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虫虫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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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枯叶落到井口
我住在这里，没有真实的感觉。我听见切割机在切割瓷砖的声音。我听见母亲和人说话。我听见高空蝉疯狂鸣叫。我还是无动于衷。我的平静使我相信永恒是一场噩梦。我看见树上不时有枯叶坠地，一片枯叶落到井口，仿佛想要满足内心饥渴的梦境。
田园
我写下“田园”二字，田园的清香已散入空茫。树叶沙沙作响，鸟儿在各个方向鸣唱。我触到田园的肌肤，可以感知它微妙的心跳。大地正打破沉默，一条河流缓缓流往美丽的地方。躺在田园深处，我被每一片碧绿的叶子迷惑。我平静入睡，久久不能醒来。
牧羊人离我们而去
牧羊人离我们而去，我们四散在凄凉的原野，寻觅食物和温暖的窝棚。我们痛楚的眼神像一场冷雨，敲打在干硬的土上，如皮鞭抽在肋骨。我们阅读所有植物的叶片，仍不知哪一片将我们的命运记录。我们只能这样白白忍受，因为别无选择，所以权且当成幸福。
40
行走和脚印
鸟儿在树上行走，每走一步都从树上掉下一片树叶。这是脚印。我看见枯黄的脚印从树上掉到大地，最后融入泥土。我们在时光之河行走，脚印是一只只木船飘满河面。但它们转眼间驶向远方，只留下空空的河面。
我的体内开满寂寞的小黄花
墙头上盛开着几朵寂寞的小黄花，没有风，它们静止在干净的空气中，一动不动。我觉得我的体内也开满了寂寞的小黄花。现在是盛夏，正值它们繁荣的时节。它们呆在我的体内，终日沉默寡言，如一名名待嫁女子。我的身体是充满幽怨气息的闺房。我等待它们出嫁的时刻。
梁伟家有座土地神
梁伟家有座土地神，比一般神龛大十倍。他妈一年四季跪在地上磕头，保佑全家平安幸福，让梁伟将来能当大官。我家条几上也有一座，不是土地神，是人祖爷，比一般神龛小两倍。我妈一年四季跪在地上磕头，说要让我哥提前两年从狱里出来，许三年猪。
院子里扔满废弃的香烟盒
院子里扔满废弃的香烟盒，各个牌子的都有。蚂蚁疯狂走动，一根麦秸压住白杨叶柄。我看见自己腿上的汗毛十分浓密，知道这是成熟男人的标志，但我好像是个小孩，还很不成熟。我喜欢听苍蝇在风中嗡嗡鸣唱，夕阳坠入穹庐，老鼠出洞，公鸡在窗台上打鸣。这时，我看见一个孩子慌忙跑着去关闭闹钟。
与太阳对视
我与太阳对视。太阳比我年轻，它的体内拥有比我更多的光明。它躲在一棵树后，以为我再也看不到它了。殊不知，它强烈的光线等于自我暴露，它的这种做法仅是掩耳盗铃。
擦肩而过
一只麻雀蹦过来，又一只麻雀蹦过来。它们靠近了。它们没有打个招呼，又蹦开去。一只麻雀蹦过去了，另一只麻雀也蹦过去了。它们擦肩而过了。现在，我的眼前只余一片空地，几片残叶。
丈量
一只鸟从地面飞入天空，越飞越高。它在丈量大地和天空的距离。
41
我卖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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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有一个收破烂的，他大声吆喝：谁卖破烂？谁卖啤酒瓶——我想叫住他，说我卖破烂。至今为止，我生活中已积累了很多破烂。它们压在我的体内，累得我气喘吁吁，而且总能闻见它们腐败的气息。
巧合
在门口，我看见一片树叶落下来，正好砸在一个行人的头上。他的脑袋缩了一下就骑自行车走远了。我想，一片树叶恰好在他走来时落下来，而他又恰好走到这里，我呢，又刚好在落叶砸中他时朝门口望了一眼。这一系列的巧合才酿成我眼中的景象。我是多么幸运啊！
冥想
我想坐在一座山的一块石头上。石头上有一棵草，前面有一棵树。我感觉有雾在缓缓地升起。我在云雾深处冥想，想想尘世的一些事情。
我挖掘我的坟墓
我挖掘我的坟墓。昨夜，我梦见我的棺材对着我的门口。我梦见死神在我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动。我梦见我用一把长柄铁锹挖掘我的坟墓。我梦见一头母羊跪在我的墓前流泪。我梦见我埋葬了我的死亡像埋葬了我的时光。我梦见我挖掘我的坟墓，挖，挖个不停。
我想让我的书房对着阳光
我想让我的书房对着阳光，这样书中一些晦暗的词句才可以被照亮。我看见自己在书房里闪光，仿佛一颗满足而又温暖的太阳。我把心中的光线一缕缕拈出，固定在雪白的纸上。于是，它们成为今天最动听的诗行。
迷失
我想在一座繁华的集市上迷失。散集后，我朝随便一个方向走去。这时，天空、大地、树木都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不时从河里走出的女鬼，悄声对我耳语。我看见我的影子在正午越来越小，几乎消失。一只绣花鞋飘在水面，秤砣浮起……我向下一座集市走去。就这样，我不停地迷失，在迷失中遭遇永远的美丽。
42
刀斧手
墙角一面残破的镜子把阳光反射到我眼睛里，于是光线像锋利的匕首一样刺痛了我。我感觉精神深处仿佛有一股辛辣的痛。这时我想，处处都有刀斧手埋伏于平静的日常生活背后，饲机暗害我们。
落日
我在旷野中迷了路，不分东西南北。但终于出现了落日。落日在西方。我终于看清了这个方向。这是一轮不太鲜红，略呈淡黄的落日，贴在西天角，像上帝的一个指印。可只一瞬，我再回头望时，它就被无边的阴云淹没了。难道它被淹没的地方就是西方吗？它的出现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方向吗？我不知道。我感觉它的隐去就仿佛在我身体里隐去一样，没有丝毫痕迹却深刻无比。
猜
一个孩子随手抛出一枚硬币，让我猜正反。我说正，结果反。他又扔了几次，我都猜错了。
一只斑鸠
一天下午，我看见一只斑鸠站在我家屋后的高压线上，一动不动，仿佛挂在上面的一只布鞋。此时，狂风四起，高压线下的庄稼一望无际，有农人在匆忙地走。雨在天空飘来飘去，一切事物都在动荡之中。唯有这只灰色斑鸠，冷冷地凝视前方。它脚下就是灼热的高压线，它却无动于衷。而这三根高压线仿佛连通了我的肉体，使我内心焦灼无比。
们差一点把一棵树垒在了屋子里
我们差一点把一棵树垒在屋子里。这是一棵有着魔鬼身材的杨树。我们实在不忍伤害它，我们不忍让这样一个绿色的生命从地球上消失。于是，我们准备把它垒进屋子中间，让它和我们一起生活。这样，我们睡眠的时候可以听见它在风中歌唱的声音，可以听见它的根在地底汲水的声音，可以抚摸着它的树皮，寻找我们昨夜梦的痕迹。
这棵树，我们已经垒进屋子里了。屋子的墙已经垒了半人多高。而后来来了一个人，他说树怎么可以垒在屋里呢？！树是不能在屋里呆上一年的。树不能和我们人类共同生活在一间屋里，它无法忍受。它只有死。于是，我们怀着悲哀的心情把它给锯掉了。我们把它的尸体肢解，扔满了院子。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绿色了。但这棵树的根还在这里呢，它的根继续在屋里生长，在我们的梦里发芽长叶，一个叶片，两个叶片……叶片像水中的气泡越冒越多，最后变为无数片。我们就在屋里养羊，让羊吃这些叶片，一年可以养肥一头雪白的羊。
43
雨中牵羊
母亲在雨中牵羊。母亲想把它牵进屋避雨。突然，在母亲和羊面前出现了一汪水。母亲跳了过去，但羊却盯着地上的水，像望着深不可测的河流，四只脚钉在地上，再不敢挪动一步。母亲使出最大的劲仍无法将羊拉动。母亲和羊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母亲和羊都被雨淋了个湿透。
一次吸烟的全过程
外面下着雨。我想吸一根“彩蝶”。我在西屋找到一包“彩蝶”烟，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但没找到火柴或打火机。我穿越雨水向厨房去拿打火机。我怕雨水把我口里的烟淋坏了，于是跑得飞快。到了厨房，我用打火机点了三次才把这只烟点着。我吸了一大口，吐出浓烟。然后，我再次穿越雨水走向西屋。我怕雨水把香烟淋灭了，再一次跑得飞快。到了西屋，我慢慢吸完这支烟，写了这段文字。
（）
日记
昨天刮风，今天不刮。下雨。有布谷在雨里叫。
象棋的命运
我买过一盘象棋，如今它们一枚枚散失了。只剩一个炮，被扔在冰冷的地板上，反面朝上。这个唯一的炮躺在地板上，一声不响。等下次打扫房间时，它也要消失。
地里的花生熟了
地里的花生熟了，我必须去拔。坚硬的果实在土中哭泣，我必须把它们救出来。从我拔第一棵开始，下一棵，下下一棵，以及下下下一棵，都在焦急地等待我的拯救。装在大车上的花生在黄昏无边的田野上感到了孤独。我将大车拉回家。我必须付出劳动。
姐姐
姐姐在收拾院子。很快就下午了。姐姐还在收拾院子。这时，几片树叶掉进院子里。空洞的声响。姐姐把树叶捡起来，让羊吃了。羊的眼睛明亮，没一丝尘埃。
白衬衫
妈妈在河边洗衣服。刚下的雨，河水漫溢到妈妈脚边。妈妈的脚边有一棵被雨水冲倒的树。妈妈就把洗好的衣服搭在上面。在妈妈洗的衣服中间，有三件我的白衬衫。它们被妈妈用河水洗得雪白干净。无论我什么时候穿着白衬衫，都能嗅到这条河流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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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在谈论我的命运
我听见农夫在庄稼地里谈话。他们在谈论我的命运。他们想给我施肥、拔草、捕捉害虫。他们坚信我会有一个好的收成。我看着自己的长势，忧心忡忡。呆在旷野，我感觉窒息。没有风。
背草的女人和背药桶的男人
眼前走动的是背草的女人和背药桶的男人。他们走过去了，走过去了。女人的一条手臂挽着巨筐，另一条耷拉着甩动。男人背着药桶沉默着行走。他们完成了一天的劳动，而天空慢慢暗下来，使田野模糊，使我无法看清他们劳动的痕迹。但我知道一切都已发生。
一生的归宿
我在金色的麦秸垛深处掏。疯狂地掏。我梦想掏出一砣黄金，或者童年的记忆。童年时，我就这样掏，掏出一个大洞｜穴——一生的归宿。
天空变得暗了
天空变得暗了。树木、土堆，飞舞的昆虫都看不见了。比如，我只能看见飞到眼皮底下的蚊子。我还能听见门外小孩拍手的声音。蝉还在坚持最后一丝喑哑的鸣叫，它们必须吐尽体内最后一滴黄金。我听见不远的村庄有人叫卖，音调拖长，像一种说唱艺术。我边打蚊子边写这段话，天色暗得我快看不见纸上的字了。
不像黄昏的黄昏
我看见的黄昏一点都不像黄昏，像是中午偏后一点点。光线还很足。蝉噪的声音无停歇的迹象。一只鸡在草丛觅食。它在一棵草的梢头啄了一下，草身剧烈抖动。一只麻雀飞来了，蹦跳了一阵就走了。这时，太阳还很灼热，夕阳还没有生成。我注视玉米在庄稼地里生长，渐渐高过了头顶。
血色迷宫
天空摇摇欲坠，我被它的流云所冲击。田野里立着一棵泡桐。我骑在树上，忍受无数圆形叶片的围攻。一架飞机掠过，我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它飞向西向西，消失了声音和影踪。突然，我感觉小腿发痒，原来一只纹身的蚊子正将我的血吸入口中。我一下就拍死它了。当抬手看时，发现掌心有一座血色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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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树下
我面前的这棵白杨树皱纹密布，这是衰老的明证吗？其实它才碗口粗细，生命力正值旺盛呢。十天前，我从它的根部曾挖出几匹蝉蛹，在油锅里炸熟吃掉了。这时，一片树叶从树上掉下。可掉下的是树叶还是一只鸟？我没有看清。
干净的院子
小鸟在干净的院子里叫。小鸟觉得这院子比天空还干净。院子里没一片落叶，而天上总是有凌乱的白云，不停地扰乱视线。小鸟歌唱这干净的院子，为它唱赞美诗，仿佛在歌唱自己干净的内心。
空地
（）
那棵桐树被砍一年多了，现在地上没一丝痕迹。我们把树坑用土填上了。现在我们每天走在这片曾经有树的地方，已记不起有树。我们忘记了它的树阴和风吹过时的沙沙声响。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