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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梁山伯与马文才-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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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马督军求见。”

    烟雾缭绕,梁山伯拨了拨床头的炭盆,困倚在床头,懒懒道,“不见。”

    “这……接连好几日了,难为人家位高权重的……”

    “就说我出门了,或是身体抱恙。他一个将军,还能与我这种半死不活的人计较么?”

    明音啐了一口,“什么半死不活,呸呸呸。”

    小厮见梁山伯神情倦怠,赶忙退下了。

    “万寒丹。”梁山伯合上眼,气若游丝,“我是愈发没出息了……”

    “这药不能再吃。”明音走上前来查看他的咳嗽,吓了一跳,连忙包了帕子丢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吃。我听人说这药性极寒,吃多了不但经脉难以承受,心智也会受其影响,变得乏味无力,无欲无求……”

    “那不正好。我都吃了几年了……你听谁说的?刘裕那小子?”梁山伯闲闲地摊开一本图册,“研墨。”

    “……你近来不是好些了,我都两年多没见你咳……”明音咬了舌尖,“这几日是怎的?该不会是那讨人嫌的督军……”

    梁山伯微微抬眉,嘲道,“我是发现,我没自己想得那么豁达。”

    看见他们一家三口,他才终于醒悟,他还没有死,因为他还会痛。

    他低喃道,“愈发没出息了……”

    马文才初来乍到,门前日日车马人流络绎不绝,百般繁忙之中抽空拜访却吃了两三回的闭门羹,只有派遣亲信田泓四处打听谢家的境况,自然,还有那个谜一样的“谢仁”。

    可惜打听来的消息大多都是肯定谢玄的,其为人为官也的确光明磊落,即便挑出点错来也是情有可原,要不就是无关痛痒。然而有仇就是有仇,马文才也不会忘记此行的“本分”。最让他难受的却是坊间传闻,只道谢玄与那仁先生是那个。

    夜,马文才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脑中不断浮现那日刘裕做的那个手势。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就是如此轻易地被唤醒了,令他孤枕难眠。

    哼。

    丢了,夺回来便是。

    “妈的!小爷的人你也敢动!”

    “你算哪根葱!滚出去!”

    “别打啦别打啦!”老鸨一步三颠地支使龟公拉开两人,“陈老爷这边请~你这死丫头看什么看!还不赶快进去!”

    半大少年挣开诸人追上去,“兰儿!兰儿!”

    “贼小子!天天来闹闹够了没有?没银子你算什么爷啊?来人,叉出去!”

    “喂!八婆你听着!那是我的人……”

    “没银子你说个屁!出去出去!”

    眼看着少年又要大打出手,看见不远处的一个人,猛地缩了缩脖子,转身想跑。

    “我记得你,刘裕?”马文才抓住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撒泼有什么用?”

    刘裕眼珠子转了转,见他还是笑着的,便胆大了调侃道,“你不是一样?督军有娇妻在怀,还流连芳丛……”

    马文才笑道,“是李老板请我来喝一盅而已。过来。”

    半个时辰过后。

    刘裕半壶酒下肚,脸一点不见红,眼睛反而越来越亮,“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买下她,就说是我的婢女……不准告诉老孙头!就是我师父。”

    马文才点头道,“好。我问你,仁先生的身体状况如何?”

    刘裕八卦兮兮,口若悬河,“先生刚被将军救起来的时候啊,可是都在鬼门关转了好几遭了。请了好几个太医都不中用,最后还是叫了个术士,用一个万寒丹救回来的。这万寒丹,啧啧,不知道多少金贵,就是性子太冷了一般人受不住。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之后先生经脉受损,哑了一阵,瞎了一阵,还有就是不能走了……不过现在好些了,走是能走,话也会说。”

    马文才听得心惊肉跳,又询问了些细节,追问道,“那万寒丹……他现在还吃吗?”

    刘裕笑笑,“谁没事吃药。不过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咳血昏倒的,也禁不住要吃罢。我看这药怪的,冷到人心窝窝里去了。看先生那模样,神仙一样,就是为了将军支着一口气。”

    马文才听得膈应,憋气道,“那天你说他们是兔子,哪里听来的?”

    刘裕嘻嘻哈哈笑了一阵,被马文才捅了一肘子,老实了,“这事……大家都说。你说他们晚上都睡一起过的……”

    “谢玄都三十五了,又有家室又有儿女……”

    刘裕正经道,“谢夫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听见她发牢骚哩。”

    马文才一口怒气哽在喉间,硬压下去。

    “没想到你一本正经的,也好这口……”刘裕痞痞地笑起来,蔫坏蔫坏的。

    马文才一掌拍在他脑门上,“我跟山伯是旧识。我对他,不是你想的……”

    “行了吧,”刘裕揶揄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督军啊,我劝你趁早收了这心罢,一来先生没那么好追,二来将军还有他儿子都护他护得不得了——谢家人可不是吃素的。”

    马文才冷笑道,“管他是谁!我认识他的时候,谢玄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喝西北风呢!”

    临别前,刘裕半醉地搂住他,“大哥,你帮我找了个老婆我很感激,但是一桩买卖归一桩,你问的我都答了,以后可别拿这事来压我……”

    马文才笑道,“知道。回去罢,别让你师父瞅见了。”

    刘裕笑道,“嘿!虽然那啥我们不一队,你这人倒不错!最后劝你一句,大哥啊……”

    “不用!”马文才挥挥手,转身向漫天晚霞踏去。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跑调了?”他哼哼着,步履矫健。

    风起,香雪尘烟,他好像闻到那年初春,他稳稳地背着他,他微微侧过头,唇接的那一刹,心动的声音。

    他重生了。

    91、

    入夜清冷,霜天辽阔,银辉无际。

    水榭楼阁之前,几枝暮春残红如情人血泪斑驳。孤笛闲搁阑干,如此长夜怎堪一支凄曲。

    将军府的墙头传来簌簌之声,继而一个黑影悄然翻入墙内。

    马文才屏息聆听,杳无杂声,利落地穿过假山怪石,翻身上了屋檐,揭开瓦片——

    红烛灼灼,却是空无一人。

    他抓了抓头发,飞身落地,一转身,面前一个白影,微吓。

    梁山伯:“……督军好雅兴。”

    马文才脸上一红,“你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

    梁山伯笑了。

    马文才窘迫道,“还不是你不肯见我……笑什么?”

    “笑督军翻墙上梁做得轻车熟路。”

    马文才知道他想起了往事,笑道,“可不。你被辛平那帮人拐去青楼那日,我便是如此……找遍了好几层。”

    梁山伯的笑容渐渐隐去,“哦?我却是想起了秦谷望绑架我那次。”

    马文才一顿,慌道,“你别走,我就说一句话。”

    梁山伯转身,低头随手捻了一点落花,不语。

    马文才看得痴迷,好似雾里看花,忍不住伸手搭住他的肩。

    “我知道你对我心怀愧疚,你大可不必。”

    梁山伯轻叹一声,微微侧身躲过他的手,缓缓幽幽。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殉情而死?我只是运气不佳,家母方逝,又遭情人、兄弟背叛,外加旧疾复发,才让仇家钻了空子。说到底……也只是年少轻狂,头脑发热。”梁山伯的语气平静如水,一身白狐裘衬得浑身银霜,“你是对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马文才咽下方才想说的话,嗤之以鼻,嘲道,“所以……谢玄代替了我?”

    梁山伯眼帘低垂,“他是他,你是你。”

    “谢家抄我全家,逼死我父……是你的报复?”

    梁山伯冷笑道,“报复?只怕那时我还不省人事呢。报复?这些年来我就从没想过报复!马文才,你以为自己有多神通广大,我非要念念不舍,爱你爱到恨入骨髓所以才投了谢家——伺机报复?!”

    马文才坦然笑道,“可是我是。我是——念念不舍。”

    梁山伯一手搭着栏杆轻喘,“更何况,马家……也只能说是你咎由自取。”

    “山伯,你回头。你回头……看我一眼。”马文才始终笑得带着些许调笑道意味,“宠辱不惊的仁先生竟也有如此失态。我倒心安,纵使你的心是冷的,终究是肉做的。”

    梁山伯默然失笑,“督军好不要脸。”

    夜半砧杵铿锵,如山空落松子。

    马文才舔了舔嘴唇,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腕,“你恨我。”

    梁山伯喉间一片干涩,声音如同磨砂,“一句话未免也太长。请回罢。”

    马文才手中的薄温从指尖传入心底,身体渐渐回暖。他收回方才吊儿郎当的语气,眼圈竟是红了,“山伯,我和英台清清白白,伯望是巨伯的孩子……”

    他不顾那人的挣扎,一把抱住了朝思暮想的躯体,动情道,“回到我身边。”

    梁山伯一震,抬眼看他,默不作声。

    “你不信?”马文才心下一痛,“那时马兴被我爹娘说服,仿照我的笔迹写了那些混帐话……我信中本交代了事情原委,谁知被掉了包……”

    梁山伯心烦意乱地推开他,坐到井旁,再次回忆起当时之事,依旧心痛难当。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人的模样,也已经抛弃过去多年……现在看来不过是懦夫逃避的行径。那么多年,他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

    一声轻叹洒在萧寂的院落。

    “马兴呢?”

    马文才一愣,没想到他得知真相后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马兴。他心中五味杂酿,“死了。”

    梁山伯抬眼看他,略显嘲讽。

    马文才无力地争辩道,“他……他以为你死了,自刎的。”

    “哦,还是我害死了他。”梁山伯感慨道,“他跟了你也快五年……”

    马文才暴怒起来,“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做错?!”

    梁山伯静了。

    “是我不应该救英台?是我害死了你娘?是我写了那封信让你痛不欲生?还是你要我在成亲之时当着马家全族的面给你解释?!”马文才失控地踏上前去抓住梁山伯的双肩。更声渐近,他如受困的野兽,压低了声音,“我找了你几天几夜……我找了你五年!我一直……你……你骗得我好苦。”

    梁山伯被他一摇晃,怔愣着没有言语。

    马文才这九尺男儿此刻悲喜难当地呜咽起来,“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

    “文才……”梁山伯甫一开口,便被疯狂地堵住了唇,马文才等这一声已经等得太久。

    唇分之时梁山伯推开他,面颊染上点点绯红。

    “外头冷,进去罢。”马文才面色微赧,抬手搂住梁山伯的肩。

    “文才,”梁山伯艰难地开口,“我……我再想想。毕竟我……”

    马文才揉揉他的发,“你还爱我。”

    梁山伯没有接话,踌躇道,“今晚你先回去,我们来日再……”

    “来日?”

    梁山伯改口道,“明日。”

    马文才没有逼他,露齿一笑,“好。你早些歇息。”

    第二日马文才整日公务缠绕,又急着处理征兵之事,一直到了向晚时分才得了空。跟在梁山伯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下午来通报,道是仁先生请督军闲暇之时到府上小叙。

    马文才如沐春风地踏入梁山伯的院闱,正看见他披着纱绸靠在躺椅上晒太阳。脚边一个矮几,上面是成套的御贡茶筅,新进的碧螺春散出一点点茶香。

    恍若一场预演多年的幻梦。

    梁山伯开口道,“你变了许多。”

    马文才一哂,“我?我不过一阵子没刮胡子……你才是变了。”

    梁山伯摇摇头。五年的历练洗脱了马文才最后一层浮躁,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内敛,从张扬不羁的少年英杰变成了成熟老道的铁血男儿。

    马文才缓步走到他身边,感到梁山伯的身子微微一紧。马文才笑了,张开双臂。梁山伯踌躇了一刹,继而笑起来,伸手抱住了他。

    “是我误会你了。文才。”

    “山伯,马府后院里挖了一个大池塘,种满了莲花,养了三冬的锦鲤,就等着你回去……”马文才目光炯炯地盯住他,动情道,“给我一个家。”

    当年马文才从梁山伯的墓旁爬起来,便将那把“志存高远济天下”的扇子别在腰间。他踏上赴往剑门关的征途之前,没有与家中任何一个人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恨他的父母,一手促成了梁山伯的死。

    他恨祝英台的任性无知,才将他们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他恨马家的每一个人。

    可是当他被押回钱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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