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抄-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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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都是五彩缤纷的,她哭,你的世界便分崩离析,瞬间倾塌了。
柳清明又何尝不想照弄玉说的那般放弃上仙之位,陪她去往人界,只是,散魂剑是六界神兵,不论仙魔,死在散魂剑之下的人,皆魂飞魄散,再无往生的机会。那一剑,正中心脉,即使太古众神再世亦是回天泛力。
弄玉的视线落在柳清明腰间的追昔笛上,淡淡一笑:“上仙,弄玉想听您吹忘仙调。”她记得每次吹起忘仙调时,母亲总会站在不远处,静静听着,眼中含满泪水,于是她知道,父亲的忘仙调是吹得极好的。
柳清明点头。
唇角贴上长笛的瞬间,一股凉意袭上舌尖,曲调微扬,淡淡的凉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微微的刺痛,沿着神经、血管到达心脏,一跳一跳地痛。
弄玉躺在柳清明腿上,抬眼望着他,微笑。
四目相对,柳清明眼前突然出现一段段从未看过的画面。
追昔笛能够看到旁人的过去。
这是弄玉的记忆。
画面中,不过三尺高的女孩子抱着小脑袋躲在角落,无数的尖利的石子砸向孩子左半边脸,人们盯着她纯蓝如冰的左眼骂她是神仙生的野种。她没有反驳,因为年幼如她还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从小到大,她没有一个朋友,孩子们嘲弄她没父亲的时候,她总是坚定地说,总有一天爹会回来的。
再长大一点,她开始喜欢画画,有段日子,她天天躲在房间里画画,画的都是男子的背影。她设计了许多父亲的形象,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后来,她在母亲衣柜里翻出一只竹笛和一套男子的衣服,衣服是上好的面料,白净如雪。于是,她脑中便有了大概,再画出来的便是一名吹笛的白衣仙人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法力也跟着强大起来,她在夜里偷偷读取母亲的记忆,然而,结果却让她始料未及。那时,她的法力不够强大,即使看见了往事,却也看不清父亲的样子。但她看到父亲不信任母亲,甚至为了修仙,抛弃母亲。原来父亲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啊。
回到房里将满屋子的画像撕得粉碎。她庆幸没有看清父亲的样子,如果可以,她宁愿永远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实际上,即使后来,她遇见义父,得到可以清晰窥见往事的追昔笛后,她也再没看过母亲的记忆。
曲近结尾,伤口的鲜血不再涌出。
少女的眼神开始涣散,她说:“上仙,有机会的话去魔域火溶洞看一眼我义父。”
记忆碎片越来越快,他看见火溶洞父慈女孝的场景;他看见她被几个男人当街侮辱的场景;他看见缎带束发,遮去额上五芒星印,发誓再不睁开左眼的场景;他看见她第一次杀人后几天不能吃饭的场景;他看见她紫衣风流,以男子的身份保护魔域无数弱女子场景;看见她爱上负心男子,最终杀了他的场景。
眼前的一幕幕,如走马灯,重现了弄玉两千年的生命,那是柳清明未曾参与过的。
画面越来越远,越来越暗,直至消失不见。
少女的手颤微微抬起,手背轻触柳清明脸颊,声音几不可闻。
她说:“爹爹,我原谅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原谅他的。或许他叫自己玉儿的时候,或许他为娘亲的死落下眼泪的时候,亦或许与他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她便隐隐感觉出这个有着深情沉默眼神的男子不像个薄情寡义的人。
那是弄玉第一次叫柳清明爹。柳清明怔,脸上显出莫大的欢喜,却在下一秒僵在脸上。
素白纤细的手掌无声垂落,少女一红一蓝两只眼睛迅速退去光泽,瞳孔涣散,被一股死灰色逐渐代替。红蓝交缠的碎片溢出身体,一点点散开在天际。
——“啊!”
悲切的痛哭响彻九重天阙,泪再也止不住,压抑几千年的悲伤倾泻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明轻轻阖起少女的双眼,抱着她缓缓起身。他说:“我的玉儿,爹带你回家找娘好不好?”
天宫静谧,没有人回答他。柳清明忽然想起昆仑上仙的话:你想好了,你接下来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或许都会让你生生世世后悔!
哈哈,苍天弄人啊!
天牢外,几名天兵拦住去路。
弄玉是天界重犯,没有天帝的允许,不能离开。
柳清明没有说话,眼神一冷,几名天兵立刻躺在地上站不起身。
洛芊颜与北川无忆赶来。
洛芊颜见柳清明怀中的紫衣少女,不由唏嘘:“清明。”她喃喃。
命主孤煞,寡情缘,绝亲缘。他曾几次挣扎,他曾相信心之所往,无怨无悔,到头来,终究还是寡了情缘,绝了亲缘。
柳清明望着北川无忆,笑:“你知道吗?人真的是斗不过命的。”
不知为何,洛芊颜突然觉着柳清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虽然和以前一样波澜不惊,却似乎少了一样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却说不出。
柳清明说:“芊颜,帮我转告师父,就说清明不孝,养育之恩,来生再报。”
洛芊颜问:“你去哪里?”
柳清明没有停住脚步:“海底牢狱。”
洛芊颜不说话,她有一种预感,清明这辈子再不会走出那儿了。她靠在无忆肩头,忽然好想哭。
不远处,一名轻纱敷面,雍容华贵的女子躲在天牢外的神柱后,默默注视着柳清明的背影,杏眼湿润,神色悲戚。
昆仑上仙走近,叹了口气:“清明这孩子倔得很呢。”
轻纱女子没有说话。
昆仑上仙神色愧疚:“清明悔婚,坏了妙风神女的清誉,着实对不住了。”
轻纱下的唇角苦笑:“没什么对不对得住,这都是天命,注定了的,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昆仑上仙当年不也是因为推算出了今日之果,为了不让柳清明落得妻死儿亡的下场,才强行插手设计将愫君关进海底牢狱的吗?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今日之因必成他日之果,今日之果必有他日之因。因因果果,反反复复,谁都不能强加干预,纵然仙神。”
“今日之果必有他日之因。”妙风神女红唇蠕动,不断重复这一句,闭上眼,遥远的往事如透彻清凉的溪水潺潺涌来,让她忍不住心口一凉。
柳清明再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前世。
那一世的柳清明是人界穷桑国风流倜傥却身不由己的右相之子,而她还是高傲孤绝的妙音神女。
一次偶尔的机会,她奉了天帝旨意下界与会风伯。那一天,正赶上人界的上元节,龙师火舞,热闹非常。
她本不喜人间烟火,却仿佛冥冥中注定,心血来潮般想去体味一番人世风情。
到底是寡淡清高的性子,看一会便厌倦了,一个人走到灯火黯淡的河边歇脚。
他,便是在这时闯入她的视线。
华灯渐次隐去,月光清冷,笼罩着柳树下伶仃落寞的背影。
那时的她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当他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凡人。
她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站了一会,听到背后传来一个轻柔缱绻的女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男子的背影一动,回过头来望着她,道:“好才华。”
她微微一怔,刚想说刚才说话的并不是自己时,却见对方缓步而来,长发不束不扎,随意散在背后,眼中月华流动,闪着深情蛊惑的光芒,竟比九重天阙的神仙还迷人三分。他在离自己适当的距离停住,淡淡一笑:“姑娘,小心着凉。”
她看痴了,就那样莫名其妙地陷入他的世界。
她开始眷恋人间,又或者说眷恋他。他们从相知到相爱,是那么水到渠成。
彼时,家中为他安排了婚姻,是与父亲同朝为官的左相的千金,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善诗词。然而,这么毫无挑剔的女子,他却从未多看一眼。
妙音神女试探他,她将自己神女的身份告诉他,说异族结合必遭天谴,若怕了,后悔了,现在抽身,回去与那女子恩爱欢喜还来得及。
他默不作声,在她额头浅浅一吻,道:“若他日天谴降身,全由我一人承担。”
然而,生在官宦之家,婚姻又哪里轮得到自己做主,与左相千金的亲还是结了。
左相千金聪慧无比,成亲之后,虽与丈夫天天共枕而眠,却知丈夫心里想着另外一个女子,也知他时不时到林郊与之偷会,但乖巧如她,从不说破。
一年后,天雷如期而来。他背着她独自一人拼却性命,以凡人之躯承受天怒之威,最终沦为野鬼。妙音神女侥幸逃过天谴,却仍未脱情网,以其万年修为换得他重入轮回。
他投胎的那一日,妙音神女跪在天地间,祈祷:来世不求任何,只求再无种族界限。
彼时的左相千金得知此事,亦是悲痛不已,悬梁自尽。弥留之际,左相千金含泪祈祷:来世不求能时刻陪在他身边,只求能得到他独一无二的爱。
光阴荏苒,轮回往复,柳清明再也不会记起他对妙风神女那份透入骨髓的深爱,正如愫君致死也没有想起前世的她曾在灯火阑珊处对一个男子真情表白,却因为羞怯躲在另一名女子背后,而使自己与他错过了一生。
“回头,回头啊,不必像千年前灯火阑处的情根深种,这一次,哪怕只看我一眼也好。”
天牢外,妙音神女望着柳清明的背影。等了上千年,等来的却只是一个诀别的背影吗?那个祈祷真的应验了,她与他之间真的再没有种族界限,却也没有了爱。
如同几千年前,那个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白衣似雪。
只是,再不属于她。
妙音神女想起几千年前,碧桃盛放,绿柳成荫的时候柳清明读过的一首诗。那首诗总共有八句,经年过去,她却只记得其中两句,这两句诗是这么说的——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十四、十方界
? 海底牢狱。
长明灯还在,提醒人们作息的钟鼓还在,只是制定这一切法则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偏僻冷清的小院,冲天的火光渐渐散去,柳清明上前敛起妻子和女儿的骨灰,装进一只锦盒里:“你们母子生前从未分开,如今还是一起吧。”
男子抱着坛子朝海底牢狱更深处走去。
干燥凛冽的狂风呼啸嘶鸣,宛如一首凄凉落寞的挽歌。柳清明在火溶洞前顿了顿脚,洞低传来的呼唤,让整个魔狱震动起来。
柳清明走到洞底,火热滚烫的岩浆上方六条栓魔金链纵横交错,死死束缚住中央岩石柱上炎发灼眼的魔族男子。
“魔皇九罗睺!”柳清明一惊,在弄玉记忆中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觉着熟悉,只是当时画面转换太快,他未来得及看清,没想到真的是他。
两千多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柳清明曾看过一眼那个叱咤风云、残忍狂暴的魔皇九罗睺。
当年九罗睺以锐不可当之势直杀上九重天阙,天帝惊恐,遂派出云华上仙。两人战于西海之上,传闻那场令沧海横流,天地色变的交战,同时作为持续上百年的神魔大战的终结之役,以云华上仙完胜为终局,魔皇九罗睺伏法于堕仙剑下。
柳清明没想到九罗睺竟然没死,更让他惊讶的是弄玉的义父竟然是他。
九罗睺大笑:“哈哈,既然认得我,竟然还敢擅闯火溶洞,现在的神仙当真越来越狂大了!”
柳清明没有说话,默默拿出追昔笛。
九罗睺的笑声陡然停住:“你是玉儿的父亲,柳清明?”
柳清明点头。
预感到什么,九罗睺猛地一吼:“玉儿呢?”
柳清明抱紧怀里的锦盒:“对不起。”
九罗睺高声一喝,追昔笛从柳清明手中“嗖”地飞到面前,深呼一口气,激烈的音符带着愤怒从碧绿的玉笛中急切钻出,环绕柳清明周身。
悲伤的记忆跳跃在眼前,仙魔之恋的无奈,痛失妻儿的悲痛,以及不信命运的挣扎,九罗睺的眼神从不可置信到愤怒最后渐渐化为浓重悲伤。
柳清明垂了头,再次道歉:“对不起。”
笛声停止,九罗睺仰天长笑,可那笑声竟比哭声还令人心痛:“她是你的女儿,你没必要一次次跟我说对不起。”
柳清明不再说话。
九罗睺的笛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却是一曲《忘仙调》,哀怨、凄凉,又似带着几分不甘。柳清明的双眼开始模糊,眼前仿佛浮现出旧日往昔。
与愫君相依相偎的时光,被师父责罚的时光,以及与麟渊、洛芊颜拼酒的时光。
笛声蓦地顿住,九罗睺突问:“柳清明,与你一起的饮酒的女子是谁?”
柳清明疑惑:“是说穿粉色衣裳的女子?他是凤仙山云华上仙的大弟子,洛芊颜。”
“云华上仙的弟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