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许芳华-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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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虽说已过仗朝之年,但身子甚是康健,日日早起,还能在院子里打上一套长拳。”
“如此甚好。”文祥便笑,又问:“早前仿佛听闻,恩师已将书院交给师兄打理,却不知何故来了锦阳?”
“不过是帮着师兄处理些书院杂务,某何德何能,如何能打理书院。”李霁和谦虚说道,他口中的师兄,指的是授业恩师的长子:“在下不才,求了先生数年,才得荐书一封,投往卫国公府为幕僚。”
贾文详闻言,微微有些疑惑。
南儒丁昌宿桃李天下,族中子弟更有杰出之辈,今年已是八十有三。早在数十年前,丁昌宿就不再亲自教导门生,唯有对李霁和,却是青眼有加。
若非李霁和有过人之处,一代大儒也不会亲自指点学术,可古怪的是,丁昌宿虽待李霁和不同常人,却不愿荐他入仕,以致李霁和已经年过二十,仍然还是白身。
于是一众门生皆笃信,恩师是想留李霁和继承衣钵。
可为何事隔多年,又突然许了李霁和入仕?
贾文祥虽说疑惑,只以为同窗师兄有难言之隐,也不好细问。
虞沨却说:“霁和师出名门,想要入仕大可不必如此周折,何故竟投往卫国公府甘居幕僚。”
自从辟除制废,唯有东宫、亲王方可自行选任佐吏,其余朝臣一律无权自选属官,故而为人幕僚者,想要入仕,只能依靠主家举荐,经吏部考核后方有机会。一些寒门学子,无家世为依,又无名师所荐,方才会选择走幕僚这条曲折的入仕之途,可是好比李霁和,他可是南儒丁昌宿的亲授弟子,大可不必走这么曲折的道路,只要一封荐书,卫国公必然会向朝廷举荐人才,或者投往亲王府,也可以直接为官,虽王府属官最高不过正五品长史,但若得亲王信重,最终入选六部或是中枢者也不是没有。
总之像李霁和这样的士子,无论走哪条路子,都不必屈身幕僚的。
李霁和浅浅一笑,似乎极为理解世子的疑惑:“某虽师出名门,不过是全靠恩师眷顾,虽然浅有才学,委实不敢自大,是否能入仕还看将来运数,之所以拜求卫国公门下,皆因为对卫国公心存敬佩,愿尽绵薄之力矣。”
他的意思,就是说并无入仕之心了,之所以甘作幕僚,那是因为卫国公人格魅力无敌,吸引他千里来投。
虞沨浅浅一笑,并没再问,却若有所思。
贾文祥却相信了李霁和的话:“卫国公忠直,又很有几分侠义之心,他府里幕僚尽管寒门出身,可若是有真才实学,不少都得了入仕的机会,比如那位林宗,从前正是卫国公的幕僚,眼下不也任职户科都给事中,虽说只是个七品,却是深获圣上信任的要职。世子或许不了解我这位师兄,我却是明白他的,以他之志向,必是想凭己之力入仕,不愿只靠恩师之名,要说来,也只有卫国公有这样的心胸和能力,师兄投在他门下,也是明智之举。”
不少幕僚,虽有真才实学,无奈主家并不愿举荐,一来幕僚一旦入仕,就脱了主家的约束,再难利用;二来当今朝局,金相与秦相之争越演越烈,以致不少寒士入仕艰难,纵使主家有心举荐,吏部也不会重视。
这也是因为世家与勋贵彼此拆台,互相打击,都不愿对方势大。
也唯有卫国公这样的重臣,深得圣上信重,自然成了金相与秦相争先拉拢的目标,他荐举之人,入仕的机会极大。
关于这些政事,贾文祥不过隐隐一提。
虞沨也好,李霁和也罢,也都没有往下深说。
三人品着香茗,渐渐把话题转到了经史清谈上,你来我往,颇多锦绣言辞,可见都是满腹经纶、学识不俗。
这边厢,苏涟越发地笑容可鞠,显然心里对贾文祥的满意程度再上一层楼。
旖景却甚是留意虞沨的言辞,心内也很是惊喜。
前世他卧病榻上,弱不经风,她更是不耐烦与他说话,或有交谈,尽是敷衍,完全不知他心中抱负,只知道他一笔书法极佳,画技也很是出众,他尤喜画竹,关睢苑里无论卧房书苑,壁上所悬之画作,皆为各异的青竹图。
那时她也想过,若世子不是多病之身,料其风采,应如青竹。
隔世再见,苍天有眼,让他早解体内余毒,再不似前世那般羸弱。
今日隔屏一闻,才知他胸中丘壑,诸多高于常人的见解。
这一世,他定当安乐无忧,一展抱负。
这一世,她当助他,以一生为报,补前世之愧。
玉指间的青花茶碗,碧汤清澈,映出旖景坚定而婉然的笑意。
☆、第三十八章 从前知己,隔世再见
总之那个盛夏里如常炎热的某日,旖景见识了烟花巷的绮丽,旁观了一场小姑姑安排的闹剧,“刚巧”听得三大才子清谈,得知那位杜宇娘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妓子——
待三大才子离开之后,旖景迫不及待地追问了杜宇娘的底细,苏涟只道她是心生好奇,也并没有隐瞒。
杜宇娘除了是妓子,还是一个名叫五义盟的组织成员。
旖景起初以为五义盟是个江湖帮派,专替人行杀人越货的“阴险”事儿,可听小姑姑细细说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五义盟还是东明哀帝时筹建的帮会,首领身份极端神秘。
哀帝无道,放纵奸官污吏为所欲为,朝政混乱不说,普通百姓的生活更是艰难,常常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转眼间家破人亡。
这五义盟起初是以救济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百姓为己任,劫杀了不少贪官。
后来,五义盟甚至与虞氏楚州军暗通款曲,为虞氏终夺江山略尽薄力。
大隆建国,五义盟便收敛了风头,严格约束帮众,再不行夺人性命之事,但依然一直存在着。
这些年来,五义盟仍然暗中吸纳那些孤苦无依,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贱籍贫民,为他们在世上基本生存提供保护,杜宇娘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会众大都操持贱业,可不乏与达官贵人接触的机会,五义盟渐渐发展,就成了一个庞大的掌握各种信息的组织。
眼下,世人已经鲜少知道这么一个帮会了。
因为他们并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委托,只除非一些“故人”。
老国公与大长公主当年征战疆场,与五义盟颇多接触,手上有枚星火铜徽,这是五义盟的信物,以此为凭,可委托他们行除杀人害命以外之事,根据苏涟推测,星火铜徽并非苏家独有,五义盟要维护帮众,自然少不得达官贵人的庇护,手持信物的人虽然可得五义盟的协助,也是这个江湖帮会的靠山。
当年大长公主把嫁妆里的产业尽数交给苏涟,其中就有这枚星火铜徽,并告诉了女儿五义盟分布京都的接头点。
难怪小姑姑堂而皇之地出入妓坊,祖母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并不约束呢。
旖景不禁对小姑姑手上这个嫁妆眼红起来,如果她也有枚星火铜徽,行事该有多少方便,也不用好像如今这般,要解救腊梅姑娘不受宋嬷嬷的责打,分明想好了计划,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助实施。
毕竟在此计划当中,有人要受牢狱之苦,而为了不让宋嬷嬷起疑,这个人选一定要稳妥。
五义盟的会众应当有此能力,可她手上却没有信物。
但或许,能够努力一下,赚得个星火铜徽最好,若是不行,也许能争取杜宇娘的一二协助。
一路之上,旖景盘算不停,回到国公府,就立即吩咐了樱桃,让她先让三顺打探杜宇娘的底细,因为什么事才沦落至烟花巷。
绿卿苑里,春暮与秋霜已经有些望眼欲穿了,瞧见旖景一行回来,才吁了口气,春暮见主子一张俏脸上满是细汗,叠声吩咐备水沐浴,秋霜却拉着樱桃与秋月,好奇地追问她们这次出府的经历。
秋月与樱桃早得了“保密”的嘱咐,不约而同地胡扯一通,说只去了涟娘子名下的疏梅楼,见了几个掌柜,询问商铺产业的收益。
待旖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换上身青纱襦裙,靠在美人榻上享受着湃在井里凉了半日的银耳羹,春暮才将杨嬷嬷转交的帖子递上。
是建宁候府七娘黄江月所书,过两日是她的生辰,邀旖景与国公府小娘子去候府做客。
前世时,黄氏月娘是旖景的闺中知己。
远庆四年,太后举办的芳林宴上,贵女们切磋才艺,年仅十三岁的旖景与黄七娘双双三度夺魁,太后大喜,亲赐两名少女京都双华的才名。
数年之后,旖景在虞沨的收藏里见到她当年芳林宴的一首小词,才知远庆四年的芳林宴比才,正是楚王世子选出的魁首。
他说,那一年,隔着芳菲的一眼,就把她记住了。
当时的旖景,只觉得悲愤,对夫君敞开心扉的倾诉,报之冷漠与敷衍。
而那首小词,一字一句,隔世清晰。
旖景这时挥笔写来,悬腕良久,眼角渐渐湿润。
待墨迹才干,信手一折,封存在书页里。
懒懒倚窗,望着夕阳渐远,霞色烟光,神思恍然。
自从重生,她还没有见过从前的闺中金兰。
黄江月的父亲,是旖景嫡亲的三舅。
虽说也是候府嫡子,却没有资格袭爵,如今任着五品兵部郎中。
江月与旖景年岁相当,性情喜好相投,两人自幼交好,许多少女心事,旖景稀少与自己的亲姐妹说起,却是不瞒黄七娘的。
想起当年,太后赐婚,旖景将嫁,多少人都道恭喜,说她与楚王世子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唯有黄七娘闻信,搂着旖景哭泣,说知道她心里的苦。
那些年郁郁不乐的旖景,十分庆幸有这么一个知心的手帕交。
后来,虞洲忍不住找她倾诉衷肠,哀求她莫要那般漠然相待,要与她再续前缘。
旖景也曾犹豫过,彷徨过。
那些痛苦不能与旁人说,但在江月的安慰下,旖景却再难抑制。
当初,江月鼓励她要为真心而活,一意撮合,拿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美满结局,描画了一幅绮丽画卷,并且不遗余力,借着候府设宴的机会,为旖景与虞洲的私会提供方便。
旖景对江月感激莫名。
至少在她殒命之前。
不过这时……
自己最终落得凄凉收场,也不少得江月这位知己的鼎力支持。
可是想来,江月虽说是世家女,但性情甚是飞扬,不愿受俗规约束,比如她的婚事……
江月比她只大了四个月,像她们这样的贵女,及笄前后就当议亲,江月是嫡出,当十八岁时,却还没有定亲。
京都双华之一的黄氏七娘,曾出惊人语,一定要自择一个合心意的夫婿,否则宁愿落发,独守孤灯。
旖景当时非常羡慕江月的洒脱绝决,因为那是她做不到的。
江月不过是性情使然,才一意撮合“有情人成眷属”,当怪之人不应是她,而是心怀叵测的虞洲。
也不知在那一世,江月是否觅得良人?
是的,当远庆十二年后,楚王世子夫妇尸骨已冷,哪曾看见虞洲继世子位,而祟正坊里鼓乐其鸣,十里红妆绕城,黄氏七娘与世子虞洲共缔良缘,宾客盈门,祝福不绝的情景。
当年真相,远比旖景此时预料,还要复杂得多。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数日之后,六月十三。
十二那日傍晚,突如其来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洗尽了连日的炎热与沉闷,可第二天,阳光依然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上耀武扬威,这还未到三伏,巳正出门,就已经感觉到了地表的蒸蒸暑气。
今日正是黄氏七娘十三岁的生辰。
卫国公夫人黄氏本应陪着几个小娘子去建宁候府,无奈距离大长公主寿辰渐近,她实在是忙得分不开身,可巧长子苏荇休沐,便让他与二郎苏荏护送几个小娘子去。
看着妹妹们所乘的两辆紫檀双乘车从角门驶出,苏荇对苏荏使了个眼色,两兄弟也翻身上马。
小娘子们本来各自都有驾與,可建宁候府隔得本就不远,完全犯不着一人一與,摆出那么气壮山河的架势,于是旖辰、旖景与三娘同坐一辆,四娘、六娘与八娘共乘一與,至于二娘——她要尽孝道,陪着二夫人利氏在佛堂里静心。
实际上,黄江月瞧不上二娘的言行,对她很是轻视,二娘也不喜欢黄江月,两人之间极不和谐。
临行前,秋月还念叨了几句:“二夫人才去了佛堂没几日,利姥姥就上门好几回了,听玲珑姐姐说,哭哭求求、软硬兼施的,烦得太夫人不行,至于么,眼看着太夫人下月寿辰,二夫人的罚也就算挨过了,不过是在佛堂静心而已,也没受什么苦,她们母子俩平民出身,若不是太夫人心善庇护,哪里能过这么好的日子,奴婢就没听说过,养个女儿出嫁,非但没有嫁妆,夫家反而给娘家母亲宅子铺子安身的,可算是她们祖上烧了高香,这一世才有这般福份。”
旖景当然不作理会,她那位二婶虽说为人刻薄,又不通礼仪,但到底是长辈,是非对错轮不到小辈议论,秋月口直心快,却也懂得事理,这些话不过就是在旖景面前念叨几句,略微抒发不平罢了,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挑唆生事。
本以为三娘也会“称病”——因为她与自己不合,江月多有打抱不平,与三娘之间,也是唇枪舌箭,明嘲暗讽,往年江月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