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奇历-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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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扭头望去,只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凤城粮食局局长的独子——王上威。看到王上威,我就想起往日听到关于他的一些闲言碎语。
那时候供求还是相对紧张,很多东西还需要凭票供应,粮食也不例外。古谚说得好:“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倘若断了口粮、没了饭吃,那可是万万不能的事。于是有了个粮食局局长撑腰的王上利用其父亲的关系,大搞特权,又暗中走私骗岁,发得不明不白,在那万元户还比较稀罕的年代早已是百万富翁,更因其骄奢淫欲、横行凤城被誉为“北门银枪小霸王”。
这个时候,银枪小霸王王上这颗大刺瘤来着,肯定不是为了买棺材,那无非是来砸场子。于是大家都拭目以待一场闹剧上演,我也暗暗为中年男子汪紫捏了把汗。
只见王上踱着八字步来到巨棺前,用余光打量了一番,最后眼睛停留在病妇那瓷白的胸脯上,如苍蝇般盯了许久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喂,你买的是啥木头疙瘩,敢说是传家宝?”
中年男子极为不悦,却隐忍不发,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卖的传家宝棺,乃是绝世好木——阴沉木制成,别说凤城了,就算寻遍神州各地,也不能找出一副可以与之相媲美!”
“笑话,”银枪小霸王王上威屑地嘲讽,“别当我是乡巴佬对付才行哇,你说这是阴沉木,那它就是阴沉木么?那你叫‘汪紫’,我就得当你王子呀?我还叫‘王上’呢,照你这么说来,那我不就是你爸啦?”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中年男子顿了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刁难有些怒不可遏了,我看到一旁的病妇死命扯着他的衣角,才让他高举的拳头缩了回来。
只见中年男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哼”字,冷冷地抬眼望着王上威,强抑着恼怒之火对他说道:“我这家传宝棺可不是随便乱盖胡吹的!不仅是‘五等’中的上上等‘天同地’,底帮盖厚度相同,板料厚六寸……”
“而且属于‘四格’中的顶级豪华格——‘二十八逗’!”中年男子说完这最后一句,人群不禁发出一片如云的“啧啧”称赞声。
“二十八逗?是什么玩意啊?”我又用稚气未脱的童声问道。
“问得好!”
中年男人又是用洪钟般的嗓子大吼一句,像朝王子威示威般高声唱道:“在我们的潮州话里头,‘逗’意同凑、拼,几块木板拼成一口棺材,就叫几逗。比如一逗,也就是说底盖左右帮全由一块木板拼成。此外还有十二逗、二十逗等,最好的便是二十八逗!”
第一百五十四章 欧阳中山
在周围围观群众交相的诧异声和惊叹声中,骑在爷爷脖子上的我看到中年男子在这个时候已是昂首挺胸,好一副扬眉吐气的得意样子。
而王上威平时在凤城横行霸道、耀武扬威惯了,哪受得了如此奚落?只见他冷笑几声,咧嘴说道:“什么,最好的格品是二十八逗?呵呵,搞二十个巴豆,想屙屎屙死你老爹我么?告诉你,我家爷爷过世时还弄了个二十九逗的阴沉木棺材,等级上木头比你好尚不知多少倍,格品上逗数还多你一逗,你吹么?”
听到王上威这恼羞成怒的**挑衅,围观者纷纷侧目望向中年男子,看他如何接招。
中年男子轻蔑地摇了摇头,回身走到那具黝黑修长的巨棺前,拍了拍盖板上灰尘,还不忘爱惜地用嘴吹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带着戏谑的语调说道:“二十九逗?你真是爱说笑!我当你争强好胜占了个一时口快,那也无妨,但倘若你家老爷子真的用了二十九逗的棺材,我劝你还是早点把那害人的玩意砍碎了烧火算了!”
此话一出,围观者一片哗然!
王上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粗着脖子怒斥道:“死乡巴佬,你懂个屁啊!当年,我家爷爷可是重金聘请了了城里著名的地师欧阳中山,光靠罗盘在溯江而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才敲定地点,最后雇上二十名壮汉在桥东笔架山脚下掘地三尺终于挖到成块的阴沉木,然后再由春来棺材店首席师傅丁不同按他的图纸精心炮制而成!你再怎么吹嘘吧,能吹得上欧阳森和丁不同么?”
接着,王上威张开双手用力挥舞,鼓动着围观者:“大伙说是不?我们王家的基业,就是靠这口这外地来的死乡巴佬的破棺材,能胜得过我家老爷子定造的二十九逗阴沉木寿棺么?你们说,是不是笑话啊,大笑话啊!咦,你们看这死乡巴佬脸怎么红得发紫啊?害臊了不?哈哈哈……”
“欧阳中山?”骑在爷爷肩上的我重复嘀咕着王上威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心中暗自揣测起来。
当初我虽是尚且年幼,但是对于欧阳中山这个名字却是有所耳闻,甚至是相当熟悉。凤城民众向来较为迷信,古风也较盛,尤其是八十年代科学知识还没那么普及的时候,经常是谁家有建房上梁、乔迁出门和红白喜事等杂七杂八的事,可奇怪的是,事无巨细,满城百姓都乐于找地师欧阳中山来商议。
于是在那个时候,年小的我有好几次看到老地师欧阳中山在虔诚的目光中,揪着白胡子,晃着脑袋,摇着罗盘就把事给办了。我也曾私下问爷爷为啥整个城的人都爱找这个小老头理事,爷爷总故弄玄虚地说这老地师得道啦是半仙云云,还举了若干例子证明他如何玄乎神乎,搞得稚气未脱的我对这个复姓地师崇拜得无可复加。
可见在这个当儿,王上威把“欧阳中山”这个如雷贯耳的老地师大名搬出来,不禁是为了博取围观者的支持,而且是为了镇一镇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锐气,显示自己家的权势和威风——要知道,那个时候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里,有个粮食局的老爹那可真不得了,更何况他现在已是王百万。
有些沉不住气的围观者已经开始朝中年男子喝倒彩了,只见在众人的质疑目光中,中年男子从容地扶起了病妇,然后出人意料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更笑得喘不过气,最后笑得抽筋到差点背过气去才勉强止住了笑声。
这怪异的近乎癫狂的大笑,也惹得围观者一片哗然,更惹得王上威心中极为光火,只见他“噌噌噌”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中年男子的胸口衣裳,胖胖的身躯抖得像个皮球一样:“你给我说清楚,你笑个啥?不给你大爷解释明白的话,我保证叫你,嗯,还有你那婆娘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我为这位中年男子的安危而担心时,他却轻轻用手一挡,立刻推得肥头大耳的王上威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把浑身的肌肉疙瘩弄得“嘎嘎”作响,骇得王上威目瞪口呆。
末了,在全场围观者的瞩目中,中年男子冷冷地说道:“你知道不?无论几逗,底、帮、盖的板料数要相同,且必逢单。若逢双,正中就会有缝,俗呼‘斩阴剑’!合缝就要钉钉,也就是棺材上的大忌——‘穿心钉’、‘关心缝’,必会给亡人乃至家族带来巨大灾难!所以照我看,那什么地师、首席师傅,都是大忽悠来的,你估计是给讹诈啦!”
然后中年男子转回身子,一声不吭地将巨棺硬生生托到背上,在病妇的陪同下慢慢离开,直至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只留下颓坐在地上的王上威和大批发愣的围观者。
可这事还没完:晚上的时候,还在街上和小伙伴玩耍的我就听说欧阳中山给人毒打一顿,以致双目失明,从此销声匿迹;而王上威一家就更为不幸了:不知为何,在接下来的短短时间里全家先后诡异地陆续惨死,有些是车祸,有些是病亡,更有些是离奇上吊或投河自杀,总之王家二十来号人,最后一个都不剩地去见了阎罗王。
据说最后轮到王家剩下的唯一一人王上威死去时,王家已凋敝得不成样子。那天夜晚,由胖猪瘦成猴子的王上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仰倒在自家门槛上,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同样一句:“二十九逗,为何不是二十八逗?作孽啊……”当夜,王上威就这么凄惨死去,就这样好端端一个名门望族就这么葬送了,可倒也应了中年男子之说。
后来,我们凤城的这群少不更事小孩子,就喜欢用“二十八逗”的故事来吓人。我还清晰记得当时有个叫向大的小伙伴,能把这一幕演得惟妙惟肖。
他先翻着白眼把五官都挤在一团,然后一边把舌头斜斜地歪到嘴角,一边学着王上威流涎的样子邪里邪气说道:“二十八逗,二十八逗,给我一副二十八逗的棺材——不是二十九逗的哦……”
这个时候,保准把一些胆小的小女娃吓怕吓哭,然后我们一群屁孩就追着笑着看笑话……
所以今天,当我被困在这具巨棺之中,我一听到“二十八逗”,便条件放射地想起这件幼时往事,心里不知道有多错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棺壁犬
实际上,我虽然知道二十八逗的大概来由,但是对于二十八逗的阴沉木巨棺有何功用,还有这具巨棺是否就是二十年前那中年男子和病妇的那具,都吃不准,也毫无把握。
我现在身困身陷囹圄,加之大半个身子不能动弹,也真够凄惨落魄的。我只觉得现在完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了默默承受这死人的待遇,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哎……”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挣扎,算是屈服认命了。
可就在这个窘迫无奈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双眼慢慢变得清晰,眼前看到的东西也渐渐亮堂起来。在毫无外界光线射入的绝对黑暗中,我竟看清楚了这副诡异巨棺的盖板,甚至连巨棺的盖板朝我的那一面上的花色、油漆和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怪了,”我心中不禁暗自寻思,“这怎么回事,眼睛像以前在鳄鱼泥潭里一样,又抽疯了?”
可现在既然被困在这巴掌大的棺材里无所事事,我的两眼珠子自然顺着上方的棺材盖板背面溜来溜去,居然又给我瞧见一些不妥之处。
我发现,这棺材盖板内壁,居然给人上了一层重漆!
我不禁有些疑惑不解了:棺材讲究木材的优劣,像“五等四格”什么的,象征着这副棺材的品质和棺材主人的地位。但是光靠木材是不行的,一般棺材都会被上漆,而且很多时候不止一层。过去有些花心思的老人会每年拿出棺材板来刷一遍漆,一直到死的时候,棺材上的重漆能有一寸来厚。
但一般来说,棺材内壁几乎没有人上漆的,别人可以清晰地从这一面数出棺材的逗数或者分辨出木料的等级。可摆在我眼前的这副所谓二十八逗的阴沉木巨棺,里里外外都给刷上厚重的油漆,我用手指甲掐了又掐,几乎有一寸多厚!
我有些吃惊不已,但随着目光的转移,我又惊奇地发现,就在这给上了重漆的内壁上,绘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巨犬!
只见这壁上猛兽长毛锦绣,身体修长壮硕,通体漆金,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要跃出内壁扑到我身上似的。更叫人心头发毛的是,无论我的眼睛如何闪烁躲闪,巨犬的双目却死死地盯住我不放,如同恶毒的妇人一般哀怨,就像蕴含着血海深仇似的。
甚至我在极端恐惧之下选择闭上双眼,巨犬的歹毒眼神还能透过我的眼皮,透过我的视觉神经,映射在我的脑中,形成一幅邪魅不堪的景象!
我苦不堪言,一边发疯似地死命抠着巨犬图案,一边在心头骇道:“女马呀,这棺材内上这么一层厚厚的油漆,就是为了绘上这只畜生啊?我靠,我从什么时候招惹到这条金毛啦,三番五次用如此怪异的目光审视我?是不是上辈子吃太多狗肉,这辈子注定要遭到野狗的追杀和索命啊?”
就在双目紧闭的我脑内却不断浮现金毛巨犬模样,以致心烦意燥、胡思乱想时,忽然之间我觉察到身体内部,已经在发生某种变化!
一种极为诡异的变化!
叫我登时冷汗淋漓的变化!
如同实体般平躺在棺材里的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丹田处已闪出一丝丝红光,紧接着光线开始璀璨起来,慢慢地幽幽的暗红光芒如同水银般倾泻在整个整个棺材内部,此时此刻显得诡异无比,让我心惊胆颤!
“先是双目能够暗中辩物,然后赫然出现了一只纠缠自己多次的巨犬,最后居然自个丹田还怪诞地发出神秘的红光——天哪,这叫我怎么接受的了哇?”我已经抓狂无比,要不是身体瘫了一大半,我肯定选择一头撞死在棺材板上,这样还比被如此惊骇的怪状折磨更痛快!
可就在这个当儿,棺材盖板内壁上画着的巨犬,忽然毫无征兆地朝我笑了。
我根本不知晓它是我用眼睛看到的,还是在脑海里感应到的。
我只能确定的是,它的确朝我怪诞地笑了,怪得像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