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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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瑾一言不发地聆听着兄长的斥责,末了才轻声应道:“是,我知错了……”声音毫无起伏,空洞得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像。
陛下凝住和瑾的目光更为惊诧,他转而向即恒看去,后者同样一改平日的嚣张跋扈,温顺地垂着头,沉默不语。
一种莫名的冷凝气息弥漫在偌大的朝阳宫里,陛下很少有掌握不住局势的时候,可是这一回,他却对这种难以言明的诡异氛围感到一丝迷茫。
他不由地便将注意力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即恒身上。
即恒心中空荡荡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当他意识到这是个很危险的状态时,他惊觉过来,空洞的胸腔里仿佛在回荡着某种自己无法言明的情绪,发出漂浮的回音。
许久他才明白过来这种情绪是失落。
不久前一个少女拿出万夫莫开的决心坚定自己的信念,他赞赏于她的勇气协力相助,可是却将自己拖入一个无底般的深潭里。他面对从未遭遇过的两难处境,一心宽慰自己若能挽救身处泥潭的她的话,一时的忍耐是值得的。
可是他看走眼了。少女的决心定然不假,可她到底没有跳出身份的桎梏,将他的好意和退让视作理所当然,并且企图将他当做一件物品般私自占有。
她对他流露出的私心已经让他望而却步,继续留在她身边的自己还有这个坚持的必要吗?
即恒不禁抬头凝视着和瑾纤薄的背影,乌黑的长发覆盖下来,如轻纱一般笼罩着她的身体,又像流水似的围绕着那副纤弱的身躯,使他想起曾经见过的每一个柔弱的女子。
可她并不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平凡之女,血统传承给她不屈不挠的坚定心智,身份赋予了她高人一等的地位和蓬勃的欲念。她像一个披着羔羊外表的猎手,其内心与她冷酷的兄长并没有多少不同。
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兽,即使磨掉了爪牙,限制了生长,仍旧不会改变兽心的本质。
“即恒队长,是这样吗?”
陛下的问话打断了即恒内心充斥的种种晦暗思绪,他讷讷地抬起头,望见陛下警惕而冷厉的目光,像蛇一样冰冷。他虽不知和瑾说了什么,料想以她的机智定然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便点点头,权作默认。
陛下不再多言,紧抿的唇角勾勒出一丝冷酷的弧度,但他终归是不能再为难即恒,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即恒领命退出朝阳宫,在离去前他下意识向和瑾看了一眼。她端正地跪在那里,头微微下垂似在认错,垂于耳畔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容颜,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可是心头却闪过一丝荒寂般的落寞。
你跟小瑾真是像啊……柳絮的话不经意间在脑海中响起,即恒不禁怔然。他跟和瑾像吗?哪里像?如果他们相像的话,又怎么会处处无法磨合呢?
如果不是他一味的退让,他早就对喜欢仗势欺人的公主殿下厌烦,也许根本坚持不到今天。可是……
当日站在皇城外遥望这座黄金之笼的心情倏尔又在脑海中清晰地回想起来。他愕然地想到,如果不是和瑾一意的袒护,恐怕他根本不能在这里安然无事地生存下来……
思绪一下子变得纷乱不堪,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纠缠在他心底,令他不知所措。一直以来他对周边的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哪怕被误解被憎恨他也不会越过划下的那条线。有人说他温柔,有人骂他冷血,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不过是他人生中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分别以后这辈子兴许不会再遇到第二次。待他哪天忽然回想起来,那些爱过他的、恨过他的,都无一例外早已消失在人世间,重入了轮回。
唯有他飘飘荡荡游历人间,独身而来,独身而去。
感情是累赘,它只会拖累他漂泊的身躯,令他逃亡的路途更加艰险。可他磕磕绊绊了这一路,却始终逃不过这种无形的束缚。
春夜里少女握紧的粉拳,燃烧的怒火,立下的决心,每一种神情每一个细节无不像最初刚踏上亡命之旅的自己……是了,他终于明白。
割舍不下她,因她像极了自己……
直到阳光刺进眼睛,即恒才从幽远的记忆中游回现实。他微眯起眼,瞧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是卫队长。
昨天夜里的混乱中即恒并没有仔细注意过他,现在对着青天白日他才有功夫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卫队长憔悴了很多,想也知道这几日他过得极为悲苦。不仅心心念念的凝妃之死仍旧没有找到真相,而且听说围攻清和殿一事最终还是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即恒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可怜的卫队长因此被罢免了职权,又由于一举擒杀了食人鬼而将功补过,最后降一级成了皇家护卫军的副队长。
卫队长一眼瞧见他嘴角的红肿,回想到昨晚的那场闹剧,他苦笑道:“你为什么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平白给公主找麻烦。”
即恒翻了个白眼,捂着脸颊闷声走来:“如果不是你纠缠不休,我至于自毁名声吗?”
卫队长忍不住笑了,但他的笑容只咧开一半就僵在了脸上。即恒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就把你拖下水了。”他上前拍了拍卫队长的肩,充满歉意地说,“抱歉啊,老兄弟。”
卫队长眼角嘴角一齐抽筋,半晌闭了闭眼,艰涩地挤出一句:“不管你说了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陛下是不会信的。”
“他是不信。”即恒不置可否,一双明亮的眼眸在阳光下闪动着狡黠的光,“但他同样没有证据定我的罪。”乌黑的眼瞳慢慢眨巴了两下,说着话的时候神情无辜得仿佛全天下都冤枉了他。
卫队长凝滞半晌,深深地叹了口气。末了不甘心地哂道:“淫?乱宫闱是大罪……”
即恒与他并排站在一起,微收了笑容道:“救人一命是大善。”
卫队长怔住,转过眼珠瞥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方才那副纯真到油滑的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少年正仰起脸对着天空出神,一身的戒备似乎都慢慢松懈了下来,清秀的脸庞浮起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容,轻淡得不似尘世中人。
卫队长呆了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片蔚色的天空映入眼帘,无边无际地伸展向四方,如母亲的怀抱般温柔地环拥着大地,而他们这些人在苍穹之下,莫不是如蝼蚁般渺小,脆弱,在看不见的命运面前生死皆不由己。
他低垂下目光,望着巍峨的宫城和曲曲折折的深廊,无力地长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的结果就是意识流了,各种意义上的吐血……下一章会好 = =
☆、如果不是公主的话(二)
朝阳宫里只剩下脾性相似的兄妹俩,正在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陛下踱步回到案前,见和瑾不发一语的反常状态,忽而开口说道:“小瑾,傅明一事朕不会再计较,你也不必挂心。”
和瑾低垂着头,没有回答。
陛下睨着她苍白的脸色,倏地笑道:“不过倒让朕想了起来,太乐府的琴梢现在可好?”
和瑾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正言道:“清和殿里没有一个叫琴梢的人。”
陛下满不在乎地改口道:“是吗?那她现在叫什么,叫麦穗?”
和瑾藏于袖中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握紧,抑制着内心的波澜冷声道:“麦穗很好,有她钟爱的肉包子,自由自在的,比在她以前呆的地方不知好多少倍。”
陛下唇边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容,对于和瑾的冷颜相对习以为常,丝毫不见恼怒。偶尔闲得慌时,他乐于用这种方式去挑衅她的神经,激怒她,也不忘了警告她。
然而今天,陛下显然没有太多玩乐的心情,他看向门口即恒出去的方向,面色一凛,沉声道:“小瑾,你今天的行为实在令朕担忧。朕思来想去,除了那个小子,恐怕也不会有人左右你的心情。”
和瑾蓦地一怔,随即压下心头的惊惧辩解道:“我不明白皇兄的意思。在皇兄看来,我是这么容易被左右的人吗?”
陛下冷冷笑道:“在朕看来,再没有比你更盲目的人了。”他微扬起下巴,沉下声音道,“朕已经告诫过你要对他留心,你就权当耳边风了吧。”
和瑾语塞,无法出声。在来时的路上,即恒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她始料未及,如果他真的存有恶念,恐怕自己早已成了待宰的羔羊。也许皇兄说得对,她对他的了解寥寥无几,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付出了过多的信任。
即使是日益相处的宫内之人,她也时时要提防万一。更何况是从未谋面的宫外之人。
十年前那个宫外之人就曾羞辱她;十年后这个宫外之人,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颠覆?
陛下见她垂首不语,自是明白她内心的懊悔。他知她自尊心强,便是做错事也不肯轻易认错,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穷追不舍。
放下姿态,柔声将和瑾唤到身边后,陛下爱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冰冷,即使外面的日头渐渐升高,一旦长时间照射不到阳光,她的身体都会迅速地冷下去。
阴煞缠身——不论是太医还是卜卦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她自出生起就满带着极阴之气,阳气被一点点吞噬,预示着她的生命不会延续多久。可是这十六年她却已惊人的生命力活跃着成长起来,乍一眼与同龄人并没有多少不同,但是那不易察觉的病态之色却仍然使她年轻的容颜黯淡了不少。
不论她是否生在帝王家,她的人生都不会一帆风顺;而正因为生在帝王家,她才拥有了获得人生的机会。
陛下装作不经意地拂开和瑾额前的碎发,盯着眉心深红的刻印怔愣着出神。耳边忽地听和瑾问道:“皇兄,明日你要在香林苑举办盛青的庆功宴?“
陛下笑了笑,微一颌首,将她前额的碎发梳理整齐,那颗指甲盖大小的刻印便尽数被掩盖。
和瑾收起心中繁乱的思绪,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陛下闻而不答,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道:“明日你来便知,不来就算了。”
他故作大度地让和瑾自己选,但和瑾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择。这个人做事一向都是有目的的,他不告诉自己,即使她不去他也会想方设法逼迫自己“心甘情愿”地去。
既是盛青的庆功宴,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当下便答应了。
陛下很满意和瑾的乖顺,心情很是愉悦地将她拥入怀里,像拥一只小猫,顺口就提到了另一件盛事:“关于你的十六诞辰,朕已经决定了选在沁春园,你意下如何?”
和瑾吃了一惊,抬头讶然道:“沁春园?那个远离京都百里的沁春园不是被烧毁了吗?”
陛下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悠然道:“毁了又如何,再建一个有何难的。”他欣赏着和瑾受宠若惊的神色,笑容更加得意,“你在沁春园出生,在那里度过十六岁的成人礼,岂不是应景?沁春园的海棠花在这时节开得正盛,到时候满山的花朵压枝头,花香漫天如仙境一般美不胜收。即使不是为了你的诞辰,朕也早有此意重修沁春园。”
和瑾不禁跟着想象到陛下所描述的场景,艳羡的同时一丝怪异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她蓦地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燃烧着火焰的宫殿会不会就是沁春园……
陛下顿了顿,见她失神的模样倏尔笑道:“你不是没出过宫吗?这一次让你顺道见见真正的天罗,好不好?”
和瑾本惊讶于他大笔一挥的奢侈,可转念想到自己也有机会一见宫外盛世,不免就有些心动。她眨了眨眼将烦心的事抛在脑后,惊奇而向往的表情全然写在脸上,脸颊甚至浮起了一丝桃花般的红晕,衬着盈盈的水眸,映入陛下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心动,他不由地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啊!”和瑾大叫一声跳起,直往后退了数步才停住,捂着脸颊羞愤地喊道,“你干什么,变态!”
陛下见她反应如此夸张不觉有趣,恶作剧似的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笑道:“原来小瑾的脸比朕的妃子都要鲜嫩可口,真是可惜可惜……”
和瑾一张俏脸红到了耳根,纤手指着陛下控诉道:“你你你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堕落到这种地步!见色忘义,乱了人伦!!”
她激动地大喊起来,声音在整个朝阳宫中回荡。陛下脸上戏谑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生怕惊扰到门外守候的皇家护卫军,若这玩笑以讹传讹地传出去,什么皇家颜面都要丢尽了。
他终于有点后悔捉弄她,连忙打着手势让她镇定下来,心中苦笑不已。这丫头自小无法无天,视妇德规矩为无物,却对君权、大义、伦理这些千百年的死东西意外地执着和古板。父皇啊父皇!陛下在内心哀叹,你到底是怎么教导出这样一个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