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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塞北旧事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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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屋中还有水,我将就一下罢了,你去把后院的芦花鸡杀了褪毛放到厨房搁着,等我来做。”
  “娘……娘子,那芦花鸡可能下蛋了,那可是咱家的大功臣啊!真,真吃啊?”
  她看了一眼旁边眯眯眼的黎老,也两眼一眯,笑道“吃!这几日喂得都是精饲料,数它吃的最多,就它最肥!”
  把黎老扶进客房,递上个汤婆子让他暖暖,便忙转身去换衣洗漱,将自己弄得像样一点。
  待外面郎君议事完毕,她盘问跟着的小厮子墨,得知大夫已来瞧过,但皆说腿伤有些不好,郎君很是消沉。
  腿就是武将的命,没了腿,谈何战场,谈何前程。
  萧织娘惴惴进屋,见关戊江仰靠在床上,一缕日光从缝隙处透入,照的床帏阴郁处浅浅一道明光。他的头就靠在那处明光里,轻闭着目,似在阴影里追逐着那唯一一抹希望。她轻轻走过去,不忍打扰,却还是惊醒了他。
  关戊江安静的看她走近,声音有些低沉,“回来了?”
  萧织娘点点头,“妾为郎君寻来一位医腿圣手……”她猛然见到他的眼睛一亮,那眼里的点点星光看得她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顿了顿,继续道:“是位隐士老人,平日只以药酒为生。他……他脾气不好,郎君大量,莫要与他争执。万事只以治病为先,且忍一忍……”
  关戊江哈哈一笑“娘子太小看为夫,若他真是妙手神医,某自当以全礼相待,如何会与他一般见识。”
  萧织娘不知该如何形容黎老,只得道:“郎君纵是怀疑他医术,也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切莫激怒了他,甩袖不管。至于医术,妾只能说,他却是当得起‘神医’二字的,请郎君信妾身一次。”
  他深深看她一眼,缓缓道:“娘子多虑了,如今全郡的大夫、军医皆道这腿伤难医,即便好了也难免落个残疾,夫还有甚可惧?只管放手来治便是。”
  萧织娘听这话心里苦涩,转身便去请人。一边扶着黎老往屋走,黎老还一边挑剔屋子的布局凌乱,地砖硌脚。等看清了眼前的院子是书房不是厨房,登时要往后退,“小老是来吃饭的,不是见官的!家中是卖酒的,不是出诊的!”
  她使劲的往屋内扯他:“这都到门口了,您瞅瞅一条腿都碰着门坎了,咱就进去坐坐,您也当饭前活动活动筋骨,给他敲敲腿,一会吃得更香啊!”
  “不去!不去!屋里那人跟我又非亲非故,老夫才不做这麻烦事!”
  “有亲有故!他与我是亲,我与你有故!” 她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拢共就这么一个男人,你不能让我如花似玉的年龄配个瘸子啊!”
  “麻烦,麻烦!我只是来吃饭的!”
  “吃人嘴短嘛!”
  “你……”
  她一看黎老松嘴了,忙再接再厉“那鹿肉,那枸杞王可都是在他账下呢,你加把劲,我再把太守赐下给他熬药用的冬虫草偷出来,给你加到鸡汤里,保证比野山参更香……你好歹给他治一治,他才不好说什么”
  “……”
  屋内沉默聆听许久的关戊江也终于插了句话:“前辈请进,小子愿扫榻相迎。”
  黎老叱了一声,直接进了屋,“扫榻相迎?你倒是站起来扫啊,小老倒要亲眼看看!”
  无可否认,那句“小子”取悦了他。黎老的脾气乖张,但相处久了就能摸清,有时他心里已经同意了,却嘴硬仍是推三阻四,需要你三请四请,直至五请六请之后,才会勉强答允。而往往,一般人能忍让一次两次,却无法等到四次五次。
  关戊江,果然能屈能伸。而且,搞兵法的人果然很有耐心。经过百转迂回长时间的忍让迁就,黎老终于气顺了。
  眼看着黎老已经一脸嫌弃的开始动手了,她才在老人家一口一句鸡汤的连声催促下走了,临走前还给了关戊江一个“千万忍耐”的眼神。只留下这两人单独相处,她着实不放心。
  在门口招呼子竹,牢牢守着院门口,耳朵听着些动静,若有争执即刻来通知自己,萧织娘这才心里七上八下的去了厨房。
  梅婶摘了一篮菜,刚进厨房就差点被里面的味道熏吐了,她牢牢捂着鼻子问萧织娘:“娘子,这是什么味?可是煮坏了?奴帮你倒出去了吧,这泔水恐怕猪都不食的。”
  萧织娘挥手在鼻前狠狠扇扇风,她也有些受不了了。但黎老的嗜好与旁人不同,最爱药膳,越是好食材搭配出来的药味越是古怪,那些闻着酸臭,味道泛些苦涩的吃食最是得他钟爱。不说其他,就从店里那一坛坛宝贝药酒就能看出端倪,旁人谁会去喝?宁愿去死。
  她翻动着汤里那只已成褐色的芦花鸡,心里有些微微的同情,同样是被吃,它怎生就如此命苦。
  盖上锅盖,她搓搓手,开始祸害腌制好的鹿肉,旁边梅婶看着都一阵心疼,萧织娘顿了顿,吩咐梅婶拿块猪肉炒两个菜,梅婶咋舌“还抄?已做了这许多肉了!”
  她淡淡回复:“这些?这些都不是人吃的!”
  ?

☆、番外

?  关戊江,虽然出身京城侯府,却从没享受过一日的福泽。外人只知高门大户的繁盛,却无人比他更了解里面能有多少阴秽事。
  小的时候,粗食旧衣皆是常事。姨娘日复一日的抱怨,在外面却一声不敢啃。他早已习惯将硬饼泡在热水里,没有酱又如何,能吃饱就好;天冷的时候,冻得他只能自己在屋里一圈一圈的跑,因祸得福,他的体格在兄弟中最是健壮。他的姨娘总是泪流满面的跟他说,等他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可以去外院读书习武,一应份例总能跟上了。好不容易熬到六岁,他欢喜不已的去外院跟着兄长进学,却开始了另一种屈辱的生活。每当他回来后咬着牙给自己上药时,姨娘又哭着说,快快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可以娶妻分府,最好再能谋个差事,嫡兄便不会让小斯打他了。他咬着牙问,那要等到何时 ?他万一不等长大便被活活打死了呢?姨娘被惊吓得险些晕厥,瞪着眼说他不可说这些孽障的话。
  谁都没有想到,一语成谶。他虽然没有丢掉性命,却失去了宗族的庇护。小小年纪便被扔进了西北大营,名为历练,实则丢弃。无人优待照抚,无人疏通打点,小小的他茫然四顾,一片惶惶然。
  同一个军营的亲兵,看着他的目光皆有不同。他知道自己被别人孤立着,却不知该如何改善。有人闲着时还故意逗他,是京里哪个大官的子侄,逍遥日子过乏了,来这军营里找乐子?这没什么好玩的,整天苦哈哈的,快让丫头接你回去斗蛐蛐包花魁吧!他懵懂的点头,一个月后父亲会来接我的,将门子孙都要出来历练,这是府里的规矩。只是大哥二哥何时也来历练过?他想不起来了。
  三个月过去,他死心了。也终于明白,他的嫡母不慈,但血脉相系的亲生父亲,也是个冷血的。
  小小年龄的他,一夜间长大。他若不再清醒,不为自己谋条路出来,明天冻死街头,也不会有人流一滴泪。他伸出细皮嫩肉的小小手掌,自己为自己磨刀、缝衣,照料自己每一天的日子。军营的操练辛苦,那些大人都有些应付不来,他小小孩儿每天累得死狗一般,却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哭。当时的子竹、子墨还尚不成气候,每日只知道磨着主子招猫逗狗,自打跟着来了塞北,身上的伶俐劲全都吓傻了,天天被关戊江身上的伤吓得哆嗦,关戊江瞪他们,骂他们,一句句“不中用”,内心里骂的全是自己。
  人都是在逆境里成长的飞快,有时关戊江看着自己手下的功绩,看着子竹、子墨的稳当能干,不由也庆幸自己被踢出了京城那个温柔乡。若不然,日复一日被姨娘教唆着争那点芝麻大的东西,没日没夜被小斯勾引着吃喝嫖赌,现在的他,要么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要么就如同四弟那样,一棍子抽不出三个屁的软蛋。
  他的道路越走越顺,有时做梦看到自己功勋在手,荣耀回京,都忍不住会在睡梦中笑出来。人在最得意时,往往会失了防备之心,他从来没想到,他都被踢出京城了,有些人还不肯放过他,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了他一闷棍。
  一个平常的夜晚,他下了巡防,腰里别着刚打的三两小酒,迷迷瞪瞪的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背后兜头一棍子下来,他心道不好,多谢往日的苦训,他还能挣扎着反抗,一刀切了那人喉管,喘着粗气刚想给自己包扎一下,却发现身后还有三五个同伙。
  他心里暗道糟糕,就怕碰到的是胡贼的探子,他一旦软下来就再没有明天了,这个县也没有明天了。硬撑着打下来,等那几人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时,他也全身脱力。但内心有个强烈的愿望支撑着,他用哆嗦的手摘下了一人的面罩,却发现,内心再大的防御也难抵挡现实给的他撞心一击,在这个时候,暗算他的竟不是敌人,而是家人。
  脑上的创口没来得及包扎,血一直沿着额头留到眼睛上,他有些睁不开眼,针扎一般的疼痛,直接伤进肺腑里。他仰天一声长喝,不知是骂还是在哭。他看不清路,跌跌撞撞的一路狂奔,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下之大,谁又能为他遮风挡雨?脑子渐渐重的发疼,眼前一片模糊,双腿也不听使唤,一个趔趄,他狠狠摔在地上,天地就此一片昏暗。
  迷迷瞪瞪不知岁月几番流转,再睁眼已在老萧头家中。老萧头是这个郡里他最不需防备的人,一根热心肠从头通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全写在一张脸上。他这次遭了暗算,是他大意了,但天竟让他捡回一条命来,他日后一定要对得住这一棒槌。
  他在萧家养伤期间,第一次见到了萧家大姑娘。那时的萧织娘豆蔻年华,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甜笑,时常笑呵呵的把又闯祸的小宏郎打的嗷嗷乱叫。
  他在侯府长大,见到的女人从来都是端着身份,藏着阴谋,说话三句不离教养、体面的。他从未见过活的如此明艳而有朝气的女人,她虽只着金钗布裙,一双手由于常年劳作更没有京城女人的柔嫩纤细,但她生活的是如此快乐,每天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晚上烧火洗衣揍幼弟,仿佛也感染的他暂时忘掉了心里的阴郁。他来西北两年,太关注于建功立业,从不曾在意过妇人内帏之事,这算是第一次深刻的领教了北漠的民风彪悍之名由来。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如她一般过得那般快活。
  世事无常,万万想不到,这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竟也能绑在一起。
  他娶了她,他无暇去体谅她的心情,他只知自己愤怒的要爆了。他那个嫡母,在阴沟里暗算他,在婚事上羞辱他,难不成她还以为她的手能伸到这塞北临肇郡里来,压服他一辈子不成!自己儿子没用,便想所有儿子都给陪衬成窝囊废来获取尊荣吗?他不服,所有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他都要讨回来。
  直到解决了周判官,他心里压抑的火才算平息一些。他的大业在这里,他不允许这等魑魅魍魉来污染这片土地。男人的眼睛看的是疆土,只有那些无知妇人才会在这蝇头小事争一时长短。
  他很少回府过夜,他要做的事太多,现在的他没有心情在儿女情长上浪费时间。女人见了他,不过求一些宠爱地位,争一些衣服首饰,他尽量满足也就是了。
  那晚夜袭战,他受了有史以来最凶险的伤,醒来后看到衣不解带的她,有些不适应。他几乎从未把女人放在心上,即便是他的生母姨娘,他有时也搞不懂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这个活泼的大姑娘嫁给自己后却不再笑了,她应该是心悦自己的,新婚时他能感受到,但他当时心里全是愤怒,有意也无意的冷落了她。后来……后来似乎不知从何时起,她再未笑过。
  而现在,他看到了,隐藏在泪水后面,那上咧的嘴角。虽然眼前的她很狼狈,但他却忽然忆起了当初在萧家初见时,她日暮归家,嘴角微翘着,怀里抱着逮到的兔子,臂弯挂着个箩筐,里面整齐码着菜,夕阳在她背后,铺张出万丈金光。两张脸在他眼前奇迹般重合,他想,他似乎有些动心了。
  萧织娘匆匆两手擦掉眼泪,将药碗递了过来,关戊江张嘴喝药时,突觉得两颊有些酸涩,他忽然记起,刚刚醒转时,似乎看到她的手是要做什么?看着手中空空的药碗,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浮上心头,当时小小的萧宏郎打架磕破了头,不肯喝药,被她用被子捆住手脚,一脚踩住不得动弹,一手捏嘴一手灌药,小宏郎半点反抗不得,事后哭的撕心裂肺,她还笑得没心没肺
  所以,他昏迷了几天?药都是谁喂得?他越想脸色越发黑,刚刚心动的感觉刹那间烟消云散。
  ?

☆、养伤

?  当一道道饭食摆进厅堂时,关戊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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