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之间-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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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感念。忠君就是他那个时候的精神支柱。清代袁枚作为后人,当然看得真切一些,写诗说,‘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这里他批判地指出,只因为皇上沉溺享乐,荒于朝政,才导致安史之乱,使千万百姓像石壕村那对夫妻一样生死别离。这就是精神,是的,精神。精神很重要。”
孟维周眼看自己的演说合不拢口子了,便装着尿急的样子,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精神”匆匆钻进了卫生间。一边小便一边照着镜子作鬼脸,觉得自己的胡说八道很可笑。并无尿意,半天才挤出几滴,同刚才的演说差不多。唉,自己原来在大学演讲是小有名气的,现在退化了。跟着领导跑,通常只需讲是或好,没有多少讲话的机会。这是一种危机啊!
马杰很佩服孟维周,人家一张口就古今中外。自己书读少了,听都听不懂。
孟维周同马杰的私人关系似乎越来越密切,像最好的朋友。孟维周却一直没有忘记姨父那句千万不要与同事交朋友的教诲。不过他对姨父的理论有所发展,他认为同事之间朋友还是要交的,但要注意设防,不要授人以柄。
过了一段时间,图远公司总经理舒培德先生准备给张书记赠送一部公爵王轿车,以感谢地委和张书记对他公司的大力支持。张书记不同意,地委怎么可以揩企业的油水?特别是图远这样的私营企业,是新的经济增长点,要大力保护。我们不能像有些西方国家那样,接受所谓政治捐赠,这是我们制度不允许的。我们不是那种金钱政治啊!地委不能开这头。可舒先生是诚心诚意的,怎么办呢?一来二去推了好几个回合,最后决定,地委坚决不能接受赠送,只作借用。
舒先生的诚意,孟维周完全相信。因为舒先生同张书记私交不错。全区众多企业头头当中,只有这位图远的老总被称做舒先生。孟维周刚到张兆林身边工作时,就看见舒先生常到张兆林这里走动,猜想他俩的交情已很久了。张兆林对企业的负责人一般都很客气。企业的同志,不容易啊,要多为他们排忧解难。舒先生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的创业者,更让张兆林看重。
舒先生的根底,孟维周知之不详,只零零碎碎听到一些片断,像个传奇人物。据说他从小外出闯荡天下,后来成了一家外国公司在国内的商务代表。几年前到地区来搞投资考察,张兆林接待了他,两人很谈得来。有个小故事,说是张兆林宴请舒先生时,服务小姐不慎将一碗汤洒了,张兆林裤子上弄了一块油垢。礼仪场合出这种洋相,张兆林脸上很不好过,严厉批评了服务小姐。服务水平太差了,幸好弄在我身上,弄在舒先生身上可是国际影响!舒先生连连摆手。不难为小姐,不难为小姐,我这个人很随便的,都是中国同胞嘛。再后来,舒先生不想在外国老板那里干了,自己出来创业,办起了图远公司。张兆林给了他很多支持。当领导就要这样办实事。这是张兆林一贯的主张。孟维周很叹服舒先生的能耐,包玉刚、李嘉诚、霍英东、曾宪梓他们都是白手起家的大财佬,舒先生的前程谁能料定?英雄莫问出身啊!
那辆公爵王轿车挂上了5号牌照。也有人建议换上1号,陶老书记反正不太用车。张兆林说不必不必。张兆林这些细节在孟维周看来,都是可以成大气的人才具备的。不过在人们心目中也早已约定俗成,知道现在西州的5相当于原来的1。有人讲了个笑话,说西州街上有人相争,一个怒喝:你算老几?
一个答曰:老子算老五!
年底了,照例要组织有关部门到省里去汇报工作。省城到地区,山高路遥,省里的同志很难来一趟。只好自己主动上门汇报,感谢上级领导一年来的支持和关心,请求今后继续予以重视。既然是快到年关了,带点土特产,也是人之常情。省里一再打招呼,不提倡地市领导带队集体上省汇报工作。但你一旦去了,人家也不好将你拒之门外。远远地赶来也辛苦啊。
筹备了好一阵子,马上可以出发了。这天,唐总经理唐半仙跑到张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完了后说,祝张书记上省城一路J顷风。张书记笑道:“你是个吉祥人,有你这一句一定顺利的。明天我们上路,时辰上有讲究吗?”唐半仙回道:“我早给你算好了。明天宜早行,凌晨六时过八分准时发车,万事大吉。”
唐半仙走后,张兆林叫来李秘书长,问:
“通知发了没有。”李秘书长说:“通知昨天下午就发了。”张兆林说:“我想明天我们早点动身,路上怕堵车,一天到不了。叫大家清早五点五十集合,路上吃早饭吧。”李秘书长说:“也是,沿途好几处在修路,早点走好。那就补充通知一下。”张兆林说:“好。
陆专员那里请你亲自汇报一下。“
孟维周见张书记并没有把改变时间的原因告诉李秘书长,便很佩服张书记处事的老练,更感谢他对自己的信任。张书记一般都是严肃的,但对孟维周较随便,有时还随便得让孟维周不好意思。孟维周早就发现一条规律,张书记一般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随便,到外地去出差更随便,一回到办公室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有时也开几句不太雅的玩笑,让人觉得这位领导很贴近群众。但孟维周只是附和着笑笑而已,从不就着张书记的玩笑发挥,也不在任何场合重复他的玩笑。领导同志开那些不雅的玩笑,一般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忘情所致,过后多半要后悔自己的失言。这样的玩笑,你敢重复他的?一句话,领导什么时候都是领导,下级什么时候都是下级。领导同你随便是平易近人,你同领导随便就是目无官长。千万不要看到领导同你随便一下,就忘乎所以了。
第二天凌晨,大家早早地赶到地委办公楼一楼会议室。张兆林同陆专员打过招呼后,问李秘书长都到齐了吗?李秘书长说:“差不多了吧。”张兆林问:“差不多?到底差多少?”李秘书长略加迟疑,说:“只差财政局的了。”陆专员说:“柳韵同志,等等她吧。”李秘书长点点头,眼睛不望张兆林,只同别的同志打招呼去。张兆林不做声,大口地吸烟,一张脸没在了浓浓的烟雾里。
六点过五分了,柳韵还没有到。张兆林把头掉向陆专员,说:“我们走吧,不等了,她自己后赶来。女同志真叫婆婆妈妈。”陆专员一边起身一边还问了句:“不等了?”张兆林说声不等了,就起身往外走。
上了车,就六点过七分了。张兆林左右看看,又叫孟维周想想,是否还忘了什么东西没有。孟维周作思索状,说:“没有了吧。”他知道张书记是要捱到六点过八分。李秘书长望着车外,他希望柳韵同志赶上。
六点过八分一到,张兆林说:“走吧。”于是十几辆小车依次开出地委大院。
一路上真的畅通无阻。下午五时半就赶到省城了。西州地区驻省城办事处已做好了一切接待准备。办事处袁主任请各位领导先洗漱一下,再就餐。
孟维周将张书记的行李放置妥当,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见办事处袁主任来了。张书记此时正在卫生间,孟维周就问袁主任有事吗?袁主任附在孟维周耳边,轻声道:“财政局柳局长出事了。”
“啊!”孟维周大吃一惊。
这时,张书记出来了。“小袁坐吧。”
袁主任唉了几声,却不坐下。等张书记坐到沙发上以后,袁主任低沉着嗓子,说:“张书记,报告一件不好的事。”
“什么事,说吧。”张兆林不太在意的样子。
“柳局长路上出事了。”
“什么?什么事什么事?”张书记仰起头,眼睛睁得老大。
“翻车了。”袁主任说。
“啊?人没事吗?人没事吗?”张书记猛地站了起来。
“我是中午接到的电话。都不幸那个了,还有预算科长和司机,三个人都那个了,唉!”
张书记不停地摇头,在房内来回走动。
这时陆专员和李秘书长来了,站在一边不动。看样子袁主任早已告诉他们了。
谁也不讲话,都看着张书记在不安地走动。
过了一会儿,陆专员说:“你看你看,谁想到有这事。”
张书记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指指另一张沙发,示意陆专员也坐下。张书记沉痛地说道:“我有责任啊!”
李秘书长说:“哪里哪里。要怪我们办公室时间要求讲得不严。”
晚餐吃得冷冷清清。办事处本来准备了几瓶好酒,给各位领导洗尘。张兆林挥挥手,酒就撤下了。
吃过晚饭,陆专员、李秘书长、办事处袁主任到张书记房间坐了一会儿。孟维周不知该进该退。张兆林说:“小孟随便坐嘛。”孟维周就坐在床沿上。
大家心情平和一些了,开始议论这件事。柳韵这样有能力的年轻女干部不多,她今年不到四十岁吧。张兆林说:“今年十月份满三十七。”过了一会儿,张兆林又补了一句,“碰巧她好几次生日都是同我们在外面出差过的,印象较深。”大家说着,张兆林交待袁主任:“你再挂个电话回去,了解一下详情,等会儿告诉我。并请转告各位家属,我同陆专员后天回来,再去慰问他们。”
聊了一会儿,陆专员说: “你早点儿休息吧。大家就告辞了。”
袁主任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顺利。弄了一个多小时,才搞清情况。出事地点是西州地委出来后七十公里处,原因是车速太快,在拐弯处掉进山崖下面。因出事时间太早,又是冬天,直到上午十点多才被人发现。发现时人都凉了。
袁主任犹豫一阵,还是敲了张兆林的门。
张兆林还没有睡,一脸凄容。整个房子烟雾缭绕。他静静地听完袁主任的汇报,只轻轻说了句好吧,好吧,挥了挥手。
袁主任退了出来。
马杰睡在床上,想着柳韵翻车的事,说:“她那个司机平时很稳重的。”孟维周说: “今天可能是追我们吧,谁知道?”
马杰说:“他妈的是不是今天日子不好?听说物资公司唐总懂这个,今后出门,都请他算算。”孟维周说:“你真会开玩笑,张书记会信这一套?”孟维周对马杰总留有一手。下基层出差,晚上他同张书记一道打扑克,喝消夜酒,马杰至今不知道,总以为他们晚上办什么大事。孟维周认为有些事情弄得神秘些好处多。别人对你捉摸不透,就不敢造次。有些事则是理应保密的,像刚才说的,让人知道张书记信迷信怎么行?马杰自觉讲得不得体,立即点头说:“那也是,那也是。当领导的信科学。”
孟维周本来不太相信这种把戏的,可今天的事说起来也有点神。柳局长若是也赶在六时八分出发兴许不会有事?也难怪张书记有些相信。美国和俄罗斯的科学都比我们发达,可他们的总统都相信占星术,专门雇请大师卜问国家大事。这怎么说?未知世界远远大于已知世界,不要怀疑自己不懂的东西。
第二天吃了早饭,大家都集中到办事处会议室,恭候有关部门领导的到来。汇报会时间定在上午九时开始。请柬早发出去了,昨天办事处又分别打电话请了一次。整个汇报活动的大体安排是,先开个全面汇报会,再由各部门分头对口活动,张兆林同陆专员再走访几位省里领导。现在不幸出了柳韵的事,陆专员找张书记研究了,总体安排原则上不变,只把走访省里领导的时间压缩一下,争取今天下午和晚上搞完。万一搞不完,下次再来。明天一早,张书记同陆专员往回赶,李秘书长留下来负责。
大家正在会议室喝着茶,办事处接到省信访局电话,地区有几家困难企业的工人代表到省里集体上访来了,说他们半年没有领工资了,生活无着落。一共三十多个,怎么也劝不走,影响很不好。信访局的同志说:“我们已给你们地委办打了电话,现在问题是人不肯散,请办事处派人去协助做一下工作。”
袁主任把这个情况一汇报,张书记和陆专员都很恼火。陆专员嚷道:“这些人,我们来卖香油,他们来泼大粪!”
张书记看看表,都八点二十多了。发火没有用,得马上处理。不然省里有关部门的同志来了,大家脸上不好过的。张书记说:“时间不等人了,我先讲个意见,大家看怎么样,总的原则是两个‘一定’,工人群众的生活困难一定要千方百计解决,煽动工人闹事的个别人一定要严厉追究。银行同志在这里,马上挂电话回去交待家里,先贷款发放职工基本生活费,花钱买稳定。李秘书长同经委、办事处的同志马上去把人劝回。要买好火车票。送他们上车才算数。”
大家同意这个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