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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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一愣,仔细打量这醉汉,恰是武稼。
武稼醉的糊涂,恍惚见是沈栗,直着眼呆了半晌,忽道:“我盛国好好的公主,为何要许给外族人?”
“哎呀我的祖宗!”那仆从手忙脚乱去捂武稼的嘴:“可不敢乱说,没影的事!”一厢觑着沈栗脸色。生怕对面的官爷揪住少爷话柄。
沈栗目光微垂,对那仆从道:“快带着你家少爷回去吧。皇家之事不可言之于街头巷尾,何况你家少爷曾……你家老爷虽也是言官,一样怕他人弹劾。”
“多谢大人仁恕。”那仆从谢道:“不知大人是哪家府上,待小的回去与老爷说,定当登门拜谢。”
沈栗摆手道:“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那仆从谢了复谢,方扶着武稼欲走,不料安静了一会的武稼又喃喃道:“不是我也可,随意哪个,总比北狄人好!公主怎么能去北狄受苦?”
那仆从急的跳脚,到底顾不得尊卑,伸手捂着武稼的嘴,匆匆忙忙将人塞到轿子里,向沈栗施过礼,慌张离去。
飞白低声问:“少爷,这位就是差点成了驸马的武公子?”
沈栗点点头。
“难怪他如此酩酊大醉。”飞白同情道:“好好的婚事,竟因为个北狄人横生波折,也不知皇上到底会如何决定?”
沈栗默然不语。
皇后顾不得仪态,匆匆召公主来见,一把抱住女儿,哭道:“都是本宫的错!当初不该留你,若早些将你下嫁,哪会有如今恶事!”
宫人皆劝:“娘娘不必着急。那北狄又不是第一次来求娶公主,上回没成,这回也不会得逞。”
“不一样。”皇后泪流满面道:“这次不一样啊。”
易薇公主倒不慌张,只微微叹息:“时也命也,想来我这婚姻注定要落在北狄。女儿身为公主,为家国谋利也是本分。且听父皇安排吧。”
礼贤侯府大书房内,沈栗与沈淳低声道:“……这次不一样。”
当年四王子来求娶公主,皇帝虽然也曾动摇,但心里其实并没太当回事。
兀轮不是个得宠的王子,手下也没什么势力,继位的机会不大。他隐姓埋名跟着一个商团跑来景阳,张口求娶公主,其实都是个人谋划,想借盛国的力,对盛国的回报却无异于画饼。因此虽有很多朝臣赞同,皇帝仍偏向于不允。
沈栗稍施手段,令兀轮出了大丑,也教皇帝确认此人着实无能。除非可昆大汗所有的儿子都死掉,否则兀轮绝没有希望。这样的人,不值得盛国许以公主。于是和亲作罢。
而如今这次求娶,乃是新任可汗亲自派出使团,郑重其事地递交国书。声称只要答应和亲,便尊盛国皇帝为大可汗,北狄愿意俯首称臣,与盛国结永世之好,互相贸易,划境而治,再不入侵边境。
这对皇帝的诱惑着实大了。
对邵英来说,如今湘州平定,国内再无敌人。还能威胁到盛国安全的,就是北狄。
北狄从前朝便屡屡入侵,甚至曾深入腹地,若非遇到军民坚壁清野抵死反抗,估计如今就没有邵家什么事了。立国之初,北狄也一度令先皇头痛。若非担心背腹受敌,先皇也不至于轻易接受世家归降,导致朝中派系混乱,自己才继位时,颇觉掣肘。
邵英想尽力为太子留下一个稳定的江山。如果说登基时邵英还有成为天下之主的兴奋,如今二十几年过去,邵英已经深深领略到作为皇帝的痛苦。除非打定主意做昏君,否则总有数不清的事会令人坐卧不宁。邵英不想教太子日后也面临自己当初所感到的无措和惶恐。湘州已经解决了,若能在这时结束与北狄的对峙,再好不过。
邵英也想做“大可汗”。前朝皇帝没奈何北狄,先皇没来得及对付北狄,而邵英自己也不算年轻了,若是继续慢慢积攒国力,谁知道猴年马月能与北狄决一死战?谁又能保证战争一定获胜?如今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与北狄修好,再不必忧虑边境安全,邵英便是做到了先皇也不曾做到的丰功伟业。
沈淳皱眉道:“看皇上的意思,确实颇为赞同。”
邵英的确宠爱易薇公主,的确会对易薇公主深怀歉疚,但这些与一个皇帝的谋划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沈栗叹息道:“看太子的意思……”
与前次相比,太子也颇为犹豫,他已适应了储君这个角色,开始学着皇帝的眼光衡量此事。
皇帝心动,太子暧昧,公主淡然,唯独皇后舍不得女儿,又有什么用。
沈淳沉默半晌,忽嗤笑道:“皇上到底不是当年打天下的那位皇子了。当年先皇带着无数兵将浴血奋战时,不知有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盛国的太平需要用公主来换?”
沈栗抬眼去看沈淳,发现父亲的神色颇为沮丧。
沈淳有些茫然。积年赋闲没有磨平他的英雄气,就算明知道自己再次领兵的希望渺茫,他也不曾将武艺放下。想着若有朝一日皇帝下令,自己提了刀枪便可立时上战场。而此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沈淳,皇帝却不再是当年的皇帝。
“皇上总不会相信嫁了个公主就能一劳永逸吧?”沈淳喃喃道:“他是心急了还是糊涂了?”
尘封的牢门打开,湘王眯着眼,仔细认了又认,方看出进来的是几年不见的世子。
“离了湘州,你倒是壮了些。”湘王笑道。
世子低头施礼,轻声道:“儿子请父王安。”
湘王失神地看着世子:“当年是送你来死,不料如今你却是我所有儿女中唯一能得活的,也算全了你母亲心意。”
“父王。”世子轻唤。
“听说你得了个儿子,怎不带来与我看?”湘王道。
世子忙命人将孩子抱来,教着他叫祖父。
湘王大悦,逗弄一会儿,令人将孩子抱出:“本王是叛逆,送了见面礼那孩子也用不得,索性便罢了。”
世子忙道:“能得父王一见已是他的福分。”
“你总是这样愚孝。”湘王笑道:“想来想去,倒是你从来不曾当面违逆我。”
世子忽然哽咽。
湘王笑道:“看来是邵英让你来给本王送行。他可够狠的,啧,小心眼。”
“父王。”世子伏地大哭。
“不要哭,你这孩子便是天生性情懦弱。”湘王含笑道:“当初本王送你来死,如今你送本王上路,不过一报还一报……本王要去见你皇祖父了,我儿不必伤心。”
世子抽噎道:“儿子想为父王求情来着,皇上大怒……”
“你不开口求情,他倒不会令你来。本王死后你对他就没用处了,日后做事要小心收敛,不要给他斩草除很的机会。”湘王嗤笑:“本王兄弟中,他才是最阴险毒辣的一个,口蜜腹剑!谋算一生,老子到底输给他!真是不服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尘埃落定
自太子听了沈栗建议,对新出炉的颖王百般忍让,只专心做孝顺儿子、慈爱兄长,果然收到了奇效。
与太子想比,颖王对权利的野心昭然若揭。多年的光头皇子生活实在令他压抑的久了,一朝上位,简直事事都要指手画脚,颇有狗仔抢食之态。哪怕何家一再劝诫,颖王仍然压制不住心中兴奋之情。
这番作态落在邵英眼中,越发增添恶感,只觉着二儿子心智浅薄,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教人瞧着不顺眼。
忍得一次两次,总有翻脸的时候。大加训斥一番,虽未褫夺爵位,却罚他禁足两个月,好生读书。
“什么读书!”颖王委屈道:“本王都读了半辈子书了!”
这一遭打脸着实有些重,颖王才得意了没两天,又蔫儿了。
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颖王仍打不起精神。这日一早,鸿胪寺右少卿何泽登门拜访。
“北狄使团那些人不知怎么就听说王爷府上有一扇琉璃屏风,据称精美绝伦。穷乡僻壤的没见过世面,非要借着长长见识。这不,微臣只好舍脸来求王爷。”何泽恭敬道。
颖王府上确实有这么一扇琉璃屏风,还是他年幼时金家献给邵英的,却被他一眼相中。邵英见他着实喜欢,便赐给了他。
原来当年我也曾得过父皇笑脸。颖王微微失神:是从什么时候,父皇开始与我疏远了呢?
“王爷?”见颖王晃神,何泽轻声唤道。
颖王回神,冷笑道:“不过几个蛮夷,他们要看,本王就要给?凭什么?这里可不是北狄的地界!”
何泽赔笑道:“微臣也觉那些蛮子确实荒唐。然而如今这和亲之事尘埃未定,微臣不得不给他们几分面子。”
若是和亲之事真能成,北狄大汗便是盛国的女婿,在皇帝没有发话拒绝前,鸿胪寺自然要好生招待对方。否则就算再重视来使,也不至于因为一个私下请求便来王爷的府第借东西。
“莫非他们觉着真能成功?”颖王嗤笑:“前几年那个兀轮不是教东宫撵走一回?”
“王爷这次可猜错了。”何泽微笑道:“太子殿下并未坚决反对。”
颖王奇道:“怎么?他不是最心疼易薇吗?”
“太子殿下总要为朝廷考虑不是?”何泽低声道:“这次北狄要下血本,东宫也要动心的。”
“再不入侵啊,”颖王曼声道:“若是做的到,确实令人动心。不过,他要是真能舍得亲妹妹,也未免太令人齿冷。”
“王爷!”何泽紧张道:“此话不可轻言。”
若和亲之事真的能成,不但是太子舍下了亲妹妹,皇帝也舍下了亲女儿。颖王这番话若是入得皇帝耳……
颖王咳了一声,转言道:“那个沈栗呢?本王记得他可是个主战的,他就没做什么小动作?”
何泽哂然道:“一个东宫属臣,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意动了,他又能如何?再说……他那头发还没长好呢,有失风仪,鸿胪寺可不敢教他现于使臣面前。”
颖王与何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沈栗流落在湘州时,为了乔装花面夷,将头发剃了个精光,大半年过去,也不过堪堪垂到耳际。这个形象对习惯蓄发的盛国人来说有些滑稽,平时出入朝堂便也罢了,但跑到外族人面前惹人耻笑是不行的。
再者,沈栗毕竟有过算计兀轮王子的前科,鸿胪寺官员也确实怕他在此时招惹是非,便要求他继续“修养”,接待使团的事务半点不让他插手。
“借便借吧。”听说沈栗吃瘪,颖王的心情竟奇异地好了些,轻笑道:“怎么借过去,便怎么给本王还回来。”
“多谢王爷体谅。”何泽谢道,随即看着颖王,微现迟疑之色。
颖王不耐道:“有话痛快说来,不要作这酸丁样子。”
何泽心下微怒,面上仍笑意盈盈:“王爷恕罪。”向前与颖王附耳道:“那借屏风的,想要与王爷见上一见。”
“什么?”颖王愕然:“他们见本王做什么?”
何泽垂目道:“微臣不知。不过微臣猜测,皇上迟迟未做决定,他们大约是想求王爷相助。”
“本王可没有卖妹妹的闲心。”颖王不屑道:“不见!”
“王爷何必如此?”何泽低声道:“与之见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迟啊?”
“有什么可见的?”颖王皱眉道:“母后舍不得易薇!若本王在此事上出头,岂不成了现成的出气筒?”
金家最鼎盛的时候也未能扳倒皇后,如今金阁老已死,金家衰落,颖王自是不想与皇后对上。
“再说,”颖王失落道:“父皇才斥责本王胡乱干涉政事……”
“王爷,”何泽笑道:“依微臣之见,皇上斥责殿下并非因殿下干涉政事,而是殿下提出的意见屡次与皇上的意思相违。”
颖王挑眉。
何泽低声道:“而和亲之议本就合了皇上的心意,只是如今朝上赞同的声音不足,皇上不好答应罢了。殿下若能开口,必然可讨皇上喜欢。”
“父皇的喜欢和母后的厌恶。”颖王皱眉道:“这买卖本王夜没甚赚头。”
何泽目光微闪,轻声道:“殿下,臣有句犯忌讳的话……”
“讲!”颖王喝道。
“殿下,如今东宫羽翼已成,又有皇上偏爱,殿下您……”望着颖王铁青的脸,何泽咬牙道:“殿下您若仅凭自身才干与太子争锋,多半是不成的。”
颖王冷哼道:“是啊,父皇不肯教我出头啊。本王稍有动作,一个干涉政事的帽子便扣上来!”
“既如此,”何泽严肃道:“殿下若仍有继承大位之心,便需要更强的助力,毕竟,虽臣下全族倾力支持王爷,可惜因皇上忌惮,臣下家中皆是文臣,并无有涉军权者。”
“你是说……与北狄人合作,与他们借兵?”颖王惊道:“不可,蛮人心肠毒辣,不可信赖。”
“不过图有备无患罢了。”何泽低声道:“再说,只要和亲之事能成,赞安各大汗便是您的妹夫,若有朝一日王爷不得不出手,向自己的妹夫借兵,又有何不妥?”
不得不出手的时候?颖王心念电转,是太子与本王兵戎相见的时候,还是父皇不肯转位与我的时候?说起来,父皇的态度一直很明朗,他根本既不给我做太子的机会……
望见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