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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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空解释啦!你们……算了,一个都不要陪,我去去就来!”
她嘴里叫着,足下更快,几步奔到院墙边,一个轻捷的纵翻,竟消失在花叶摇摇的高墙后。
司徒翼见状,立刻停下步子,便要追赶。可是穆青露身法极快,他只来得及奔到墙边,穆青露早已无影无踪。
段崎非方寸大乱,刚想说些甚么,住在庭园另一侧的戚横玉已被惊动,各自探头出窗,问道:
“阿翼,小非,怎么了呢?”
司徒翼唯恐师父担心,赶紧正了容色,答道:“师父,我们切磋武功。没事。”
戚横玉的容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憔悴,她微微点了点头:“今夜早点睡罢。三哥和阿桂放心不下二哥,已暗中出去探看了。你们好好待着,莫要教他担心。”
司徒翼和段崎非一起道:“是。”戚横玉方才重新阖上窗。
段崎非见穆青露去得远了,正自方寸大乱,想追又不敢追。又见司徒翼在园门口失魂落魄地转来转去,他想上前安慰两句,又实在不知从何安慰起。正进退两难间,司徒翼却又朝自己走来。
段崎非赶紧垂手而立,叫道:“翼师兄。”
司徒翼嗯了一声,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来到段崎非身边,瞧了他一会,突然说道:
“小非,露儿是去见沿香,对吗?”
段崎非道:“我……我不确定。也许……是吧。”
司徒翼淡淡地道:“她终究不愿听我的劝。”
段崎非赶紧辩道:“不会,青露一向很在乎你说的话,她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司徒翼苦笑一下:“真的么。”他略略侧过头,凝望天边的月牙儿,望了一会,他突然又自言自语:“她实在想见,就去见吧。反正以后她俩想再相见也难了。”
段崎非正不知该如何回应,突然又见司徒翼靠近一步,在自己耳畔小声问道:
“小非,夏沿香和洛苏华的事情,你也是知情者——露儿心直口快,她告诉过你,对不对?”
段崎非脑中嗡的一声,反而镇静下来。他抬眼望住司徒翼,恳切地说:
“翼师兄明察秋毫,的确如此。青露刚才要我陪她,无非也是因为这个。所以,请你莫要误会她。”
司徒翼突然微微一笑,皎洁的月光映照下,他的容颜清俊无比:
“我知道。她一直都是性情中人,我不会怪她。”
他停了一停,突然向段崎非继续说道:
“小非,你虽然年纪小,为人处世却比露儿审慎。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行吗?”
段崎非点头道:“翼师兄请讲。”
司徒翼诚恳地道:“请你去倾鸿园找到露儿,在她和夏沿香谈完心后,陪她回来,莫要令事情再生出其他异变,可以么?”
段崎非大为惭然,赶紧道:“我这就去,翼师兄请放心。”
司徒翼轻轻颔首,道:“我等你们回来。小非,拜托你了。”
段崎非应道:“是。”
他不能再有犹疑,立时拔腿出了噀雾园,边走边回想,犹且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但仔细转念,设计夏洛二人约会一事总算没被翼师兄得知,终究又有些侥幸。走了一程,又忍不住想,要是翼师兄知道自己心中其实也很喜欢同青露单独呆在一块儿,不知道又会作何反应呢?
且想且行,心中纷乱无绪。不知不觉间,已来到夏沿香住的倾鸿园。只见园门紧掩,杳无灯火,也听不到一丁点人声。段崎非在园门口瞧了一会,心中纳闷,暗想黑灯瞎火的,青露和沿香在里头做甚么呢?
他无暇多想,举手轻轻叩门。半晌,才有一个侍女睡眼惺忪开了门。段崎非将来意一说,那侍女极为讶然,应道:
“段少侠,夏姑娘一回来便睡下了,之后并无其他人来访,青露姑娘也没有来过啊。”
段崎非闻言,怔了一怔,问:“会不会青露来的时候没惊动你们,所以你们不知道她来了?”
那侍女摇摇头:“不会。夏姑娘今晚心绪极差,身子也不太舒服。方才我来开门时,经过她屋前,尚且听到她在梦中喃喃自语,想是睡得很不安稳。青露姑娘就算真的来过,见到这种情景也必定会早早离去。”
段崎非见她神情不似有假,只得道了谢,转头离开。走了几步,心中愈发纳闷,青露到底去哪里了?莫非真的去见洛堂主了?还是真的只散散步?若只为散心,又何须如此火急火燎?
他将穆青露先前的话反反复复回忆了几遍,想到她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不见沿香,也不见洛大哥”,又想到她脱口而出“我有要紧事”、“来不及解释啦”,眉头越皱越紧,似渐渐捕捉出一丝端倪来。
突然,他茅塞顿开,神志霎时清明:“是了!她说的是真话!她要找的确实不是沿香和洛堂主!我知道她上哪了!”
想到这里,段崎非暗叫一声“不好”,腾地转身,奔回噀雾园,将先前那侍女重新唤了出来。望着那侍女疑惑莫名的神色,他来不及再作客套,只坚决地说:
“姑娘,麻烦你,一定要将夏姑娘叫起来,就说我段崎非有急事求见她。”
第109章 不平声(一)
摧风堂内宅沿途的花鸟虫鱼不知为何都缄默了。穆青露沿着小路奔了一回,迎面见着好几拨无精打彩的巡逻弟子。她不愿被太多人瞧见,只推说随处走走,将身形一隐,在路旁花草丛中轻盈回折,径向西北角而去。掠过石桥,转过朱亭,是那杜鹃与野草杂生的青白碎砖路,沿路悄悄走了一遭,隐约便可见到那孤单单峙立在黑夜中,唯有古井和檐角铁脊与之相伴的小木楼了。
穆青露秀眉微蹙,远远打量了一眼小木楼,见二楼黑洞洞的,唯有一楼门缝里透出一星烛光。她暗暗点头,心想:“他没睡觉,还来得及。”
她闪身上前,抬手便敲。那木门材料又老又旧,一磕之下,发出的声音不但不清脆,反而又沉又闷。穆青露敲了一会,无人应答。她又手上加力,咚咚叩了十来下,依旧没有人理。
穆青露叫道:“二公子,天台派穆青露到访,请开门。”见屋内灯烛依旧,却没人答应自己。她有些急,又隔门低声说道:“你别怕,我不是来代她和你算账的,开门哪。”
依旧无人声。穆青露渐渐地有些焦促,突然心中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如此又敲又喊,都没有人应,莫非……莫非他也喉咙撕裂,死在里面啦?!”
一念及至,她哪里还等得及,抬腿用力一踹,木门咣地被蹬开,穆青露呼地径直冲了进去。
风风火火蹿进门,抬头一看,立时便愣住了。只见房中四壁萧然,只摆了一套书架与桌凳,都用陈旧的木料制成。桌上整整齐齐排着几个简陋的笔筒,就连砚台和笔也是极寻常之物。书架上列了不少泛黄的旧书,架旁斜斜摆着一架旧木屏风,上头蒙了白绢,并无任何彩色花纹图案修饰。而木屋主人洛苏华,正执着一本线装旧书,立在书架前,回转了头,盯着自己。他脸上神色平平淡淡,似毫不在意有人贸然闯入,又似习以为常一般。
穆青露呆了一呆,脸上一热:“我……我以为你……”
她说了半句,自觉不妥,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追问:“你既然在,为甚么不应门?”
洛苏华瞧了她一眼,并不答她,回身将手中的书放回架上,又取了另一本,低头翻阅起来。
穆青露道:“喂,喂。”洛苏华只低头翻书,不理睬她。穆青露火气渐渐上来,提高声音: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见到我就既成了聋子,又成了哑巴?”
段崎非拉着夏沿香,奔行在内宅曲曲折折的小路上。
夏沿香的形容比白天憔悴了不少,一双眼睛却灼灼发光:“崎非,跑那么急,要带我去哪里?”
段崎非道:“来不及说了,快走。”
夏沿香不再说话,只紧紧跟住他。眼见他东折西弯,走的竟都是寻常无人问津的小道。夏沿香纳闷了一会,见他渐渐引着自己来到西北角,踏上那日的青石小径,她猛然省觉,用力一挣:
“你……为何拉我来这里?!”
她停住脚步,匆匆罩在身上的黑色外衣在夜风中一起一伏,和她的语调一般不宁静。
段崎非回过头,低声道:“你随我来,或许能将白天的事弄个明白。”
夏沿香的美目中充满疑惑,却终于没有多问,只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好罢。”
段崎非拉起她,遥遥向木楼跑去。
跑到近处,见木门已开,昏黄的灯光流泄出来,映得院中古井口黑黝黝的,恰如深林中异兽,张口欲噬人,井旁东一条西一条石桌石凳在风雾流淌的夜色里,益发显得白森森,便似无人拾掇的骨骼一般。段崎非见到这荒凉的景色,心中寒了一寒,暗道:“才短短十多天,怎地感觉又破败了不少?”
他不及多想,向那半掩的木门瞧了一眼,稍停了停,悄声说:“她果然来了这里。”
夏沿香问:“谁?……”段崎非回身示意她莫要多问,带着她绕过正门,一同来到侧边墙外。
穆青露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也会说话。我也知道你很可怜,你不敢随便听,更不敢胡乱讲话——但是,但是,你真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吗?”
洛苏华微微扬眉,向她瞧了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
穆青露无奈地道:“我今晚来这里,是想拯救你!你不觉得今天下午的所作所为,忒没骨气了么?!”
她上前一步,继续逼问:“你怎可以一问三不知,就连送过她玉佩都不敢承认?!她一个姑娘家,尚且敢当众承认心事,你却否认得一干二净,你忍心把她推到这样无助的境地?”
她自觉振振有辞,于是声音中又添了几分严厉:
“不能这样啊!你真要眼睁睁瞧着她被送去神乐观么?你有所不知,那神乐观主人,是天台派的对头,摧风堂既为天台派的盟友,神乐观对摧风堂送去的人,又怎么会宽容相待?”
她不及细瞧洛苏华的反应,又急急忙忙说下去:
“虽然时间很紧迫,但还可以挽回!二公子,如果现在去向洛大哥承认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那是你的恋人呀!”
洛苏华依旧静静伫立于书架前。他的身影映在泛着陈年纸香的满架书卷中,愈发显得风姿英秀无比。穆青露焦急地去察看他的脸色,却见他微微垂下眼帘,沉默无声。灯光昏暗,依稀可见他俊逸的脸上写满忧伤的神情。
穆青露欣慰地哈了一声:“后悔了?没关系啊,还来得及,赶快跟我去见洛大哥吧。”
她靠向洛苏华,轻轻招手,要引他出门。洛苏华微微抬头,眼光一闪,嘴角微动,似要说什么。穆青露见状,停下脚步,等他说话。可是他表情又转而一僵,似硬生生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垂首不语。
穆青露急道:“别怕啊,洛大哥他说了不会罚你们的……你如果实在担心,我替你俩担保就是,快走吧。”
洛苏华侧偏了头,似仍在迟疑沉吟。穆青露素来急性,如何等得了那么久,她跺跺脚,咬牙道:“你……唉……你好懦弱!你会害惨她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迈到洛苏华面前,强行按捺住脾气,一牵他左衣袖,说道:
“不能退缩!无论如何,今晚你都得去向洛大哥说明真相——你和沿香,是确确实实认得的。哪怕你不敢娶她,你也必须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她,不是骗子!”
她扯住他,毅然转头道:“走!”
第110章 不平声(二)
刚要迈步,陡觉洛苏华在后轻轻一挣。挣扎力度并不大,却似乎坚决得很。穆青露一拉之下,没牵动他,怔了一怔,回头一望,却见洛苏华已收回左袖,拢在襟前。他右手依然握着书卷,下意识将书的封皮向左袖轻轻一掸,竟似要拂去浮灰一般。
穆青露顿时呆住了,愣了片刻,才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愿去?”
洛苏华终于向她瞧了一眼,额间和左眼底的绯红花瓣在他闪烁不定的眼光中,竟似开始纷纷扬扬。他只瞧了一眼,便转开眼光,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不去。”
穆青露叫道:“大男人怎可如此没担当!”她焦灼地盯住洛苏华,耐着性子,最后问了一遍:“跟我走,好么?”
洛苏华摇摇头,向门口一指,又只吐出两个字,随即紧紧闭上嘴:“请回。”
穆青露再也按捺不住,俏容一寒,戟指着他,大声斥道:“窝囊废!”
她勃然翻脸,骂完窝囊废三字,人已迅疾如风,掠扑到洛苏华面前,左臂一抬,向他按去。
洛苏华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可似乎毫无反击之力。穆青露只一推,他便向后踉跄而退,被她紧紧压在书架前。那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