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后-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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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娇很少端详自己的祖母,前世她在陈娇的记忆里容貌早就变得模糊,只是在隐约的印象里,她那黑白夹杂的汉式长发和始终暮气沉沉的昏暗双眼让陈娇觉得仿佛是隆冬的雾气,总是带着一抹轻灰的色泽。
她其实还不算老,可惜三十二岁的时候就做了寡妇,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她不喜欢跟自己才智过人的儿子说太多话,对自己的儿媳甚至抱有敬畏天家的疏远,在她的眼里好像这个尘世早就没有了太多的色彩,但她却很爱陈娇和陈季须,仿佛每隔几日他们的短暂到来都是她灰暗余生的一抹亮色。
但这个很少露出笑容的清寡妇人的爱曾让陈娇感到抑郁,前世无法体会世事的陈娇甚至是有些怕的,厌恶她的阴郁和始终如一的沉默。
“过来陪我坐一会吧。”堂邑候老妇人将陈娇揽在怀里,她有些浑浊的哀伤眼球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你阿娘的身子还好吗?”
“还好,谢祖母垂询。”
陈娇挨着堂邑候老夫人坐下,她的余光落在左下手跪坐的安静女身上——钟夫人,这个年轻的女子年纪与母亲相仿,她的容貌姣好甚至是极美,可她与丰艳的母亲却差了那么多。
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真心实意的爱,哪怕是一天。这样形同枯槁的青春盛年反而让她看上去无论哪一点都更像陈娇身后的祖母。
她们都是灰色的,忧郁而平静,与长公主这多夺目艳丽的牡丹相比,她们甚至算不上是一朵丑陋的花朵,只是一层淡薄的雾气,一种难言的苦涩轻飘飘的聚集。
都是可怜的女人。陈娇在心底轻叹。
老夫人的手抚上陈娇的脸颊,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刻板,只是此刻陈娇甚至在她的脸上读到了一种哀戚:“多好的孩子,哎,好孩子。”
祖母的神情和举动太异常了,陈娇看着她眼角细碎的纹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请安之后她没有长公主的正房,也没有回自己的卧室,今天她要为堂邑侯府日后的安宁做一件事。
复桥回廊上,老夫人身边的侍女杜鹃双手端着托盘硬生生的被叫住了。
“翁主问你话,这是要到哪里去。”小雪慢慢走向端着托盘的杜鹃问道。
杜鹃抬眼看到小雪和她身后站在栏杆旁似是赏春的陈娇笑了起来:“奴婢回翁主的话,是老夫人房里传话差奴婢送安胎的补品给长公主。”
陈娇慢慢回头,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向小雪使了个眼色。
小雪会意,立刻对杜鹃道:“杜娟姐姐辛苦了,翁主想请姐姐帮个忙,不知姐姐肯不肯听翁主的差遣。”
杜鹃待在府里也有七八年了,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翁主有什么吩咐奴婢是赴汤蹈火也要去做的,眼下办了老夫人交代的差事就来为翁主效力。”
“不必。”这一次陈娇亲自开了口,她走上前来迎着杜鹃微微一笑:“你现在就端着这碗汤药,跟着我去见一个人。”
杜鹃不明所以,震惊的抬起头,矛盾的想了想只好跟着陈娇前去。
堂邑侯府后园偏厅的一处精致房舍里,青衣素淡面无表情的钟夫人端正的跪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只仍旧冒着热气的砂锅,里面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夫人,打扰您了。”陈娇微微欠身向钟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从容的跪坐下来。
钟夫人仍旧垂着眼帘,“妾身不敢受翁主的礼,翁主请回吧。”
毕竟出身王侯之家,钟夫人远非堂邑侯府的姬妾可比,即使沉默她也从未卸去与生俱来的傲慢和尊贵。
陈娇并不在意,她虽然身量尚小,但依旧上身优雅笔直的跪坐着,她身后艳丽的桃色杂花织染长衣铺散在主席上。
“夫人是我的长辈,当然当得起。”陈娇吹角轻撇露出一点轻笑,她微抬的下颌勾勒出天之骄女的倨傲,“阿娇前来为的是问一问夫人,这碗汤药到底是什么。”
陈娇不动声色的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手指轻轻按着滑到钟夫人的面前,“祖母院中的大小事务都是夫人接手管理,这是从祖母小厨房里无意得来的。”
钟夫人神色毫无变化,淡然的拿起纸条,审视着上面的内容,良久没有说话。
纸条上是小雪在小厨房线人那里弄到的这碗滑胎药的方子。不过看钟夫人的态度,陈娇有一丝纳闷,她真的是太沉得住气还是这原本就并非她的意愿?难道陈娇的猜测真的应验了……
陈娇不想再继续猜测,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必要再演示与年龄不符的心智,直白道:“有一次我无意间撞见夫人和大哥在假山周围说话,夫人很担心大哥吧,担心二哥会抢了他的世子之位。”
钟夫人抬起头,平静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讶的望向对面八岁的女孩。
陈娇忽略了她的诧异,继续道:“若我母亲生下一个男孩,那么大哥就更没有希望了。”
“这不一样!”钟夫人斩钉截铁的说。
“既然夫人这么清楚其中的不同与厉害,为什么还会有这碗药?”
钟夫人这一次不是不欲回答而是真的语塞。
陈娇暗暗叹了口气,她的猜测如果是真的,没有闹大确实是最明智的抉择,不然堂邑侯府又不免要有一场难料结局的灾难。
“其实,想让大哥成为世子的人,并不只有夫人。”陈娇有些怅然,“夫人,我能够理解这些年来你的不易,其实如果你知道日后我的母亲会嫁给父亲,你或许并不想嫁到这个家里来。所以,祖母觉得非常对不起你,让你的一生都虚掷在这一场毫无希望的婚姻里,过着像她一样灰败凋零的生活。”
钟夫人的胸口开始明显的起伏,细看之下她的眼圈微微发红,她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夫人出自列侯王府,抛弃血液里流淌的家族荣耀是不可能的,大哥是你的希望,也是祖母能够补偿给你的最大希望,所以她……”
陈娇说着说着不由有些激动,但她的话还没说完钟夫人就霍然起身道:“就是我!是我不希望长公主生出一个堂邑侯府的嫡子替代我的儿子,与旁人没有关系,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第28章 冷峻大夫
陈娇惊讶于钟夫人的忽然起身,不过随即淡定下来,用清澈的童音道:“夫人不要着急承认,我还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母亲。lwxs520”
钟夫人低头看着陈娇,冷笑一声道:“翁主想怎么办?”
陈娇叹了口气道:“如果刚才阿娇的猜测不错,这碗汤药并不是夫人的本意,但是夫人知道内情,也不会阻止祖母这么做对吧?”
钟夫人垂下眼帘,不置一词,她的唇却都变得渐渐惨白。
“祖母觉得对不起你,也确实很想给大哥一个前程。可是夫人,你有没有想过,纵然祖母早就生无可恋,甚至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我母亲腹中的孩子,但是事发以后呢,祖母,大哥,你,堂邑侯府的每一个人都会面对廷尉的审讯,所有侯门的荣耀和光彩都会消失,这样的一份鲜血淋漓的礼物,大哥接得住吗?”
前世祖母和钟夫人皆是因为此事自尽,若非如此真的查到了真相整个陈家还不知道要收到怎样的牵连。
“夫人,既然你承认这件事是你所为,我就不打算再验证它的真假,我说过我不会告诉母亲这件事,但是,我会告诉父亲,我想,他会给你一个公平的结果,只要你坚持这是你一个人做的。”
陈娇说完站起身,对门外的小雪道:“带着桌上的药,跟我到侯爷的前书房去,我要在那里等阿爹回来。”
“翁主,请等一下。”
陈娇出门之前钟夫人喊住了她。
“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陈娇静静望向背对着她的钟夫人。
“劳烦翁主让大公子到我这里来可好?”钟夫人的声音很轻,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沉重,“翁主放心,我只是嘱咐大公子几句话,今日翁主的恩德我会让大公子谨记。其实不劳侯爷处置,我自己也自有去处。”
钟夫人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
“那么,夫人保重。”陈娇转过头,跨出了房门。
钟夫人的确是个明白人,如果她今天不做这样的选择那么陈娇也会将事情公开,到那时她最想保护的儿子失去的又何止是一个世子之位。
陈娇微叹,她何尝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只是对她的母亲动了歪心思的人,陈娇无法原谅,她撇清祖母也只是因为那是父亲的母亲,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因为那个生无可恋的老妇人一时糊涂而变得四分五裂。
对于祖母而言,死或者真的是一种解脱,可是让她看着自己想要补偿的人因为她的愚蠢先一步走向死亡,她或许会更痛苦。
比起解脱,陈娇真希望每一个试图伤害她与爱她之人的人都永远痛苦不堪。她不是圣母不是天神,她的宽恕从来不会放诸在敌人的身上。
一个时辰后,陈娇面对自己神色冷峻的父亲扬起了小脸:“阿爹,我不想把这个意外知道的事情告诉阿娘,我怕她会生气,会对弟弟不好。”
堂邑候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儿,沉吟片刻道:“好,那我们都不告诉你阿娘,这是阿爹与小阿娇之间的秘密。”
“嗯!”陈娇故作兴奋的点点头,“谁都不能说!”
“好。”堂邑候伸出月白长衫中的手,轻轻摸了摸陈娇的头顶,“阿爹会处理这些事,你呢,出了门就要全部都忘记。”
陈娇转身走到门口,听到父亲极轻的咳了两声。
“阿爹,我,我那日出去玩听很多人提起咸阳北门外有个叫赵谦的草郎中,说他最擅长保胎之术,救过很多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是很厉害。”陈娇状似忐忑的说。
这个赵谦何止是擅长保胎,他就没有不擅长的医术,除了是个脾气古怪阴冷的男人外其他品行还真没的说,想前世也是刘彻发现了这号人后来成了太医院的梁柱,要是没有他前世陈娇恐怕死的更早。
堂邑候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跟他说这些,诧异的目光里不由多了一分赞赏,微笑道:“我的阿娇果真是长大了。”
“阿爹保重身体。”陈娇对父亲笑了笑便出门了,她今天推荐赵谦也不仅是想要让他为长公主保胎,更希望赵谦可以好好帮父亲也把把脉,让父亲的病不要买下病根才好。
这件事果真就那么静静的过去了,对钟夫人的悬梁自尽,在意的人并不多,她毕竟只是堂邑侯府一个并不起眼的异样存在。至于其他,陈娇只知道父亲找大哥谈过一次,而大哥之后就很少再出门与那些达官纨绔厮混一处,他虽不爱读书却也不再挥金如土不务正业,变得沉默踏实了许多。
陈娇猜想大哥已经十八岁了,很多事情父亲并不想要隐瞒他。名义上他仍是堂邑候和长公主的长子,可知道生母为了自己意图谋害长公主这样的事情,他就再也无法继续从前的骄奢生活,他无法再任性下去,因为不会有人再袒护他这个罪人之子。
这样也好,踏踏实实总比惹是生非强,陈娇想这样的大哥即使无才无德也已经比前世强了太多,至少不会再闹出身死国除从此让堂邑候称谓消失的悲剧。
时光在年少的日子里仿佛过得特别快,仿佛几日前倚窗看到的还是明黄的迎春,再推开雕栏窗看到的就已是芍药和牡丹。
“今年的花,开的格外早。”陈娇望着外面迷人的四月春景有些失神。
“翁主说的哪里话,牡丹年年都是这个时候开呀。”为陈娇清点首饰的大寒接话道,“这牡丹的品种好看,还是洛阳的种子好。”
“今年的春光格外的好。”陈娇靠在窗前,清早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油桑叶间隙散落下来,热闹的鸟鸣声此起彼伏,陈娇有些失神的想,好像长门宫的春天来得并不这样盛大而繁华。
因为病中不愿见客,陈娇已经很久没有到祖母的院子来请安了。
三个月的光景陈太夫人的头发已经白的差不多了,她仍旧依靠在曲木圈椅中,那个苍凉的姿势与陈娇最后一次见她时并无二致。
她的精神还是那个样子,刻板的面孔,灰白的眼睛,神情看不出有多差,或者说已经不能更差了。
“阿娇似乎真的长大了,模样都有些变了。”太夫人看着陈娇难得牵起了唇角。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娇并不为祖母感到伤悲。哭一日笑一日,她自己选择了苦闷的方式没有人救得了她,而陈娇也不想救这个想要害死自己儿子骨血的女人,即使一时糊涂也不能原谅。
“你母亲的身子怎么样了?”太夫人问。
“目下还好,就是很担心子嗣不稳,母亲的状况您也知道。”陈娇跪坐在太夫人旁边,提起母亲她有意将话说的更直白,“宫里的御医也都说不准我这个弟弟能不能出生。”
太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上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