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岳点将录-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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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化叹了口气,道:
“说来兄弟也许难以相信,但老朽确已想通了。”
云震道:
“休想通什么?”
裴大化道:
“人生于世,不该只为自己打算;也要想想别人的痛苦,真不该将自己的喜好乐趣,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云震大大一怔,接着脱口道:
“你遇见了张……”
裴大化叹口气,道:
“想不到西子湖畔的‘张铁嘴’,竟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张大侠,老朽有眼无珠,竟取走他续命的丹丸。”
话声顿了一下,微笑又道:
“兄弟可真是张大侠的衣钵传人,一语中的,竟知道乃是张大侠感化了我。普天之下,也确实只有张大侠与兄弟你配称仁义二字,真是仁者知仁。”
这裴大化好似感慨过多,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云震心情烦躁,不耐听这些虚浮之词,说道:
“在下当不得仁义两字,你不必虚套。”
裴大化连声道:
“是!是!老朽该说正经的,有两桩事,兄弟想必极欲知道?”
云震一怔,讶然道:
“什么事?”
裴大化道:
“一桩是刚才过去那马车,另是西门咎他们目前的下落。西门咎他们,兄弟不必担心,他们已往城东绕去,那些青衫人决然赶不上;那马车……”
云震急不及等,道:
“马车内可是金陵王的女儿?”
裴大化道:
“马车确是金陵王府之物,车内却不是高洁。”
云震道:
“不是高洁,难道是金陵王?”
裴大化道:
“那马车虽然华贵,却嫌小巧,男人除却生病负伤,怎会乘这般小巧的马车,也许是金陵王夫人。”
云震疑忖道:现在已是卯正时分,天色将明,金陵王夫人不辞劳累,连夜赶回,必是为正午相亲之事。但……但……
突然,他想到以往曾经问过雯儿,雯儿在金陵王府从未见过金陵王,只见过金陵王夫人,及一些丫环,嬷嬷与仆从,因此他疑云更重,又忖道,难道金陵王不住王府?难道金陵王夫人乃是连夜出城又进城?
他疑念未已,裴大化又道:
“兄弟,你皱眉蹙额,想必有事难决?老朽武功平平,偷窃之术与轻身功夫,却是天下第一,倘有差遣,老朽虽死不辞。”
云震心境欠佳,冷冷说道:
“你确实死有余辜,如非是你盗去‘玉符’,引起风波,当前哪有这许多麻烦。”
裴大化道:
“老朽所以赶来金陵,就是想帮你找回‘玉符’,以赎前愆。”
云震哼了一声,道:
“‘玉符’现落高洁手中,看你可有办法取回?”
裴大化举手一拱,道:
“老朽这就去。”
话声未落,人已闪身奔出。
云震怔了一怔,急道:
“站住!”
裴大化住足道:
“‘玉符’既有下落,老朽得先取回再说。”
云震道:
“今日乃是金陵王与罗侯神君见面议亲之日,双方高手如云,戒备必定十分森严,你武功平常,一旦失风,岂非死路一条?”
他虽是对裴大化极为厌恶,一旦知道他前去涉险,仁厚之性自然流露出来,担心裴大化失手被擒,唯死而已。
裴大化内心感激,口中却道:
“兄弟有所不知,偷窃之技,以旁人紧张分神之际最易施展,老朽只要混入金陵王府,定能将‘玉符’取来,兄弟不必为老朽担心。”
云震犹未接口,突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云震!”
云震骇然回顾,只见一条娇小人影,踉跄奔来,这时晨曦微露,斜月尚未西沉,灰蒙蒙的光亮下,依稀可辨,那人影竟是进城不久的石可玉。
石可玉步履踉跄,显然身负重伤,云震心头大震,猛可腾身前跃,急道:
“小妹,你……你怎么了?”
石可玉喘息道:
“我……我伤在高洁之手。”
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人已晕厥过去。
云震抱着她倒下的娇躯,但见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嘴角溢血,躯体不停的颤抖,可知伤势极重。
事出意外,云震竟自呆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大化紧随而至,道:
“这位姑娘饬势极重,得赶快救治才行。”
云震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急急跃去那枯树之后,将石可玉平放在地上,顾不得男女之嫌,立时在她全身上下推拿起来。
推拿许久,云震额角业已见汗,石可玉方始吁了口气,悠然醒来,云震如释重负,来不及抹去额上汗珠,急急道:
“小妹,你可觉得好些了?”
石可玉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断断续续道:
“我……我怕不行了……那高洁……高洁的掌力好…好重啊!”
其实,云震本是多此一问,推拿之际,他已知道石可玉五脏离位,若无绝世之丹药,凭他目下功力,想令石可玉伤势勿药而愈,乃是极不可能的事。
他心头一酸,突然朝裴大化道:
“你从张前辈处取走的药丸可在身上?”
裴大化道:
“老朽彻悟前非,已将那药丸如数还给张大侠了。”
这是眼前的一线希望,如有那药丸暂延生命,待此间事了,不难去求那白云道长设法医治,如今药丸归赵,可是一筹莫展了。
石可玉突然目注裴大化道:
“你……你是裴……裴大化吗?”
裴大化讶然道:
“小老儿正是裴大化,姑娘怎生认得老朽?”
石可玉道:
“我……我就是那……那道姑啊!……我往日……往日刁钻,……请……请莫怪我。”
多说了几句话,她已是气力不继,双目闭上,眼角滴落两颗泪珠。
这何异去日无多之人的临终之言,云震又是感伤,又是焦急,虎目中不禁涌起一片泪光。
他曾经亲口许诺王屋老人,“善尽保护之责”,而且这诺言未满一日,石可玉竟已为他之事重伤垂危,这份愧作,这份焦急,可真无法以笔墨形容了。
裴大化道:
“原来姑娘就是那道姑,难怪你认得老朽。好叫姑娘得知,老朽已经彻悟前非,决心为人间做点善事,哪会责怪姑娘,姑娘放心养息吧!”
石可玉睁开眼来,微笑道:
“那很……很好!……但能盗富……济贫……未尝……不是善…善事……”
云震着急道:
“小妹,你歇着,不可多说话,说话伤神,你要为我多加保重。”
石可玉闭上眼,盈盈一笑,这一笑,显露她内心甚是安慰。停了一会,忽又睁开眼来,道:
“你也莫要怪我。”
这句话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云震不由一怔,讶然道:
“什么事我会怪你?”
石可玉神色一黯,道:
“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呢!”
云震还当她伤势沉重,神智不清,此刻乃是胡言乱语,不觉又是心酸,又是担心,轻轻抚摸她额上,安慰道: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且莫胡思乱想。”
石可玉用尽气力,握住云震手掌,一本正经道:
“不!我是坏人,我要告诉你。”
云震道:
“任何事莫过于你的身体重要,现在歇着,以后再说。”
石可玉固执地道:
“我要说,我是坏人。刚才我去找引凤,你可知道我是存什么心?”
云震道:
“不管你存的什么心,那都无关紧要。”
石可玉道:
“我是想:将引凤丫头诱到僻静之处,一掌击毙,让那高洁嫁给罗侯公子。你……你说,我不是很坏……很坏么?”
云震心头剧震,脱口道:
“这……”
石可玉道:
“这是真的,我不骗你。”
俗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石可玉这般坦陈错误,岂非是自知无救,竭欲将以往的过失说将出来,方能瞑目而去!
但她说出心中隐秘,云震可是又惊又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石可玉所谋有成,高洁嫁给了罗侯公子,让罗侯宫与金陵王府连成一气,狼狈为奸,浩劫必然即时形成,武林苍生,将何以堪?这一己之私念,岂不使局势急转直下,一切努力,顿时化成幻影,两年后泰山之会,根本就不必去了。
但石可玉所以存下此心,显然是为了爱他之故,他又能如何向王屋老人交代呢?
云震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大化冷眼旁观,已知石可玉乃是为情所困,才出此下策,但此际由她自己挣扎着说出,也就越发感人了!他不觉俯下身去,紧紧握着石可玉另一只手,抚慰道:
“姑娘不必自责,即使你已经做了,也并不算坏人,何况你没有做,而且已经彻底觉悟了。不用去想它,好好地养神吧!”
石可玉微微一笑,旋又黯然道:
“我知道你们是在安慰我,但我的存心确是很坏,不然我不会鬼迷心窍,找不着引凤,竟冲过重重阻拦,直接去找……去找高洁。”
她越说越激动,重伤之躯,怎堪如此,刹时脸色大变,浑身抖索,语气再次不继。
云震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荡,用劲摇动石可玉的手臂,大声道:
“别说啦!别说啦!你究竟还想不想活?”
话声未落,石可玉口角涌血,人已二次晕了过去。
云震大吃一惊,刹时知道是自己心绪激荡,手下用力过大,牵动了石可玉的内伤,像石可玉这般严重的伤势,怎经得起肆无忌惮的震撼?
他内心悔恨交加,又惊又急,顿时手抚胸膛,再次为石可玉推拿起来。
良久,良久,石可玉的气息方见平稳,但却始终不见开口,也不见她睁开眼睛,而云震早已呼吸沉浊,脸上变色,显见内力已经不继。
裴大化道:
“兄弟,称歇歇手,这位姑娘非借重药力不可,你这般徒耗内力,对伤势不会有多大帮助的。”
云震徐徐张目,但手掌并未撤回,无力地道: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就是有药,怕也难以挽回小妹之命了!”
裴大化道:
“如有龙虎丹、大还丹之类圣药,伤势再重,也不碍事,可惜此类圣药,举世难求……”
云震心头一动,忙由怀内摸出那血红玉瓶,急急道:
“‘太阳丹’如何?‘太阳丹’能救她吗?”
裴大化道:
“她是女子,‘太阳丹’更合纯阴之体,自然药到病除。”
目光瞥见血红玉瓶,忽又惊呼道:
“咦!那是王屋老人石田之物,你是怎样弄来的?”
云震已经听出 ‘太阳丹’恰是对症之药,随即启开玉瓶,准备取出药丸,予石可玉服用,但却不觉叹口气道:
“情势如此,不说也罢!”
裴大化怔了一怔,霍地夺过玉瓶,正容道:
“兄弟,你可不能糊涂?据老朽所知,王屋老人石田性行乖僻,悭吝成性,素不与外人来往,他竟破例将视同生命的‘太阳丹’交付与你,可知必有缘故,你得将缘故说给老朽听听。”
云震急道:
“老丈,快将丹丸给我,现下救人要紧。”
裴大化道:
“不!兄弟,石田并非好相与,日后的麻烦可大,这位姑娘一时半刻尚无大碍,还是先说缘故吧!”
云震朝石可玉瞥了一眼,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但呼吸却已稳定下来,心头略宽,想想求取此丹的经过,以及自己势将付出的代价,不觉深深叹了口气。
抬目处,只见裴大化睁大眼睛,兀自凝注着他,那目光显得紧张而关切,更有无限诚挚。
他无奈,吟哦片刻,乃将求丹的目的与经过,全部说了出来,然后道:
“此丹本是石家之物,冥冥中似该由小妹服用,老丈该将丹丸还给我了吧?”
裴大化摇了摇头,道:
“丹丸应该还你,但老朽总认为事有大小,这位姑娘既是王屋老人孙女,她自已想出计策,帮你求得‘太阳丹’,你就应该以武林大事为重,如今你将‘太阳丹’用来救她,她若知道,必定不会感激你……”
云震叹口气道:
“人命关天,灵药以救人为主,快将药丸还给我吧!”
裴大化道:
“不!你若执意给她服用,老朽决不给你,你自己也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石姑娘如果命里有救,她决死不了,你且等我片刻。”说完,将血红玉瓶塞在怀内,返身疾奔而去。
云震大怒,叫道:
“你……”
裴大化边跑边喊道:
“你放心,老朽已非往日性行,好好照顾石姑娘,老朽当尽速赶回。”
声落,人已消失于晨雾之中。
云震本想起身追他回来,但见裴大化疾如流星的轻功身法,自忖追他不上,而且石可玉晕厥在地,他也不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