勃勃出发了。
杭州的街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西湖附近有人在吹小号,声音飘忽不定,路过一户宅院的时候,能闻到随风飘来的带着甜味的桂花香气。
药店很好找,但没有她要买的药。
“你这个是处方药,我们药店没有的。”药房的小姑娘语气淡淡的回答。
“这附近还有药店吗?”她追问。
“我们附近有没有药店?”小姑娘扭头去问身后的同伴。
“有吧”同伴很不确定的回答。
郑惟汐有点失望,准备掉头回去了,有个年长的药店职工叫住她“后面两个街区有一家,走过去差不多要20来分钟。”
她来了精神“帮我画张图好不好?”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这张新的手工地图有些问题,郑惟汐转来转去也找不到图中说的药店,酒精麻痹了神经,她搞不清楚自己游荡了多久,但是看到街面上的车流人流已经明显变得稀少。
腿脚一阵阵酸麻,她下决心打道回府,药不买了。她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问她“去哪里?”
郑惟汐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住的酒店叫什么名字来着?完全没有印象。她搜肠刮肚的想不起来,又赶忙低头翻包,发现房卡竟然没带出来,不然房卡上一般会印有酒店名,她只好硬着头皮对司机说“我住的地方在西湖附近,要不您车开慢点,我们边走边找?”
司机语气坚定的拒绝了,“小姐,西湖这一圈大的嘞,不好找的,你住在雷峰塔的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