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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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担心和瑾会失手掉下去,便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们既然能在这里看到沁春园的蜃景,真正的沁春园应当是在幻象下面,我们越过这一段山路就能出去了。”
“真的吗?”和瑾眼里重新燃起了光,揪住即恒的衣服问。
“应该是这样,如果他不是骗我的话……”即恒望着那座蜃楼喃喃道。
“他?”
和瑾仰起头刚好能看到即恒紧抿的唇角,她依稀记得即恒对她说起过自己的经历,“你的父亲?”
即恒低下头,和瑾在逆光中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唯有一片深黑的瞳仁静静凝视着她。
“你们父子关系不好?”她察觉到了即恒每每在提及父亲时异样的神色,然而他又曾经十分坦然地告诉她,他所了解的大千世界都是他父亲讲与他听的。
父子俩一起并肩而坐,仰望夜空谈天说地,这是和瑾当先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然而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我懂的,很痛苦……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说,为什么他会理解她的苦恼与纠结,难道他也跟她一样,有这么一个好像上辈子有仇似的人在他生命里折磨他?
“走吧。”即恒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送开环住她的手,向地面遥遥望了一眼,“蚀心藤已经开始入眠,我们趁这个机会尽快离开这里。”
和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还被一片密集藤条占领的草面不知何时已经彻得干净,若不是丛草被压成整齐的平面,只怕和瑾会以为那壮观的一幕只是个梦。
即恒带着她跃下树梢,轻轻落在地面上,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确定一切稳妥后仍不忘叮咛和瑾:“有些藤蔓没有收完,你要注意脚下。”
和瑾点点头,跟在即恒身后亦步亦趋,每一步都走得分外小心。
然而她心里却始终难以平静。她盯着在她前面开路的少年,有很多话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身负着许多秘密,他的见识,他的身手,他的身世,不论哪一样都令人疑窦丛生。
他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所能做到的,而他却展现得那么自然熟稔,仿佛历经过无数劫难,不论什么危险再降临都能从容应对,临危不乱。
以往从未产生过的念头忽然涌了上来,也许是因为此刻所见到的各种不可思议之景,也许是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能泰然去接受这些超出她常识的认知……她突然想,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人吗?
他……是人吗?
“妖怪也有家人,也跟人一样?”和瑾喃喃地问,神思却早已不在。
“当然有。”即恒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淡然地笑了笑,语调甚至有些轻快,轻柔悦耳,“每一个生物都不是凭空而来,他们有生命,就有家人。不过对智商低下的生命而言,有没有家人都一个样。”
“啊,原来妖怪还分智商差别?”第一次听说这种轶闻,让和瑾渐渐拉回了思绪。
即恒又笑了,他经常笑得莫名其妙,好像给人感觉很高深。而这次他却真的严肃起来,回答道:“公主,妖怪跟妖魔是不一样的。天地间有四大卷,所有万物生灵的名字都被记录在四大卷里,而在妖之卷中有名有姓的才被称作妖魔。妖怪则是人类所给的蔑称。”
和瑾不明白为什么妖怪就是蔑称,但即恒的语气很严肃,她想对于妖魔来说,也许这一个字的差别真的很重要。
她心中所惑自然被即恒看在眼里,他便简洁地解释道:“‘魔’有位居其上与畏惧之意,‘怪’则是低下与蔑视。就如你们皇家人最讲究名声与称谓,都是一样的道理。”
“那你是妖魔吗?”
突然就问出了口,连和瑾自己都没有想到,心脏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骤停。即恒蓦然停下脚步,深邃的幽林在顷刻间没了声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和瑾凝着他们相握的手,感到周边空气都渐渐冷了下来,时间仿佛顷刻间过了很久很久。
即恒转过头望着她满是仓惶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答道:“不是。”
☆、花与相
浓雾笼罩在一眼望不尽的山路里,周遭白茫茫一片,仿佛鬼域般飘渺寂静,没有一丝生气。暮成雪以剑刃划开雾幕,白雾瞬时又重新凝聚在剑锋边缘,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无功。
和瑾究竟去哪儿了……?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路?”欢儿和沁儿提心吊胆地跟在他身后,见他时不时持剑直砍,好像在与一个看不到的妖怪搏斗似的,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别提有多恐怖。
暮成雪对她们的话视若无睹,只自顾自走着自己的路。欢儿沁儿不敢落下,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欢儿,我走不动了。”沁儿一张小脸发白,连嘴唇都开始泛出青白之色。她们已经一天滴水未进,又一路疲于奔命,连受惊吓,此刻早已筋疲力尽。
“沁儿撑着点,那个坏家伙不会等我们的,万一被甩下就死定了。”欢儿拉起双胞胎妹妹,不想自己的腿也一软,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两个小姑娘一起摔在了阴冷的泥地上。
真的走不动了……被甩下的话会被怪物叼走,她们都明白,可是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再怎么心有力,力却远远不足。
“暮成雪!”欢儿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个毫无体恤之情的背影喊道,“如果我们出事,姑姑一定会讨厌你的!”
白雾渐渐遮蔽了视线,也吞没了前行一步离去的人。欢儿眼睁睁看着暮成雪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中,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与恐惧,比悲伤更悲伤,比恐惧更恐惧。
她们还不明白,这就是绝望。到了毫无希望的时刻,只剩下了无尽的悲伤与恐惧。
“欢儿我不想死,我要父皇……”沁儿哭了起来,但就连哭声都是断断续续的,气息十分微弱。
欢儿没有力气再哭泣,甚至没有力气去生气,她直愣愣地望着暮成雪消失的方向,仿佛她们的命运就是断送在那里。
一个白色的影子自白雾间慢慢靠近了过来,欢儿眨了眨眼,一时间以为出现了幻觉。当她仰起头看着那影子缓缓踱步到她身前,她才醒觉过来。
“不想死的话就跟上。”暮成雪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个虚脱的少女,声音比山雾还要冰冷。
欢儿急忙扶起沁儿,一步一挪紧追着暮成雪的脚步。沉默弥漫在空气中,与白雾混合在一起,更加令人窒息。
“扑通”,沁儿一个踉跄,连欢儿一起摔在了地上。她真的已经到极限,再也起不来了。
“暮成雪……”欢儿无助地呼唤着暮成雪的名字,明知没有用,她却只能徒劳地向暮成雪求助。
白影站在朦胧得看不清面容的距离,似是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丢下两个字:“等着。”
欢儿没能明白过来,暮成雪又一次消失了。
抱住已经昏厥的妹妹,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大颗大颗滚出眼眶,欢儿望着空无人烟的前方不可遏制地大哭了起来。
“父皇,快来救我们啊……”
杯盏中的茶水突然荡起一圈细细的波纹,此时并没有风,亭中花香袅袅,沁人心脾。陛下执着棋子,望着杯中涟漪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执子不落,犹豫不决,这可不是陛下的作风。”身旁女子一声浅笑,语声清朗,恣意动人。
另一个威严的声音立刻制止了她:“絮儿,不得无礼。”
柳絮撇撇嘴,乖顺地垂下头依道:“是,父亲。”
陛下难掩笑意望向柳絮,将心中疑虑压下,悠然笑道:“皇叔,无妨,朕就喜欢柳絮妹妹的直爽。只是不知今日吹了什么风,皇妹竟然肯赏光相陪来看棋,倒教朕受宠若惊。”
柳絮不理睬陛下的调侃,兀自摘下一枚果子咬了一口,淡淡道:“我又不是陪你,是陪我父亲。”
陛下闻言不由一声轻叹,惋惜地摇了摇头:“唉,朕喜欢你的直爽,但也常被你的直爽所伤……看来今日又是朕自作多情了。”
柳絮抿唇一笑,眸中波光流转,嬉笑道:“陛下身边美女如云,又怎会稀罕我。我父亲身边就我一个女儿,今后能相陪的时日已然不多,我这个做女儿的多花点时间孝敬老人家是应该的。”
她话音方落,陛下早已按捺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柳絮不明所以,就听南王颇有些埋怨的语气幽幽传来:“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嫁就想着走了。”
柳絮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粉颊一瞬间通红,陛下止住笑意揶揄道:“得此良妻,看来盛青今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柳絮羞愧难当,咬着嘴唇目光哀怨,方才保持的淑女形象荡然无存:“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不陪了,自己慢慢下吧!”
说完急急退席,陛下连忙对着她的背影吩咐:“给郡主让路,撞着磕着朕要你们好看。”
听到这句话柳絮跑得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无踪。
凉亭里渐渐冷寂下来,唯有茶盏之中水波轻荡,一缕清风徐徐拂过耳际。南王端起杯盏浅啜,自棋盘开局起他便一言不发,此时放下杯盏慢慢开了口:“陛下请老夫来,想必不单单是为了下棋吧。”
陛下捻起随风飘入茶中的海棠花瓣,脸上笑意已经褪去。呈倒铃状的花骨朵色泽粉嫩,娇艳欲滴,仿佛待字闺中的少女含羞待放。
南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继而又道:“你到沁春园来,想必也不单单是为了给瑾儿庆生吧。你想做什么?”
陛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将花骨朵摆放在棋盘正中,请南王观赏:“皇叔虽不参与纷争,但天下局势看得比谁都清楚,您认为此时此刻朕该如何是好,才能顾全大局?”
南王的目光沉下来,他早知这般兴师动众的盛宴必定有所目的,是福是祸均躲不过。“陛下年轻有为,比起先皇更有谋略,心里自然已有主张,又何必多次一问。”
陛下闻言露出一丝苦笑,他执起一枚“相”棋摆在海棠花边,又将三五枚“兵”棋一一摆放在“相”与花的周围,形成合围之势:“叛军□□余烬未灭,内臣野心昭然若揭,盟友居心否侧,又有美浓滋扰边境……如此内忧外患,饶是朕也很是举棋不定,所以才借此机向皇叔讨教。”
南王望着棋局,许多过往的思绪都记忆犹新,他盯住棋盘上的花骨朵许久,才伸手指了指守在花边的“相”:“陛下虽称自己举棋不定,可棋盘却清晰明了。如此内忧外患之下,陛下眼里最在乎的只有这一个,孰轻孰重想来已不需要老夫来参谋了。”
陛下并不急着放南王离开,他指住众军簇拥之下的海棠花朵,向南王追问:“那皇叔可赞成朕的决断?”
南王静静望着后辈,心头涌起许多旧年的记忆。十六年前他也曾面临这般为难的境地,同是手足兄弟,同是血脉同根,却要为了权势以命搏杀。他性情寡淡,面对兄弟的鲜血也只能选择闭目不见,独自退居到西方边境过着自己安静的生活。
尔后成王败寇他亦无欲参与,于奉阳独守一城,安妻教女。
眼前这个后辈比起他的父亲更加冷静莫测,也更喜怒无常,南王深知他不过是出于情面才来讨教。名为讨教,实为相告——告之这天下又要大乱,十六年前的一幕又将重演,他又被推在刀前,被逼去选择砍向谁。
“老夫已经老了。”南王阖上双目,苍老的眼皮耷下,将那双眼眸中的神采尽数掩去。南王叹息道,“老夫年轻时就喜安不喜乱,如今年老昏花更是无心无力,只求岁岁能够长久,手足还能够共聚一堂。”
陛下并不意外南王的回答,他勾起嘴角冷冷笑了一声:“皇叔独善其身,自是落得清静。可你是否想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一旦开始,又有哪一寸土地能够幸免?奉阳虽远在西边,但终归是天罗领地,您置身事外,但终归是天罗皇室……保护天罗的安宁,皇叔你同样有这份职责。”
南王闻言一语不发,杯中茶早已冷却了热气,他浅啜一口,直凉到腹底。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陛下凝着南王苍老的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一把利刃带着凌厉的气势扎进“相”棋,白刃的寒光划过南王眼前,不禁森寒入骨。
陛下扔了利刃,拂开周遭杂乱的“兵”,将围守之中的红花拈入掌心,唇边却渐渐扫去先前的寒意,浮起一丝温柔的笑容来。他将红花轻轻握起,像在对南王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轻声呢喃道:“朕若如皇叔所想中那般冷酷,又怎会如此踌躇不定……也许正如柳絮所言,如此犹豫不决,的确不是朕的作风。”
他抬起头,笑容已恢复平日里的悠然与讳莫如深,起身亲自为南王斟茶赔礼道:“侄儿此番的确是想借机与皇叔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