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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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小瑾喜欢你,我一早就看得出。现在我确定你也喜欢她。”她慢慢道,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郑重的口吻对即恒说话,“不论你们今后的未来会怎样,我都要感谢你。”
“感谢我?”即恒诧异。
柳絮微微笑了笑,这笑容却略显苦涩:“你阻止了她毁掉自己,救了她一命。”
即恒不禁哑然。他的确觉得和瑾向他示爱的举动太过冲动,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但他并没有真的为和瑾着想过,他想阻止的人不是和瑾,而是自己。
“你过赞了……”即恒垂下目光,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
内室里昏黄的灯火在墙上拉出跃动的影子,和瑾窝在厚被中,身上的红疹早已消失无踪。她紧握着麦穗的手,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麦穗,我是不是很傻……”她呜咽着问。
麦穗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并不作答,和瑾便当作她默认了。
“我居然这么……这么不知羞耻……还说了很多没有节制的话,他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和瑾将脸埋进被子,事后再回想起昨夜里不顾一切的情景,她只觉得脸上烧得发痛。
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疯到什么程度才会大言不惭地说要强暴他,甚至主动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如果最后真的成了,也许她还不至于这般羞愧……
只不过到那时,她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以后还要怎么面对他……”她呜咽起来,声音细弱到几乎听不分明。
麦穗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徒劳地说:“公主不要想了,他不是那种人。”
和瑾吸了吸鼻子,喃喃道:“我知道他不会在意,可是我在意……我只是希望,他能像我爱他那样爱我,至少就一天,对我坦诚相待,让我在他心里留下特别的位置……可是他不肯,他说他喜欢我,爱我,想要我,却连让我靠近一些都不肯……”
和瑾难忍内心的痛苦,唯有这痛苦回忆起来,依旧是痛苦。
她哭得几次岔了气,好像要将这两年来所有忍下的眼泪全部哭回来。直到哭得累了,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连麦穗离开身边都没有察觉。
她实在是太累了,但一进入梦里又会被靥住,她不敢熟睡,总是在醒。
一轮弯月爬上树梢,她记不清多少次醒过来,身边已没有温柔的守候,手边空空凉凉的。
“麦穗……”她喃喃唤道,却没有等到麦穗的回应。她撑起身坐起来,昏暗的灯火交错出的暗影让她感到害怕,“麦穗……”
她又唤了一声,这时发觉屏风之后有个人影一直伫立在那里,她眯起眼看了一会,试探地唤道:“麦穗?”
人影透过画屏平静地望着她:“公主。”
声音让和瑾顿时呼吸一滞。立在屏风后的人,是即恒。
“是你……”和瑾讷讷地张了张口,心跳骤然加快起来,她的视线不知要往何处放,语无伦次地嘟哝,“你来……干什么……”
即恒似乎笑了一笑,声音听起来很柔和:“公主没事,我便放心了。”
和瑾几乎要冲口而出:我有事,我有很大的事!然而她咬着唇,生怕自己又开始乱说话,只好将每一句都在脑海中斟酌一百遍再出口。
“对不起。”她低声说,“昨天晚上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即恒似乎对她的歉意表示诧异,他笑了一下,却说:“不,我会记着的。”
和瑾张大嘴,羞愧得几乎要钻进被子里去,她抱紧双膝将身体蜷起来,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更有勇气。
“公主说得对,你将你最真实的一面完全展现给我,我却对你隐瞒了很多事,对你不公平。”即恒轻声说道,黑夜里他的声音很平静,和瑾却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有些事我无法对你袒露,并非因为我们之间身份悬殊,而是一些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所以他会死守那些秘密,对任何人都一样。和瑾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虽然不甘心,但多少心里好过了一些。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问:“那你说你爱我,是真心的吗?”
屏风后少年的目光透过画屏传来过来:“是,真心的。”
“对其他的女孩子也说过吗?”和瑾又问。
少年失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没有。”
他从来不会给做不到的承诺,也从来不会轻易说爱。他的心就像一座攻不破的城墙,他在城墙里面,所有的人都在城墙外面。即使和瑾在这座城墙上凿出了一座小门,但他真正的心还在城中的牢笼里。那是谁也不能碰触的禁地。
一座内心里筑起的城中笼,将他的脆弱深深保护起来。
即恒走的时候麦穗就在门外,月光洒落在她肩头,为这惊世的容貌披上更为惑人的薄纱。但她的眼底深藏着憔悴,自异变以来,她每日都过得很辛苦。
“你还好吗?”即恒担忧道。
麦穗抿唇笑了笑,温柔的目光里并没有流露出痛苦,这份泰然与坚韧令即恒不禁心生敬佩。
“你要走了吗?”麦穗忽然问,即恒有些诧异,他竟然被麦穗看穿了。
“是。”他点了点头。已经到了必须要走的时候,过了今晚,恐怕就走不了了。
麦穗上前一步恳切道:“不要走,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她会奔溃的。”
即恒感到心里很疲惫,他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摇摇首道:“我有我自己的难题,我不是她的救世主,帮不了她。”
“可是除了你就没有人能帮她了。”麦穗急切起来,“只有你能带她离开这里,她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会出事的。”
麦穗的话里隐隐透出了某种不安的讯息,即恒凝视着她,问:“麦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麦穗哑然失语,闪躲过即恒的视线呢喃道:“没、没有……”
她是和瑾身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宁瑞还要亲近几分。她又是和瑾花了很大的代价保护的人。即恒一直没有对麦穗有过任何疑虑,但现在想来,麦穗之所以能被允许留在和瑾身边,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疑虑。
……只是这一切从今夜起都与他没有关联了。深宫里的阴谋与隐秘,不是他能去趟的浑水,他只怕自己再沉溺其中,会被这污水吞没到连骨头都不剩。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虽然不太重要,但是有点在意。”即恒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混沌的事,他转而便想到了另一件怪事,“公主为什么会长麻疹?”
而且在那么巧合的时间里,实在太巧合了。
麦穗沉浸在自己的愁思里,愣了一愣,才失笑道:“那个不是麻疹。公主在受到很大压力的时候全身都会长出跟麻疹一样的小红疹,但当她恢复平静之后红疹就会自动消失……这件事除了我,就连宁瑞也不知道。”
没想到理由竟然如此简单而荒诞,天罗六公主的确是他所遇到的人中最特别的一个。回想起初到清和殿时,似乎也有一个充满危机的夜晚发生了类似的事情。那一夜让他初次涉入宫廷暗处的一角,也让他第一次对和瑾产生了朦胧的感情。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以致无法自拔。
最后一次回首望了一眼和瑾居住的寝殿,胸口在夜风里隐隐作痛,他怕自己会有所留恋,便狠下心收回目光。月色皎洁明亮,将大地披上壮观的银辉,以最美的饯别礼,目送流浪的少年重新踏上没有尽头的漫旅。
***
和瑾自梦中醒来,即恒守在身边让她格外安心地进入沉眠,然而她突然又醒了过来,有隐隐的落寞和空虚侵袭进心口,无声无息,却让她痛苦万分。
她爬起身,即恒已经不在身边,黑影悄无声息地将她与孤独笼罩起来。回想入梦前即恒所说的话,原来他竟是来道别的。
而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
“即恒……”和瑾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下了地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脚下却被一座陌生的屏风绊倒,撞翻了一旁燃起的宫灯。烛火滚落在地,火星飘落在轻盈的纱帘上,眨眼间便如燎原之势爬上了屋梁。
火,炽热的火,窒息的火……
就像一次次梦靥里包围的火,将她困在无法逃脱的囚牢里,火舌狰狞卷动吞噬了她的衣角……
(第二卷完)
☆、郊西
第三卷
凛冽的风裹挟着黄沙与血腥气席卷过郊西上空,成盛青站在营地中眺望另一岸的红月山,面上凝起沉重的愁云。
副将程岩带来了新的伤亡战报,他凝神听着,面上的沉重不由更深了几分。
“将军,末将认为其中必有蹊跷。”程岩面带忧色对成盛青道,“之前的战役里将军力破美浓,期间不过短短十数日,美浓军重又来袭,并且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不过一个弹丸小国,要如何在如此快的时间里卷土重来?”
这也是成盛青所迷惑的问题,先前的胶着战已耗费了美浓近一半的战力,天罗凭借国富军强才能在最后关头将其一举击杀。可是才过了十数日,美浓军又全副武装再次来袭,并且以迅捷到令人惊愕的速度绕过天罗守军的眼线,直袭到了蓝月山脚下。若非守军发现及时,只怕此时蓝月山已经失守了。
现在想来,美浓出动了近一半的军力与天罗做誓死的拼杀,本身就有些不寻常。他不由想起当日那个少年提过的一句:
蚂蚁想要吞掉狮子,你觉得可能吗?
当时成盛青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还记得当时他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后回答:只要时间允许,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时间允许,数量允许……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成盛青脸色一变。
莫非他已经陷入了某种陷阱里?美浓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兵攻袭,是早有预谋的?
“听闻美浓盛行巫术,美浓军面对杀伐与痛苦毫无畏惧,想必定是用了某种妖法。我们这一次必须速战速决,哪怕多拖延一天对我军都是巨大的风险。”成盛青当机立断,对副将下令,“程岩,你马上重新整顿好军队,在明日日头落山之前,我们必须取胜!”
“末将遵命!”程岩领命正要离去,营帐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
“不可能的,你们赢不了这一仗。”
程岩脸色大变,立时冲出营帐喝道:“什么人?”
当看到那个人时他又不禁愕然,营帐之外竟然是一个少年,他没有身着天罗的军服,程岩也不记得有在军中见过他。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挺身立在包围之中却淡定自若,幽深的眼眸里平静无波,似乎全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你是什么人,竟然擅闯天罗军营,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程岩对着那双黑眸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怵,出声喝道。
成盛青闻声赶了出来,见到少年惊讶地喊道:“即恒?你怎么会在这里?”
郊西呼呼的风声在黄沙地上卷起一缕又一缕的黄尘,风穿过营帐的缝隙,拂起军服的一角轻微摇曳着。
“你不是应该还在沁春园,怎么会到郊西来?”将即恒带进帐中,成盛青打发走程岩后第一句就问。
即恒只是歪了歪头,目光停留在案桌上的地形图,心不在焉地回答:“你给我的任务是保护六公主直到她十六岁诞辰,昨日诞辰已过,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成盛青拧起双眉,沁春园离此地足以千里,就算不眠不休连夜赶路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赶到,他说他在昨日完成了任务才出发,又怎么可能在今天就赶到郊西?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成盛青内心隐隐升起一阵不安。以这家伙素来的秉性,他离开一个地方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当初他从蓝月山的村子里将他接走的时候一样如此。这小鬼就是个祸星,不论他是否有意,但事实证明他走到哪里,灾难就会跟到哪里……这一次又怎么会走得这么干净利落?
“要说瞒着你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三言两语怎么说得清。”即恒微蹙双眉,似乎有些为难,成盛青听到这一句几乎要吐血,“不过我保证没有食言,也绝对没有浑水摸鱼,这你就放心吧。”
“你让我怎么放心……”成盛青嘴角微搐,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瑾,就算即恒收了性子安安分分地守到最后,那小瑾呢,她会轻易地让他走吗?“你走的时候小瑾怎么说,她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
少年沉默了一下,成盛青明显地察觉到了空气中一瞬间的凝滞。“她没说什么,我走的时候她不知道。”
成盛青愣住,一股郁气猛然堵上咽喉,他呛了一口愕然道:“你不告而别?!”
少年眨了眨眼,眼神很是无辜,他推开盖住地图一角的墨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