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与道别之间-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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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考虑过没有,哪些节目可以取消的?”
“墨院长,我同真商量了很久。她实在有困难,定钱交了,旅馆订了,场地租了,消息登了,海报发了,一切都就绪了,我们要求你无论如何要多拨点经费给我们,不会超出五千元,我担保。”
“什么?五千元?!你要我到哪里去找?!我当初怎么跟你讲的?两万元,对不对?办一个小小的‘中国周末’,应该是足足有余的!我警告过你,绝对不能超出预算。你知道,院里别系对这件事已议论纷纷了,为什么不办‘意大利周末’,‘西班牙周末’等等。现在我再一次告诉你,精减节目,最先删除的,是领事馆来人演讲,我们不需要,这一项就可省好几千元,即刻去通知人家,下次再找机会。”
这是症结点,也是上次的争执。也是她不能让步的地方:“这一点我做不到,墨院长,我已经向你解释过,这关系到黄教授的面子,我们上次中国行,完全靠他同中国的友好关系,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把人家一脚踢开,我们中国人,最重情面,这……”
墨院长虎的一声站了起来:“这些话你上次都说过了!我对你的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影射非常愤慨!看起来我们没有再商讨的余地,所以我命令你,把整个节目取消。”他打开门,说:“安迪,下个会见的人来了吗?好,请他进来。再见,段教授。”
三
次英去柏斯新近开的一家永兴东方市场买了新鲜的鲤鱼及大虾、小排骨、豆芽蔬菜,还买了两瓶茅台,买了一包五香瓜子,一包天府花生,又到熟食部买了半只烤鸭。以前为了中国食品,非得去曼哈顿的中国城,煞费周折。现在好了,许是亚洲移民大量增加之故,柏斯新近开了家中国餐馆,一家韩国烧烤,一家越南面馆,及这家大受欢迎的东方市场。次英平时工作研究忙,反正妞妞不十分爱吃中国饭,所以她不必常来光顾。但家里来客,或系里有应酬,她要炫烹饪身手,即来光顾永兴,她想要的,这里都有。
买菜回家,先把屋子收拾一下。平时全部时间都在学校,家只是个吃顿晚饭及睡觉的地方。饭后,一面督促孩子作业,一面整理资料,累了倒头就睡。每到周末,就得收拾一下,一星期堆积起来的清洗打扫事务,妞妞是个不甚费事的孩子,但天生一副懒骨,她的房间可以与垃圾箱画上等号,它成了母女之间的争执点。最终还是母亲黑着脸,替她收拾。但今天倒出她意料,想必是一早送她上飞机去她父亲家度寒假,她粗略地捡理了一下,所以还算干净。毕竟是女孩儿心细,知道母亲这两天心情特坏,她不忍增加她的气恼。
收拾完毕,她先倒了杯咖啡,点上枝烟,在厨房的小方桌边坐下,窗外的阳台上及台外的后院,一片积雪,要等开春方会融。雪地上偶尔掠过的松鼠,惊鸿一瞥,即消失在松间。既无声,又无踪。诚然是个专心读书研究的好地方。无奈心不静,神不宁,有关李清照那本书要写,就是无法动笔。一枝抽完,又去摸烟,一转念,把刚买的瓜子拿来打开。她没吃零嘴的习惯,但近来烟实在抽得太多了,每次同孩子讲话,她都把头转开,用手挥除脸前的空气,说:“妈!你少抽点烟行不行?口好臭哦!”
真该戒了!前不久同尚教授通电话,他还报告了他系里一个稍有知名度的史学家去世的消息,肺癌。尚教授还趁机告诫她戒烟,他已戒成。她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冷笑一声,这不知是他的第几次戒烟运动了!但她的确该戒了,等立言来了,也怂恿他戒,两人一起,互相督促,应有成效吧。当然不能立刻开始,眼下这件大事需要解决,绝不是戒烟的时刻。那天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她当即回家,当即给立言打了电话,因为气急,竟哭泣了起来。她很少哭,但哭起来是惊天动地的,倒把他怔住了,说他当即借了车开上来。她一听,既感动,又着急。他开车技术不高,心里有事,更令她不放心,连忙镇定下来,劝他还是星期五上完课再来,不在乎这一两天。为此,她特别要精心做一顿好的晚餐,谢他,更因要仰仗他再次为她出个好主意。
在离去之前(6)
这顿晚饭的确是美餐。腌笃鲜,甜酸排骨,油爆虾,烤鸭,还有一碟翠绿的芥菜,色香味俱全,外加美酒。酒酣饭饱后,两人在铺了桌布插了龙爪菊的餐桌前对坐,各燃一枝烟,各泡一杯茶,令两人都达到了心旷神怡的境界。黄立言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我有时不得不希望你出点事,不然,我就享受不到这样的美食。”
次英半媚半恼地瞟了他一眼:“去你的。哪次你来我没好好地做顿饭招待你?烹饪是我的嗜好,娱乐,你不是不知道,何况,更大的乐趣来自有人赞赏。”
“是啊,我知道,逗你而已。言归正传,我在火车上,替你想出了个妥善的办法:我认为,为了维持你同院长的友好关系,你必须遵照他的意思,把‘中国周末’取消算了。”
“那不行,如真已同人家签了约,付了定金,订了旅馆,发了海报。”
“这有什么难?用经费拮据四个字,更大的计划都被取消过。你们这个,绝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星期一第一件事,要如真给各个团体打电话就是,反正不是你去做恶人。”
“立言,也许墨院长只是气头上的话。”
“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两次了吗?”腌笃鲜咸了点,黄立言不停地喝茶,次英替他添了水,顺手把热水瓶拎过来放在桌上。“其实啊,这件事一开始我就觉得对你没好处,办好了,院长脸上增光,如真称功,办不好,罪名落在你系主任头上,不是吗?”
“取消了,也是我背黑锅啊?”
“那有什么,只要你在院长面前是个听话的下属就可以了。星期一去见他,一方面同意取消,一方面澄清一件事,那就是,整个事情都是如真在办,所以超出预算,也不该归罪于你。”
次英那双既能迷人又能杀人的狭长眼流星般地射过来,她本来要讲的是我拍了胸叫她放手去办那句话,及时被她煞住,但她还是说了:“立言,这不大妥当吧?那要断送她做全时的机会的,因……”
立言点上了第三枝烟,烟头的红光朝她脸上一晃,他说:“除非你想断送你自己的前途。”
次英不响,也燃了枝烟。小饭厅在幽暗中,除了餐桌上两枝已燃了一半的杏黄蜡烛及两枝烟头的红光之外。立言扪住嘴巴猛吸烟,烟雾遮了他大半张脸,次英看不出他的表情,心里不免纳罕,从几时开始,他对如真的,几乎令她嫌憎的好感变质了?变得如此不友善?这说明了什么?!
毕竟是知己知彼的夫妻,加上次英并没有躲在烟雾后面,他读出她脸上的表情,于是他带点调侃的口吻说:“我是你丈夫,当然首先为你着想。我相信你会尽量为如真说话,但万一不行,你也不必过分不安。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也许另外聘请来的,会同你合作得更好。你心里有数,方如真真正的兴趣,不见得在学界,对吧?”
“可是她这次真的要争取全时教职。并且,一旦这条线给了别人,她的半时也要被取消的,她要失业了。”
立言把烟捻熄,给自己添了水,喝了,站起来去厕所,回来时说:“茶淡了,再给我泡杯好吗?”次英在厨房时,他手插裤袋,绕着餐桌散步,等次英端了新茶给他,他坐下,吹走两三片还漂在水面的茶叶,嘬嘴喝了两口,才说:“那也没办法,反正李若愚也不靠她那点薪水养家,是不是?现在首要是保全你自己的位置,过一两年,东亚系扩大,你再把她请回来也未尝不可啊?”
次英半天不做声,然后站起来收拾桌上的残碟,把剩菜放入小的塑胶盒,盖严,用一只大圆漆盘把碗碟酒杯统统收到厨房,系上围裙,在水槽前洗涮。室内无声,只觉水声格外响,嗤嗤的,表示不满似的。
“怎么啦,你?”
“心里燥得很。”她把水开得小些,“你知道,如真把我找来,是出了大力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端着茶杯走过来,站在她边上看她洗锅碗,“你也不是不知道,学界与别处没两样,适者生存,没有人会故意去陷害别人,但有人挡了你的路,你走不通,只好把她推开。我不是建议你去陷害如真,我只建议你应该先保住你的饭碗。来,我帮你把碗擦干。”
她用肘将他托开,用不必要的不耐烦的语气说:“你去歇着吧,几时你帮我擦过碗?”
他涎着脸说:“也好,省点力气,留待后用。”还在她肩胛上捏了把。
她睨了他一眼,想说句尖刻的话,强忍了回去,只问:“要咖啡吗?”
“不用。想喝点白兰地。”
黄立言临回曼哈顿前又一次嘱咐她应采取的步骤,所以当晚她即打电话到如真家。因为上次谈话,两人闹僵时,次英的态度十分不友善,所以如真的语气有点生硬。
“有什么事吗?”
次英尽量把语气放得平静:“有个不好的消息,来报告你一声,院长不但不肯增加经费,还坚持取消‘中国周末’,除非,你能精减节目,花费不超出预算。如真,试试看好不好?”
几天来都找不到藉口出去赴柯玛的约,如真已陷入既不能解脱也不能投入的绝境,没心情,精力及时间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何况,当时没有把握,她为什么拍胸向她担保?!“不行,太晚了,我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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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去之前(7)
次英即刻就来了气,不管怎样,她总是她的上司啊,凭什么她用这种语调?!“如真,慢点,想想看,难道不能打电话给武术团或舞蹈班,对他们说改期了?”
“我做不到,这是信誉问题。我把他们的电话给你,你去通知他们。”
“事情是你在办,怎么现在由我出面?!”
“你既然不肯出面,只好由墨院长取消了。反正浪费的只是我一两个星期的时间,我自认倒霉就是。”
“嗳,嗳,如真,不要忘了,办这个节目也是为了要测验一下你的办事能力哦!办不好,你拿不到全时这条线,可不能怪我哦!”
对方很久没做声,然后,板板地说:“明后天学校见。”即挂了电话。
次英应该是可以松口气的,把话讲在前面,把责任推给院长,万一有什么对如真不利的事,也怪不到她头上来。但挂了电话,她并没有松口气。整件事,十分别扭,却又找不出别扭点。一个夜晚都做恶梦,第二天醒来却记不得任何细节。收拾妥当,喝了杯咖啡,即刻到学校去。时间还早,她先去办公室整理桌上的东西,先批改上星期请练口语的老师代课的作业,再处理里拉交来的两件公事。时间差不多了,即给胖秘书安迪挂电话要见院长,运气不错,马上即可以去。她忙拿出小镜子照了一下脸容头发,即去三楼。以前去院长室,总是兴高采烈,信心十足的,但闹了两次不快之后,她自觉在院长心里的一本点名簿上,她的位置大大下降了。再去见他,不但不兴高采烈,反而是个沉重负担,所以她再三警告自己,小心,小心!
一进门,她笑容满面地说一声,早,墨院长。他从档案中抬起头来,既没叫她,也没用中文说你好,只应了声:“早,有什么事吗?”
“有,就是下周末的事,我同真商讨了一下,她说没办法减少任何一个节目。看样子只好依照你院长的建议,把整个事情取消。”
院长黑沉着他那张白皙端正的脸,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他的原意是想用“取消”作为一个令她就范的手段,根据他同次英将近两年合作得相当融洽的关系,他深信只要他略露不满,她即会想尽方法屈从他的意愿,所以对这个中国周末的事,她抵制到底,是极其出他意外及令他发火的:“她只是个半时工,而你是系主任,她办节目超出预算,现在她竟然违抗你,不肯精减,这叫什么话?真今天来了吗?我要安迪去把她找来。”
“她不在,她今天没课。”
“你去挂个电话给她,要她来我办公室。”
她心里一紧。那不成!如真一定会照实说出当初是她拍胸承担责任的。别的事小,撒谎事大,她宁愿失去如真同她的友情,也不能没有院长对她的信任:“恐怕太晚了,她已对我明白表示,这件事她不管了。”
“哦?她不管了?她难道不明白办这件事同拿全时的线有关?”
“她明白。我再三向她提了。她说,那也没办法,她没法向参加节目的负责人交待。”
“那好。你去办好了。你先把演讲那一项删除,别的照旧,相信不会超出两万。”
他真是将她迫到死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