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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濒死之绿-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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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半个时辰后,卫队长出现在总指挥官的家中。
    童原本想第一时间向靳宾汇报霍兰奚的状况与纽登堡的军情,却没料想自己能撞上这么千载难逢的一幕——
    靳宾被牢牢捆缚在了床上,除了内裤便一丝''不挂,整个人呈现一个极不雅观的大字型,嘴里还塞着丝绒手帕。
    忠心耿耿的卫队长实在不擅作假,尽管一再提醒自己不能笑得太过夸张,却怎么也压不住不断上勾的嘴角。使劲憋住笑,童原替靳宾把身上的皮绳解开,取出了他嘴里的手帕,还将自己的军装迅速解下,披在了他的肩头。
    总指挥官狠狠喘了两大口气,然后就全顾不得形象,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那个该死的混蛋!去把他抓回来,他跑了!”
    可那家伙并没有趁此机会逃跑,戴着的那只耳钉其实是一个新型的热像仪定位装置,显示他现在正身处帝国大厦。
    帝国大厦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建筑,通体透亮的防弹玻璃,直直耸入云霄。童原不敢让民用飞行器爬升到这个高度,只得让靳宾搭乘电梯直达层顶——定位装置返回的信号明确无误地告知了他们,狼川就在那里。
    衬衣被猎猎的风鼓得像一张帆,狼川站在楼顶的最边沿处,半只脚掌已经凌于空中。他张着双臂,仰着脑袋对着天空,好像稍不留神就会飞起来。
    靳宾在他身后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踱步上前。
    “整个帝国为我所有,跟随我,你也可以是这里的主人。”两个男人并肩站在楼顶边缘,身体挨得很近,不同的是,其中一个仰望着星空,另一个却将视线落于自己的脚下。
    站在罗帝斯特最高处,仿佛毗邻于天国,漫天的星子唾手可摘。视野辐射四域,一直可以望见极远的地方,靳宾不由满意地勾起了嘴角:这个世界为其独尊,所有的生命都仰赖他的鼻息,匍匐于他脚下。这感觉挺妙,对他而言,比赖以为生的空气更不可或缺。
    “看看你的脚下,看看我能给你什么。”总指挥官头一回没有表现出驯弄一只狗或者一条狼的轻浮姿态,也没轻佻地称呼狼川为“美人儿”,他侧过脸看他,一字一字地认真邀请,“我能给你的霍兰奚远远及不上,只要你向我示诚,我可以给你这个世界。”
    几绺金棕色的发被风拂开,随着黑色披风一同飘摆。脱口而出的每个字都发自肺腑,世界之巅,这个漂亮极了的男人令人不忍也无从抗拒。
    “俯瞰众生只会让你感到孤独,为什么不抬头看看你的头顶?”
    “孤独”二字发矢中的,令靳宾大感意外的是,这个年轻人居然再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
    狼川仍旧无限痴迷地望着星空,唇角的笑意美如梦幻,“霍兰奚已经给了我整个宇宙。”

    36、36、为了不曾忘却的(1)

    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比梦境更不受拘束的东西了;超越了时空;凌驾于生死;甚至不管不顾造梦者愿意与否;它想降临时就绝不容情面。
    冬天的山林;瘦瘠的土地无法翻耕。天气异常的冷,虽然没有大雪封山,但呼出的气会迅速凝结发白,一泡尿没撒完,胯间挂着的玩意儿就能冻成石头。
    树木全都秃了,只留下姿态诡异的枝杈;挂着斑驳残雪。幢幢树影随风乱抖;不时发出啼哭似的怪响,夜色中尤显狰狞。
    “奔跑;快奔跑!该死!霍兰奚,你太慢了!”
    男人驾驶着野地摩托,像赶牲口一般挥舞着马鞭。被他斥骂着的男孩一面极力往前奔跑,一面还忍不住回头顾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劣等的烟草味道、做饭用的煤的气味混杂着刚刚被猎杀的动物的血,现在这味儿更浓了,因为男人放出了两条整整一周没有进食的罗特韦尔犬。两条黑乎乎的大狗呲出尖牙,喉中滚过一两声教人心悸的低吼,冷不防地就挣脱了主人的牵掣,朝着奔跑中的小男孩追去。
    “只有强者才能免于被他人所杀,统治者随时会让你尸骨无存,你的邻人比秃鹫更贪婪,甚至你的狗,也会因为饥饿想要撕碎你的皮肉!”男人那带点古英语口音的嗓音又骂了起来,“不要总在被追逐的时候奔跑,你应该奔跑,一直奔跑!”
    事情变得更糟了。
    男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衣,这样的天气如果停止奔跑,他压根活不到第二天早上。地上有些树木的断枝,脚踩在上面会发出脆响,霍兰奚边跑边想起曾有一次,他在奔跑中将一条冻懵了的蛇踩得扁平,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男孩几天没有吃饱了,蕨根和嚼在嘴里就发酸的野菜根本不足以果腹。腹中空空如也,膝盖沉得像灌了铅,但为了避免成为两条悍狗的口粮,他还得拼命地向前奔跑。
    一直跑。一直跑。
    风在耳旁嘶吼,树林里回荡着狺狺犬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可两条饿极了的罗特韦尔犬已经越追越近。男孩的体力濒临透支,使尽最后的力气往前跨出两步,然后便发出一声低喊,一头栽向了地面。
    笔直地栽了下去,额头磕上了尖利的石头,马上便皮破血流。
    再也没有起身再跑的力气了,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大狗已经追到了。他看见两张猝然张开的血口,带着一嘴的黏液和利齿,冲着他柔软的咽喉就扑了过来。
    枪声接连响起,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父亲开枪救下了他。
    两条罗特韦尔犬连中几枪,倒在血泊里,发出垂死时分的呜呜低泣。男孩有些庆幸,又有些伤心,它们一直都是他的朋友,如果今夜它们没打算咬断他的脖子,彼此间的友谊便永远不会崩解。
    “太慢了,还是太慢!你弱小得像个娘们!我真想扒开你的裤子看一看,你的鸡''鸡是不是缩回了阴''道里!”不得不击毙自己的爱犬令男人感到十分心疼,他朝男孩身上狠狠抽去几鞭,继续言辞龌龊地骂。
    因为饥饿,腹腔似火灼一般教人难受,此刻又挨了打,全身都一并烧了起来。父亲的骂声他渐渐听不清了,那张威严刚毅的脸孔也逐渐变了形。年幼的霍兰奚头疼欲裂,两耳嗡鸣,“哇”地吐出一口酸涩的胃液,就晕了过去。
    半是昏迷半是清醒,他感到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扛上了肩膀,沿着他奔跑的路途又回到了原点。
    “醒了?”男人用热水替儿子擦拭额头,动作不算轻柔,但目光到底温和了不少。昏睡在床的男孩容貌昳丽过人,酷肖他亡故了的母亲,反倒和他的父亲长得不太像。
    这个男人算不得英俊,眉骨冷硬地凸起,鼻子挺拔得有些突兀,显得他中庭偏长,下巴的曲线又过于犷悍,令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感。
    但是这对父子长有同一双深长幽邃的灰蓝色眼睛,一瞧便是血脉相系的证明。
    霍兰奚本想再装睡一会儿,但听见父亲的呼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烧得厉害,肚子也仍旧叽叽咕咕响个不停,叫嚣着饥饿。
    “饿了?”
    男孩从床上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望着身前的男人。屋子里飘着一股子奇异的肉香,香得不止飘进了他的鼻端,更夸张地钻入了他的毛孔,渗入了他的肌体。霍兰奚本能似的点头又立马摇头——贪吃会遭到父亲严酷的惩罚,他可不傻。
    “霍兰奚,你恨我吗?”
    “不,爸爸。”他垂下头极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抬脸正视父亲的眼睛,回答说,“我爱你,爸爸。”
    “一个男人不该轻易将‘爱’挂在嘴边!”男人丝毫没被儿子表述的爱意打动,反倒将脸板得更为严肃,教训他说,“男人应该沉默又坚忍,只有鸨妇才爱夸夸其谈!”
    或许正是父亲打小的教诲令他变得寡言沉默,霍兰奚低低“嗯”了一声,便埋下了头。
    “好了,喝汤吧。”身为父亲的男人到底不是铁打的心肠,看见男孩两颊烧红的病容,轻轻叹息一声,“喝了汤,明天还得继续奔跑。”将汤碗递在了儿子的眼前,乳白色的汤汁里确实有肉,狗肉。
    霍兰奚将手伸出,刚刚摸上汤碗的边沿,又马上缩了回来。他以征求的目光望向父亲,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迫不及待地捧过汤碗,不间断地喝上了几大口。
    肉质偏糙,汤汁带着呛人的腥味儿,但已经是难求的美味。
    “如果我没有猎枪在手,取食者和被取食者只是一线相隔,现在被撕开皮肉吞嚼入腹的人就会是你。”这个并不擅长言辞的男人大多时候刻板严肃,但这回却对儿子一口气说上许多,“你跑得越快,就越无可拘束;你能力越强,就越无所畏惧。”
    他们处于战争状态下的军事独''裁时期,冬天漫长无尽,死亡的蛛爪罩于每一个下等人的头顶。
    这是一份厚重如山的爱,一个父亲用锤炼的方式给予了儿子一生的荫庇。
    男孩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沉重的大手抚摸于儿子的脑袋,在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脸孔显出浓重疲态,面上的神情也更温和了,“好了,把汤喝完。”他起身打算离开,却突然被身后的儿子叫了住。
    “爸爸,”那张俊秀面孔划过了一丝忧伤的阴影,霍兰奚轻声说,“我想妈妈了。”
    思念在这个夜晚杳然无声,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彼此静默相视。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终于开口,“她已经不在了,她的肉体虽离开了我们,但精神却与我们同在。”顿了顿,又说,“不止你的母亲,总有一天我也会离你而去,但每当你抬头仰望星空,那万千辉灿的星辰中,总能找到一条归家的路。”
    男孩安心地闭起了眼睛,太倦了,很快又入了梦。
    “霍兰奚!霍兰奚,醒一醒。”
    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冰冷的温度刺激着头颅上的伤口,一下便让他清醒了。空军少校费力地睁了睁眼,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醒了。
    他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坐在一个额头有刺青的男人身前。
    “该死的!你不知道饮用水有多珍稀吗!”酋长冲一个看上去挺蠢笨的属下大骂出声,随即又冲霍兰奚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37、37、为了不曾忘却的(2)

    待神智更清醒些;霍兰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军服已被脱下;穿在了刚才当头泼了自己一桶水的男人身上。
    军服脏兮兮的;上头既有血迹;也有焦痕。
    这家伙高大强壮得惊人;即使始终微微佝偻着脊梁,目测仍然高至三米。空军少校的军服在他身上简直就像紧身的马甲,不止无法扣上,袖子也已被那似树干般粗壮的手臂崩裂了。
    霍兰奚稍稍端详了这个男人的长相,头发几乎全秃,稀稀拉拉还挂着几簇;几何形的畸形面孔;突颌宽鼻,牙齿外龇;一张嘴就淌下了粘稠的口水。那模样比之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更丑陋骇人。
    “你个蠢货!用手泼他一些就够了,这一桶水全被你浪费了!”酋长仍在暴跳如雷,大叫大嚷,“快脱下你这身军装,这可是帝国空军军官的制服,哪里轮得到你这蠢货糟蹋!”
    挨了酋长的骂倒不打紧,一听见让他脱下军装,那大家伙马上往后退去一步,表现出非常舍不得的样子——他低下了头,手指勾在一块儿绞弄着,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好了,你下去吧。”面貌稚气的年轻人倒像个领袖般发号施令,挥了挥手说,“我要和我们的客人说一会儿悄悄话。”
    待大家伙听话地退出了门,酋长冲霍兰奚眨了眨眼睛,拇指朝后一比划:“这家伙绰号叫‘野兽’,一直觉得当兵挺帅,可他是个畸形,永远穿不上军装!”
    空气炙热,浇在身上的水在一点点抽干,说不上来的黏湿难受之感。空军少校的额头还挂着腥红色的水珠,嘴角也有血迹,他十分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我的人呢?”
    “死了。”圆亮亮的眼睛无辜睁大,酋长摊了摊手,“被我们安排的那个‘红色小炸弹’炸上了天,我赶到的时候,除了你和一个金发小伙儿,其余的全都咽了气。”
    “狗杂种……”霍兰奚低低骂出一声。绝大多数情况下,空军少校都秉持着冷漠与克制,情绪永远波澜不惊,更不可能爆粗口——可此刻他感到惋惜又愤怒:那个红裙小女孩还是蓓蕾未开,而他的部下们一个个都正当年华。
    “这可不能怪我。听说了征兵的消息,我们本来以为会干掉元首的儿子,没想到他却派你来当替死鬼!”酋长继续神态轻松地辩解,“为了无限的自由与正义,有的时候牺牲在所难免。就好像如果梅隆星人即将毁灭地球,你也会奋不顾身地前去阻挡。这二者同样崇高,同样值得人们尊敬。”
    “够了!”霍兰奚抬起脸,全身的伤痛让他面容疲惫、声音低哑,但凛冽的目光依然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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