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抄-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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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离城镇不远的位置。
既没有精致重叠的亭台楼榭,也没有华丽金贵的青砖碧瓦,只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别院。门上贴着人界称之为春联的诗句:柳眼才舒芳草地,桃腮正晕碧云天。是一种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的意象,怎么看都与这寸草不生的魔狱天壤之别。
往里面走,院子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雕刻成了垂柳树的样子,做工细致,每一条枝,每一片叶子都清晰无比,疾风吹来,仿佛真的随风摇摆。
再往里去,是一间石屋。
柳清明怔了怔。
就是这股气息!从他走近这里就闻到了,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他却不会记错,是愫君的气息!就在面前这间屋子里!
柳清明几乎是冲到里面去的,女子纤瘦的背影映入眼帘。
女子正在灯下做针线活,听到推门声,站起来,转过身来,抖了抖手中新做好的紫色长袍,却在看见柳清明的时候愣住,而后笑着摇摇头,揉了揉眼睛。
“愫君。”柳清明的声音带着哽咽。
女子怔住,表情僵在脸上。
两人之间不过三尺的距离。柳清明看到对方眼中不断滚落的泪水便知道,他没有认错人,她就是愫君。尽管她的头发有些干枯毛躁,不再像以前乌黑亮丽;尽管她的眼睛盛满沧桑,不再像以前一样澄澈明亮。但,他不会认错。
柳清明上前一步想抱住她,女子却躲开了。
“愫君,我是柳清明啊?”
愫君不说话。柳清明一步一步上前,女子一步一步后退。女子虽然在躲,眼睛却没有从他脸上移开半寸。
柳清明将愫君逼到墙角,刚要发话,却被用力扯开。
“谁允许你进来的,这不欢迎你!”
柳清明被扯得一个踉跄,抬眼见紫衫风流的弄玉公子一脸怒容地挡在愫君面前,薄唇抿成一条线。
柳清明看看愫君手中的紫色长袍,像是明白了什么,低低质问:“愫君,当年你不告而别,就是跟这个男人走的吗?”
愫君愣了愣,没有回应。
“是他威胁你,是不是?你是被强迫的是不是?”柳清明问。
弄玉公子一脸迷茫,但很快明白过来,轻蔑一笑:“什么威胁?什么强迫?当年愫君是自愿跟我走的。何况,是你先不要她的,你有什么资格厚着脸皮来责问她?”
说着,弄玉公子接过女子手中刚做好的新衣,往身上一裹,紫光一闪,衣服穿在身上,服服帖帖,袖口领角没有一处不合适。弄玉公子抬起头朝柳清明得意一笑,轻轻揽过愫君柔软的腰肢,在她额头浅浅一吻,柔声道:“不是说了吗?衣服够穿就好,何必费心做新的?”
这一举动激怒了柳清明:“愫君,他说的是真的吗?”
愫君还是不说话。
弄玉公子脸色倏忽一变,上前一步,揪住柳清明的前襟。弄玉公子的个头虽比柳清明矮了些,气势却十分强劲:“柳清明,你的女人你不相信,你的女人丢了你不知道找,你活该得不到她!告诉你她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横出玉笛,周身杀气涌现。
愫君眼神一变,急忙上前,死死抓住弄玉公子的胳膊,含着泪拼命摇头,眼神中带着祈求更似乎含着怒意。
柳清明彻底被激怒,长剑出鞘,指向弄玉公子。
弄玉公子甩开愫君,迅速躲开。
二人跳出屋子,在院子中央缠斗起来。
愫君在一旁不说话,却是急得直跳脚。
柳清明不知这个弄玉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只觉招式霸道怪异,暗藏浓烈异常的魔气,感觉竟与师父提到过的两千年前发动神魔大战的九罗睺有几分相似。
柳清明手中所持乃为六界之中少有的神兵“散魂”,削金断铁,而对方手持武器看起来不过一把普通笛子,然而与散魂剑几次短兵交接,竟不见丝毫损坏,反而随着主人跳跃挥舞,发出悦耳的长鸣与绚烂夺目的青碧光芒。
柳清明的实力本在对手之下,又加之为一旁的愫君分了心神,渐落下风。
弄玉公子见柳清明疲态尽显,半空中一个三百六度翻身,躲过对方的散魂剑,借着院中柳树,足下法力,长笛如剑,攻向柳清明。
一旁观战的愫君陡然一惊,迅速奔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柳清明身前。
玉笛蓦地顿住,停在愫君面前一尺的距离。
弄玉公子,道:“让开!”
愫君纹丝不动。
弄玉公子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等了他这么多年,可一见面,他却只知道怀疑你,一点都不关心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过得好不好,你现在还这么维护他,值得吗?他们这些神仙一个个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柳清明说白了不过天界一条狗!他……”
弄玉公子话未说完,“啪”地一声脆响就炸开在耳边。
弄玉公子那只未被遮住的眼睛用力睁着,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子,久久不说话。
弄玉公子缓缓收了玉笛,讥笑:“哈,柳清明,没想到到头来你竟还要女人保护,可笑。”
柳清明不说话,只怔怔看着愫君,一遍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弄玉公子淡淡道:“她不会说的,你师父早在两千年前就拿走了她的声音与表达能力,你现在再怎么问也是白费口舌,除非你能取回来。”
柳清明诧异。
师父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当年的事还另有隐情?
柳清明伸手抚摸女子那早已被海底牢狱的风沙吹得干燥枯黄的脸:“愫君,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弄玉公子又是轻蔑一笑:“何止辛苦?即不能说话也不能用文字表达,就连平日身体有个小病都要等到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才能被发现,好几次命悬一线,这些岂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的?”
愫君笑着摇头。
柳清明没有说话,良久,道:“愫君,你等着,我去找师父要回你的声音。”
愫君一怔,使劲摇头,死死抓着他雪白的袍袖,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整天只会跟在柳清明身后长不大的小师妹。
柳清明淡淡一笑:“放心,我很快回来。”?
☆、七、重来回首
? 她站在那里,喉间呜咽,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嘴巴腥咸,血渍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月光如洗,透过天窗倾泻下来,照在女子惊恐而慌乱的眼睛里。眼前是十二师姐血肉模糊的身体。她听见师兄弟们的骂声,无数柄银剑指着她,喊道:魔物!魔物!她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大颗的泪珠被甩落下来。
“愫君。”
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那般熟悉温暖。缓缓抬眼,一袭素净的白衣便那样穿越重重人海,踏歌而来。柳清明缓缓向她伸出手,语气轻而缓:“愫君,我相信你。”
梦境戛然而止。
这是愫君反反复复做了两千年的梦,只是,她知道,梦境终究只是虚幻。
两千年前,他疑她,伤她,她本该心如死灰,甚至恨他入骨,可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梦境里仍然全是他的好,原来,自己是这般下贱的女子吗?
她记得昆仑上仙说过,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命的。
她苦笑,或许,这就是命吧。
愫君记得第一次遇见柳清明,不过五十岁,柳清明也不过刚满一百岁,刚变成成人的模样。
愫君出生的时候正逢神魔之战,父母皆在战乱中身亡。后来,她流落到人界,被一对年轻夫妇收养。夫妇给她吃最好的,穿最暖的,即使在那样饥荒严重的年岁里,她还是长得白白胖胖。不像姐姐,那对夫妇亲生的孩子,面黄肌瘦的,已经十五六岁却仍像十来岁的孩子。
当时,愫君年纪尚小,不知道人界十五六岁的女子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当然更想不通为什么这对夫妇对自己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如果想通了,她大概会偷偷逃走吧,那样也不会遇到柳清明了。
不过,后来想想,天命难违,即使当时不相遇,那一定也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某个地点,以另外一种方式相遇吧。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被夫妇买来顶替他们的女儿作为献给天神的祭品。
那日,烈阳灼灼。她被村民绑在一根柱子上,四周、脚下是淋了烈酒的干柴,再往前,是大碗大碗的鸡鸭鱼肉。她看见许多人站在高台下面看着这些食物直流口水。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在这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拿下去,大家一起分着吃。
直到所有村民齐刷刷跪在自己脚边,直到有人拿着火把点燃干柴,直到火舌舔舐上自己的脸颊,她才隐约想起这是许多年前,爹娘跟她说过的,人界特有的“人祭”。
她开始大哭,却没有人理会。就在她的衣服快被烧起来的时候,她看见云端似站了个白色的人影,再一恍惚,竟朝这边飞来,狂风呼啸而过,她听到村民的惊呼声,感觉被人抱了起来,再睁开眼,已经到了昆仑山脚下。
昆仑仙山,四季如春。
少年白衣,墨发披肩,剑眉星目。
他说:“我叫柳清明。”
她呆呆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大哥哥,心想:这就是神仙吗?似乎没有爹娘说的可怕呢。
后来,她才知道柳清明是九重天阙紫薇宫主的小儿子,天生仙胎,不到两岁时就远离父母,拜在昆仑上仙门下。柳清明喜爱人间,此次便是偷偷溜下人界玩耍,无意中撞见人祭,心下一软,才出手相救。
他说:“若无处可去,便随我拜入昆仑山吧。”
她愣了愣,笑着点头,昆仑山春光潋滟,细碎的阳光含在女孩火红的瞳仁中,美丽不可方物。
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昆仑上仙看出愫君是魔族之人,怎么也不许愫君拜入门下。
柳清明退一步求昆仑上仙允许愫君留在昆仑山。
昆仑上仙道:“清明,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天资聪颖,若假以时日,便可光耀我昆仑师门,莫为了一只魔物,毁了你的未来啊。”
柳清明第一次忤逆昆仑上仙:“师父若不同意,徒儿就长跪不起。”
昆仑上仙怒:“好,要跪就去后山思过崖!”
昆仑山以修仙盛名,门徒广泛,来此求仙者大部分是人界的肉体凡胎,思过崖便是给犯了错的弟子反省的地方。思过崖处于昆仑山顶,冰寒异常,平日弟子们在这待上两个时辰都受不住寒冷,身体僵硬,痛楚难忍。柳清明此时也不过是名野仙,徒有仙胎,未得仙身,除了拥有长一些的寿命外,与众弟子无甚差别,此回却足足一天一夜未离开思过崖半步。昆仑上仙到思过崖时,柳清明已经神志模糊,却断断续续道:“求师父收下愫君。”
昆仑上仙舍不得徒儿受这般苦楚,无奈之下,点头答应。
愫君成了昆仑上仙第一百零七个弟子。
入门仪式完成的那天,愫君蹦跳着来到柳清明面前,道:“清明哥,我现在也是昆仑山弟子了呢。”
柳清明揉揉她的小脑袋,道:“以后要改叫大师兄了。”
愫君歪头,不解道:“为什么要改,清明哥不就是清明哥吗?”
柳清明不说话,宠溺地笑笑。
百岁之前的愫君是一副孩童的模样,总是喜欢跟在柳清明身后,抓着他白色的袍角,不放手,直到攥出一片褶子。
愫君不记得那天是听哪个师兄说了一句,娶一个人,就可以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
她默默记下。
于是,那晚,餐桌旁,当愫君说清明哥,让我娶你吧的时候,柳清明呛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喝了好几壶水,才止住剧烈的咳嗽。
柳清明笑道:“好,我等你满一百岁,成人的时候,来娶我过门。”
她说:“好,一言为定。”
后来,愫君慢慢长大,渐渐知道原来只有男孩子才可以说娶,女孩子只能嫁人。不过,她还是把柳清明那句不知是不是玩笑的话当做许给自己的誓言。
一百岁以后,愫君不再跟在柳清明身后,而是牵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柳清明喜欢吹笛,最爱的便是一曲《忘仙调》。每次,愫君总是静静听着,然后默默落泪。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愫君的瞳仁是火红色的,那是纯血统的标志,而纯血统的魔是不可能修成仙的。自古神魔不能结合,他们之间有着此生难以逾越的种族界限。
只是,彼时,时光静好,少年白衣。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
他说:“心之所往,情之所向,无惧无怖,无怨无悔。”
她含泪,点头。
又过了几年,柳清明修有所成,晋升仙籍,成了一名下仙。愫君记得柳清明的父母还为了这事前来探望儿子。那时,柳清明开心极了。他说来昆仑山这么多年,除了五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