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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陌宫墙作者:清霜洗阶-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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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要定了他。”她的笑容极为宁和,“姐姐,你可知道这七个月来我是如何过的?每日忐忑不安,不敢冒然服用任何药物,甚至在怀孕之初还必须将这消息瞒着,直到胎象稳了才告知皇上……冷嘲热讽的人,虎视眈眈的人,我面对了太多……姐姐,我已经不能回头。”
  “流苏,你是在逼我。”
  “我就是在逼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否则,我死不瞑目。”
  “……你不懂……”
  “我宁愿不懂。”晏流苏望着她。
  窗外骤然起了风,吹得门窗沉闷作响。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三人只是静静相对。“罢了……”不知过了多久,晏云遥终于重重一叹,“流苏,你赢了。”
  晏流苏苍白的唇微微勾起,眸中也瞬间有了光彩。
  “姐姐,谢谢你。”
  恍然又是年少之时,两个韶龄少女跑过开满白蔷薇的绿墙。拉着手,裙摆上还沾着甜美芳香的气息。她笑着对她说:“流苏,若你不快些跑,就永远追不上我啦!”而那个略小的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我会努力。”
  ——努力分担你肩上的重担,甚至连你不曾触碰的那一份也一同担了去。
  “流苏,或许应该是由我来说,谢谢你。”
  走出内室的时候望见唐圣语站在殿中。
  “慧贵嫔来了?”柳心素来对她并无好感,“也是担心嫣贵嫔么?”
  “听说流苏诞下了皇子,特来贺喜。”唐圣语的衣饰比往日华丽些,她在前殿与陆淑容说了会儿话,却没看见皇子,“嫣贵嫔可好?”
  柳心冷冷一笑:“流苏如今的状况,慧贵嫔功不可没。”
  “……清妃娘娘向来喜欢说笑。”唐圣语悠然一笑带过,见几个太医已经离开,便准备往内室去。珠帘脆响,只见晏云遥怀抱着婴儿步出。
  “昭仪娘娘?”唐圣语连忙屈膝道,“不知娘娘过来……”
  “都退下吧。”晏云遥广袖挥甩,竟颇有气势,待殿中宫女尽数退下,她怀抱婴儿,缓缓走到唐圣语面前。
  “流苏为何会思虑过甚,以至难产,我想其中缘故没有人会比慧贵嫔更清楚。”晏云遥冷冷望着她,声音清如裂冰,“我不管你唐家私下里与皇上约定了什么,往后的日子,若你敢动这孩子一指头,我必将追究到底!”
  “娘娘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唐圣语强笑道。
  “是与不是,你心中自然清楚。”晏云遥怀抱婴儿立于殿中央,面色清冷,宛若寒梅傲雪凌霜。这一刻,柳心终于在晏云遥面上看见了她昔日的风采,如此高贵傲然,容不得半点尘埃。在这样强势的逼视下,唐圣语终是忍不住微微垂了眸子,再不敢与她对视。
  贤妃似笑非笑道:“昭仪可是要再出山?”
  “在长信宫住久了,总是要走出来看看的。”晏云遥颔首笑道。
  襁褓中的婴儿还是睡得那样沉,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风沿着屋角肆意游走。
  永安八年十一月末,嫣贵嫔甍,追封昭容,仅同正二品妃,葬入皇陵。
  同年十二月初四,承佑帝楚天青大胜还朝。
  初冬,第一场雪。
  柳心随各宫嫔立于承天门楼,纷纷扬扬飘散的雪花落满了肩膀。漫天尽是极为纯净的白色,盘旋着撞上那砖石城墙,惨烈而温柔。
  纯白的雪地上,大片银灰色骤然绵延开来,仿佛来自天的那头,旌旗迎风,重甲铁骑,寒冷而萧杀。四十万大军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边际。
  她微微弯起唇角。
  …有些人,不论放到何处都是耀眼夺目的。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凝望,经过城门之时,白马上身穿金色铠甲的年轻皇帝忽然抬头,视线中尽是飘落的雪花,在那片空灵纯净的白色里,女子的笑容熟悉而遥远,风吹拂着她宽大的袖摆,好似一只起舞的蝶。
  他拉着缰绳,她靠在城墙边,只是这样简单的对望。
  雪还在无声地飘落着。
  第一百零九章 纵青史千载何为
  楚天青迈入蘅芜宫的时候正值傍晚。
  殿外是簌簌落雪声,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清冷的味道,他从前厅走过,偌大殿堂中不见一人。掀开那浅碧色门帘,一道女子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屋子里充斥着极淡的薰香,却并不燃暖炉,任由那风沿着屋角吹拂低吟。
  “柳儿?”他尝试着唤道。
  将那螺黛笔轻轻搁下,她从妆镜中望见了他的面容。“皇上来了?”柳心浅笑道。
  “是,朕回来了。”楚天青点点头,并不提及这几个月征战的日子是如何辛苦,“让你等了那么久,抱歉。”
  “不碍。”她笑道,“皇上来的正好,臣妾有些话想和皇上说呢。”
  她起身取了桌上白玉瓷壶,倒了一盏奉在他面前,缕缕茶香模糊了她的面容,楚天青捏着那瓷杯:“……你想说什么?”
  她并不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替自己也倾上一杯,这才笑吟吟在他面前坐下。
  “皇上,臣妾一直在想,像您这样才智不凡的人物,怎会在韩家败落时忘了提防……直到韩家余党报复于松寒,您才骤然想到有这么个可能?”
  他缓缓抬眼。
  “皇上应该知道,有个名叫闻尘关的男子是陪同松寒一起出征的,而早在臣妾回幕府探视之时,也正巧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闻尘关才华如何臣妾并不了解,但粗略看来,他的性格应该是放荡不羁,甚至可以说是肆意妄为的,这样的一个人,怕是任谁都拘不住。”
  她唇边始终维持着一抹笑意:“而更为巧合的是,在陪同出征的旅途中,这个闻尘关与松寒身边的女医者成了朋友,平西大军返回京城之后,闻尘关继续领军平叛,而那个女医者却不见了踪影……直到几个月前,臣妾忽然在唐大人的私宅再次见到了她。”
  楚天青掀了掀眉毛:“唐奉业?”
  “不过,唐大人好像并不认识那个女医者,只将她当成一般的大夫来为臣妾看诊。”她接着道,“如果不是闻尘关刻意安排,那么,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所以呢?”他静静望着她。
  “所以……事到如今,皇上已经不用再瞒着臣妾了吧?”她笑道,面色极为柔和,然而那声音却冷到极致,“您是不是该开口对我说,从一开始,您就没准备让松寒活着?”
  风从窗口灌入,吹得屋角的风铃叮咚作响。
  楚天青偏过头,窗外的雪依旧下的这样大,簌簌飘落的雪花覆住了屋檐、树木,整个世界望上去尽是一片纯白宁静。
  ——若是能被永远覆盖住,该多好?
  他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是。”她字字冰冷,半点情意无存,“全部,所有。”
  早在初次派遣慕松寒出征之时,他并未引起楚天青多少关注,年轻帝王在意的只是那大好河山,欲尽收贤才为己用。楚天青的计划甚为周全,先培植人手,秘密安插到各个要害部门,再缓慢夺权,他手下的文士不少,但能够驰骋沙场的武将却只有慕松寒能入眼。只是,楚天青没有想到,在这个看似儒雅安静的青年男子身上,他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壁——慕松寒完全忽视他提出的诱惑,甚至连商讨的余地都不留几分。大隐隐于市,不受任何掌控,淡定得好似那天边一朵云。
  直到有一天,楚天青极偶然地发现,原来柳心与慕松寒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关系。帝王的直觉向来敏锐,他很快吩咐手下去查了,结果让他振奋而惊异。紧接着,他便以放柳心出宫为条件,逐渐迫使慕松寒参与到他的计划中,而那个眉目清冷的秀丽女子也渐渐走进他的视线,变得不可忽视。
  ——是从何时起,习惯了她那清傲姿态的呢?她只是远远地站着,控制着他们间的距离,只一步,却遥不可及。她笑得狡黠,灵动得好似指尖穿梭的风,她会温言温语坐在他身边,计算着自己的小心思,他很喜欢捕捉她唇边那丝得意,若隐若现,仿佛什么都无法让她困扰。
  这样的女子是适合留在深宫中的,没有任何追寻荣华的执念,也无半点庇护家族的私心,她的冷静并不亚于他,在这九重宫阙,他需要一个聪慧的女子相伴。
  ——哪怕只是相敬如宾,无关感情。
  他对她的喜欢与大业并无冲突,甚至可以相辅相成,有时候他便会觉得可惜:她已是他名义上的爱妾,为何自己要拱手将她送回慕松寒身边?
  一点点欲望,一点点期盼,缓慢累积成了厚重的石块,偏执地不愿移动半分。
  ——好吧,只要那个男子消失就可以了。
  他是楚天青,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心爱女子幸福而甘心牺牲的人,爱了,便要将其牢牢抓住,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留在身边。美人与江山,他哪一样都不想放弃。他与她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若能长相守,也未必不幸福。
  只是他不曾预料,慕松寒,竟能一次次地逃过劫数,仿佛是上天刻意眷顾一般,就连他派去作为内应的闻尘关都心意动摇。大小战争百余场,他不止一次吩咐心腹让慕松寒独往险境,直到最后,他听闻那道死讯。
  那一刻心头是兴奋的,却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女子的眼泪。
  如果说终有什么能胜过伤痛,那便是时间。
  时间会将回忆冲淡,会愈合得就像不曾有过一般,他可以慢慢的等。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陵山别宫居住的那些日子里,她终于走到他身边,即使只是微乎其微的情愫,他也可以等着它生根发芽。
  望着河山,百废待兴,这已是一个属于他的时代,一切都完美得不可言。
  他从未想过,闻尘关的胆子竟这样大。假死、欺君,直到他亲眼望见那银骑上的男子,心中才骤然明白。然后她迅速抽离他的手,几乎毫不犹豫地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歉疚的眼神——绕了如此大的一圈,她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慕松寒身边。
  心头的妒火燃尽了他的理智,一道密令迅速传到唐奉业手中,化为最后三只直射向慕松寒的白翎长箭,终于将那个生命完全湮灭。属下禀报慕松寒是身负重伤跌入护城河中,连尸首也寻不得。
  ——河水湍急,东流入海,三千浪花翻涌,日升月沉又是新的一轮。
  他却错得彻底。
  窗被风吹开,有细小的雪花簌簌飘入,落在她的手臂上,不觉得冷。
  “你应该是恨我的吧?”他的语调软了下去,再不掩饰什么,也抛去甚为矜持的帝王身份,只是简单地凝望着她的双眸。
  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你做错过什么,因为,我也曾是这样的人。”她侧向飘雪的窗,“爱本来就是偏执的东西,容不得一点儿沙子,更不允许他人分享,不过凭着本事各取所需,有何对错之分?”早在那个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最初,她与司空晓颜也是这样争过,最终的结果确实两败俱伤,从此深陷于深深宫阙。之后的故事,更是始料未及。
  他从她面上看不见愤怒,唯有一片平静——可是这样的平静却让他越来越觉得绝望。
  “那么,你想怎么做?”最后,楚天青道。
  她望着他,唇边竟有浅笑的弧度:“我的选择与晏昭仪一样。”
  ——“只求一处宫室,能让我自此隔了人事更迭,偶尔品茶祝酒,想念一下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女子的眼波明亮而柔和,却也十分坚固,再无什么可以侵入。
  “画屏宫已经修复完毕,你便准我搬回去吧。”
  “……你永远不想再看见我了么?”他喃喃。
  “不,”柳心望着他笑了,“你还是可以来看我,一起喝茶、聊天,就像……知心朋友一样。”
  ——清幽竹林间,两人并肩听雨,看时光如水缓慢流去。
  “朋友?”他亦笑了,“……柳儿,谢谢你。”
  他该是庆幸么,在经历了这么多得事情之后,还能继续留在她的身边。像是朋友般,细细聆听彼此的心事,面对面坐着,隔一只八仙桌,伴两盏清茶,简单而宁静地相望。
  ——却已是永远不能逾越的距离。
  推开门,却见一人执伞静静立于漫天飘白之中。
  伞面下,是女子素雅而熟悉的容颜。雪花落在她的肩头,鞋尖。
  这一刻,仿佛无数的往昔骤然重现。
  “云瑶。”他向她点了点头,“你回来了。”
  “是,我不再离开。”雪影疏竹之下,晏云遥宁和地笑着,她移开伞面,让她看见了怀中那个明黄色襁褓,“往后的路,总要勇敢地走下去。”
  “嗯。”他走到她的伞下,四周尽是纷纷扬扬的白雪。
  “皇上,这个孩子还没有名儿呢。”晏云遥笑道。
  “……子言。”他垂眸,婴儿在襁褓中睡得极为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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