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抄-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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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音神女的眼里泛起水波,她仰起头,努力将泪水逼回眼眶:“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怀疑自己是有病的,那种很严重,很严重的瘟疫,但后来,我发现我身体健康,四肢健全,脑袋也不算太笨,叔叔阿姨教的那些讨饭装可怜的说辞我都记得很快,于是,我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不乖,以至于我、我……”
“阿音。”东岳上仙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离音神女颤抖的手覆上湖心亭的柱子上,用力抠住,朱红色的颜料化作粉末渗进指甲缝里,她似在回忆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表情痛苦,陌生而熟悉的词语在舌尖不断挣扎:“以至于,我爹不要我。”
晶莹剔透的泪滑落,掉在脚下的池水里,荡起层层涟漪,如往事重重。
“好,阿音,是我不对,留下吧,来路还很漫长,我会好好补偿你。”东岳上仙握住女子细瘦的双肩。
离音神女笑着摇头。
东岳上仙神情有些激动:“阿音,你要知道,除了洛芊颜,世间很难找到第二个完全适合你的身体,难道你不想活下去吗?”
离音神女一滞,缓缓抬头:“您能为了修仙抛下您的孩子,我却不能为了活下去放弃我的女儿。”
离音神女轻晃肩膀,挣开东岳上仙,转身走开几步又蓦地顿住脚,沉默片刻,说:“我是恨您,怨您,但我也谢谢您,谢谢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让我有机会认识他。”说完,再不回头。
“阿音。”东岳上仙看着女子的背影怔怔出神。
犹记得那年重伤中曾去人界经了一场劫。
那时,他忘却所有,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那一世的他娶到了一位十分温柔贤惠妻子,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虽算不上富裕,但男耕女织倒也过着神仙眷侣似的日子。
直到一场病魔夺取妻子的性命。
他伤心断肠,心灰意冷,急欲找东西寄托的他便迷上了修仙。
渐渐地连亲生女儿也冷落下来。
终于有一天,他抛下女儿,踏着那条月华之路走上寻仙问道之路。
抵达月华殿的瞬间,前尘记忆洞开。
彼时他回望凡尘,方知人世大梦一场,万事万物,在时间的洪荒中,不过过眼云烟。只是,让他唯一难以释怀的就是被他带来又被他抛弃的女儿。每每化作凡人模样,路过她身旁时,看见她在三千世界的灰尘里摸爬滚打,踽踽独行的样子,他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得疼。但,他知人仙终究殊途,走得越近,日后便越是痛苦,除了装作陌生人往她残破的瓷碗里放几粒碎银子,他做不了任何。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事,她竟有这般修仙机缘和根骨。
得知她入了月华派,他便成了月华山的常客。
但,令他难过的是从在月华山第一次重逢直到如今,这长达数万年的时间,她从未叫过他一声爹。
东岳上仙心里很明白,她和洛芊颜之间大约真的只能留下一个。只是,他真的好怕,怕折腾到最后,一个也留不下。
亲情到底是种多么奇妙的感情,他至今也没有彻底弄明白。?
☆、十二、师徒
? 凤仙山已经成为一座孤山。
寂寞地浮在七重天一隅,虽春意盎然,却了无人声。
依旧是后山梨林深处。
一棵五人合抱粗的老梨树下,一个绰约的人影正俯身在石桌上作画。
无忆很少见师父画画,树梢的梨花偶尔飘下几朵,落到砚台上,那墨便有了梨花的浓郁。
“师父。”无忆唤了一声。
云华上仙没有回应,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依然笔墨流畅,专注于眼前的图画。银色的发丝顺着清瘦的肩膀滑进墨里,染上一片纯黑。
“师父,这幅画用笔太浅,稍显犹豫。”无忆笑道。
一语道破。
笔尖一滞,在即将完成的图画上留下一滴大大的墨迹,弄花了画中女子的半边脸。
云华上仙终于搁了手中的笔,直起身来,对小徒儿露出少有的笑容:“无忆应不是专程来指教为师画技的吧。”
“离音神女发动了血涂之阵。”无忆道。
云华上仙眼神一紧,表情略显痛苦,却并不意外:“那么,你也是来同我做交易的?”
果然一切都在云华上仙意料之中。
但,无忆弯了弯唇角,从容一笑:“离音神女的方法虽好,但她却忘了师父今时的法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是将离音神女的魂魄藏到天涯海角,也有本事找出来。”
云华上仙语气冰冷:“既然如此,你今日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无忆退后一步,跪倒在白衣上仙面前:“无忆来此恳请师父归还师姐魂魄,就此放过师姐。”
云华上仙冷笑:“无忆,你当真越来越迂腐了,你以为为师筹划了两千余年的计划会因你一句恳请而放弃?”
无忆道:“是,无忆就是这么以为。有些人不到离别,往往看不到自己的真心。这么多年您对师姐的疼爱,不可能是假的,我不相信您会是那么残酷的人。”
“哈!”云华上仙冷哼一声:“杀九罗睺,柳清明,四方上仙,囚禁天帝,这些还不算残酷?还不足以让你看清我的真面目?”
无忆摇摇头:“您不仅是无忆的恩师,更是无忆的救命恩人,无忆看得很清楚,师父在外人眼里是性情淡漠的冷傲上仙,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也会冲动,也会犯错,当然,也会后悔。”
云华上仙看着少年的琥珀色的眸子,明净澄澈又放佛深邃得洞彻一切。
云华上仙震了震衣袖:“你太自以为是了。”
无忆淡淡一笑:“对或不对,师父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吗?”
云华上仙眼神有片刻挣扎,不过转瞬恢复漠然:“若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毁去颜颜魂魄呢?”
无忆仰头对上云华上仙冰冷的目光,笑:“您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无忆也只能说师父从未真的爱过离音神女。”
“你说什么?”云华上仙蓦地往前跨一步,清淡的梨花香气瞬间浓郁。
又是这句话。
什么叫从未爱过。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还不叫爱吗?
云华上仙压低了嗓音,低眼俯视脚下的少年,冷冷道:“无忆,你知道说这句话的后果吗?”
凛冽的寒风倏忽而过,淡蓝色的衣袂飞扬而起,无形的利刃在少年脸颊流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气氛越来越紧,杀气弥漫,周遭空气冰冷下去。
北川无忆没有一丝恐惧与慌张,站起身,目光坚毅:“不论后果如何,无忆都会尽力一试。”
来之前,他已想好所有的可能性。如果师父执意如此,哪怕是抢,哪怕是拼上性命,他也要把颜颜的魂魄安然无恙的带回去。
男子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失去束缚的青丝立刻散落下来,铺展在单薄的背上。清风吹来,几根发丝随风扬起,纠缠着半空中几片雪白梨花,衬着眉心的朱砂痣更加灼灼。
口诀祭出,缠绕着三千火焰的炎凰长戟如一条火龙跃入无忆手中。
云华上仙迷惑:“颜颜擅动时间之轮,触犯天规,就算你今日救了她,只怕他日她也难逃一死,做这般无用的折腾,又何苦呢?”
无忆笑:“大哥曾对我说过,凡人就是这般奇怪的物种,没有如仙神长久的寿命和无边法力,但活得比仙神还要精彩,不会过多去关注以后的事情,把每一天都当做人生的最后一日来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眼前的事情,哪怕第二天就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云华上仙怔忪,沉默许久,说:“好,无忆,你我到底师徒一场,我承诺,只要你能在一百招内逼我出手,我便将颜颜的魂魄完好无损地归还,否则,别怪我不给你活命的机会。”
“一言为定!”
炎凰长戟出手,步步紧逼云华上仙。
一招,两招,三招……
琼花上仙气定神闲,躲闪从容,孤傲的身姿掩映在素净的白衣下。
四招,五招,六招……
炎凰长戟虽为上古神乐之器所熔铸,无奈主人修为太低,不足以发挥其威能。
九十七招,九十八招,九十九招……
无忆步伐显现出明显的疲态,白衣上仙并指捏诀,一道梨花围成的防御护在身前。无忆眼神一变,并起食指中指拂过炎凰长戟狭长的身体,凝聚最后的法力,灌入其中。
瞬间光华盖世,无忆手持炎凰长戟,化作一只火箭,“哗”地一声竟穿破云华上仙的防御结界,直逼对方胸口。
云华上仙目光淡然,没有一点吃惊,静静站在那儿。
“啊!”眼见对手无反应,北川无忆蓦地收住手。
云华上仙低头看着那把停在自己胸口前仅一寸的尖锐枪头,忽然笑了:“无忆,你失去了唯一的机会。”云华上仙退后一步,右手缓缓抬起,握住背后那把浑身乌黑的堕仙剑。
无忆第一次看见师父拔出那把堕仙剑。剑长三尺,剑身雪白,剑柄漆黑,中间毫无色彩过多,宛如白昼和黑夜的骤然交替。
尘封百年的堕仙剑重见天日,锐利的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云华上仙将长剑挽在身后,看着因体力消耗过度而气喘吁吁的小徒:“无忆,这么多年,师父从未教过你如何用剑。你可知,不论是刀,剑,或者长戟,都讲究三个字,快、狠、准。而你刚才不仅一点也没有做到,反而犯了致命的错误,犹豫。”云华上仙眼神一变,长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厉声道:“无忆,我就为你示范这最后一课!”
“师父!?”
尚未来得及反应,心口突然一滞。
无忆震惊地抬眼,对上云华上仙冷傲深邃的眸子,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把九重天阙的震天之宝,那把足以噬神杀魔的堕仙剑此刻竟插在自己心口。
北川无忆,这一次,你真的错了吗?你那么相信师父的为人,那么自信从未看错任何一个人,终究是可笑自以为是吗?
来不及思考,心口又是一疼,堕仙剑再度深入,几乎对穿而出。无忆无法招架,被逼得往后急退,重重靠在那棵老梨树上。
终于,那把长驱直入的剑停了下来。
下意识握住留在体外的堕仙剑刃,额头早被汗水浸湿,几缕青丝贴在脸上,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虚弱苍白。
无忆尚未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只浑身灼烧般地痛,咬着牙,感觉每呼吸一次,扩张的肺叶都能触碰到胸臆里那抹冰冷。
云华上仙握剑的手再度发力,拔出那把深深没入对方血肉的堕仙剑,“呲”地一声,无忆握住剑刃的右手瞬间皮开肉绽。
疲软痛楚的身子被用力往前一带,旋即又靠回树上,双腿渐渐不听使唤,无忆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流出的血在老梨树上留下一道鲜红刺目的痕迹。
云华上仙收了堕仙剑,半眯着眼俯视着地上的男子:“麟渊啊麟渊,我曾经说过你的优柔终有一日会害了你。”
梨树染血,浮生尽歇。
——我北川无忆发誓,只要我胸膛中这颗心一刻不停止跳动,我便一刻不负洛芊颜,碧落为证,红尘为鉴。
他对洛芊颜的承诺终究还是做到了,即使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但他不后悔,她在他眼里那般热情,纯粹,宛如一叶火红丹枫,只消一眼,便值得他用一切去回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血泊里的血不再温暖,意识不再清楚,就连疼痛都似乎消失了。
终于,少年停止了颤抖,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答”一声。
落入血泊。
消失。
不见。?
☆、十三、忘记
? 凤仙山已经几千年没下过雨。
天色未明。
房间寂静,只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和房中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桌台上的烛火燃到了阑珊,火焰被透窗进来的风吹得一颤一颤的,随时可能熄灭。
那人白衣如雪,长发披肩,坐在床沿,逗弄尚未苏醒的女子。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又灵活柔软,食指指肚轻轻擦过少女有些婴儿肥的可爱圆脸,声音低沉又温柔百转:“颜颜。”
少女感觉到异样,微微蹙了眉头。
那人眯眼一笑,伸出拇指去抚平女子眉间的褶皱:“小懒猫,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天色渐渐亮了,有熹微的日光照射进来。雨却还在下,金色的雨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阵风吹过,烛台的火焰终于不情不愿地化作一缕白烟。
床上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是一双淡红色的眸子,如梦未醒般,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我已将你母亲的魂魄交予东岳上仙了,相信不久就能安排她去轮回井了。只是,无忆他……”
女子的视线在室内扫视一圈,最终停在眼前人脸上,表情迷茫,怔怔地打断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