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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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悲惨女人一直盯着的那个角落。
她把头从窗洞缩回来时,只见她泪流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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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叫这个女人什么来着?”她问乌达德。
“古杜尔修女。”
“而我呀,就叫她花喜儿帕盖特。”马伊埃特接着说。
于是,伸出一根指头按住嘴唇,向呆若木鸡的乌达德示
意,要她把头也伸进窗洞里去看一看。
乌达德瞧了一瞧,只见在隐修女阴沉的目光死盯着的角
落里,有一只绣满金银箔片的粉红色小缎鞋。
热尔维丝也跟着去看,于是三个女子一起仔细瞧着那悲
惨的母亲,情不自禁都哭了起来。
可是,她们端视也罢,落泪也罢,丝毫没有分散隐修女
的注意力。她依然双掌紧合,双唇纹丝不动,双眼发呆。凡
是知道她底细的人,看见她这样死盯着那只小鞋心都碎了。
三位女子没说一句话儿,她们不敢作声,甚至连悄声细
语也不敢。眼见这种极度的沉默,这种极度的痛苦,这种极
度的丧失记忆—— 除了一件东西外,其余的一切统统忘却了
——,她们仿佛觉得置身在复活节或圣诞节的正祭台前,肃
然起敬,沉思默想,随时准备下跪了。她们仿佛在耶稣受难
纪念日刚刚走进了教堂那般。
末了,还是三个人当中最好奇、因而也最不易动感情的
热尔维丝,试图让隐修女开口,便叫道:“嬷嬷!古杜尔嬷嬷!”
她这样叫了三遍,声音一遍比一遍高。隐修女纹丝不动,
没应一声,没看一眼,没叹一口气,没有一点反应。
这回由乌达德来喊,声音更甜蜜更温柔:“嬷嬷!圣古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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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嬷嬷!”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静寂。
“一个怪女人!”热尔维丝嚷道。“炮轰都无动于衷!”
“也许聋了。”乌达德唉声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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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瞎了。”热尔维丝添上一句。
“也许死了。”马伊埃特接着说。
说得也是,灵魂即使还没有离开这麻木、沉睡、死气沉
沉的躯体,至少早已退却并隐藏到深处去了,外部器官的感
知再也传达不到了。
“那么只好把这块饼放在这窗口上啦。”乌达德说。“不过,
哪个小孩会把饼拿走的。怎样才能把她叫醒呢?”
直到此时,厄斯塔舍一直很开心,有只大狗拖着一辆小
车刚经过那里,把他深深吸引住了,但突然发现他母亲和两
个阿姨正凑在窗洞口看什么东西,不由也好奇起来,便爬上
一块界石,踮起脚尖,把红润的小胖脸贴到窗口上,喊道:
“妈妈,看吧,我也来瞧一瞧!”
一听见这清脆、纯真、响亮的童声,隐修女不由颤抖了
一下,猛然转过头来,动作迅猛,好比钢制弹簧一般;她伸
出两只嶙峋的长手,把披在额头上的头发掠开来,用惊讶、苦
楚、绝望的目光紧盯着孩子。这目光只不过像道闪电,一闪
即逝。
“哦,我的上帝啊!”她突然叫了一声,同时又把脑袋藏
在两膝中间,听那嘶哑的声音,它经过胸膛时似乎把胸膛都
撕裂了。“至少别叫我看见别人的孩子!”
“你好,太太。”孩子神情严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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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震撼有如山崩地裂,可以说把隐修女惊醒过来了。只
见她从头到脚,全身一阵哆嗦,牙齿直打冷颤,格格发响,半
抬起头来,两肘紧压住双腿,双手紧握住两脚,像要焐暖似
的,她说:“噢!好冷!”
“可怜的人呀,你要点火吗?”乌达德满怀怜悯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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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乌达德又说,递给她一只小瓶子。“这是一点
肉桂酒,可以给你暖暖身子,喝吧!”
她又摇摇头,眼睛定定地望着乌达德,应道:“水。”
乌达德坚持道:“不,嬷嬷,一月里凉水喝不得。应当喝
一点酒,吃这块我们特地为你做的玉米发面饼。”
她推开马伊埃特递给她的饼,说道:“要黑面包。”
“来吧,这儿有件大衣,比你身上的要暖和些。快披上吧!”
热尔维丝也顿生怜悯之心,脱下身上的羊毛披风,说道。
正如拒绝酒和饼一样,她不肯收下这件大衣,说:“一件
粗布衣。”
“不过,你多少也该看出来了吧,昨天是节日呀!”好心
肠的乌达德又说。
“看出来了。”隐修女答道。“我水罐里已经两天没有水
了。”
她停了一下又说:“大家过节,把我给忘了。人家做得对。
我不想世人,世人为什么要想我呢?冷灰对熄炭嘛。”
话音一落,她好像说了这么多话感到疲乏了,又垂下头,
靠在膝盖上。乌达德,头脑简单而心地善良,自以为听懂了
她最后几句话的意思,认为她还在埋怨寒冷,便天真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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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要一点火啦?”
“火!”麻衣女说,腔调显得很怪。“那个已在地下十五年
之久的可怜小娃娃,难道你也能给她生个火吗?”
她手脚哆嗦,声音发颤,眼睛闪亮,一下子跪了起来。忽
然,伸出惨白枯瘦的手,指着那个正惊奇望着她的孩子,喊
道:“快把这孩子带走!埃及婆娘就要来了!”
她随即一头扑倒在地下,额头碰在地面石板上,其响声
就好比石头相击那样。那三个女子以为她死了,但过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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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她又动起来了,只见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到放小
鞋的那个角落去。这时她们三人不敢看下去了,再也瞅不见
她了,只听到接连不断的亲吻声,接连不断的叹息声,间杂
着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下又一下好像是头撞墙的闷浊声。接
着,传来一个猛烈的撞声,把三个女子都吓得摇摇晃晃,随
后就再也无声无息了。
“说不定撞死了?”热尔维丝说着,一边贸然把头伸到窗
洞口去张望。“嬷嬷!古杜尔嬷嬷!”
“古杜尔嬷嬷!”乌达德也喊道。
“啊!我的天呀!她不动了!”热尔维丝接着说。“她真的
死了?古杜尔!古杜尔!”
马伊埃特一直哽咽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来,这时使劲
振作起精神来,说:“等一下。”随即俯身向着窗洞喊道:“帕
盖特!花喜儿帕盖特!”
就是一个孩子放鞭炮,看见没有点燃,楞头楞脑去吹,结
果鞭炮竟对着他的眼睛炸开了,即便如此,也没有像马伊埃
特冷不防高喊古杜尔修女的真名实姓,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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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修女浑身战栗,光着脚站起,一下子跳到窗洞口,两
眼直冒火,把马伊埃特、乌达德,另一个女子和孩子吓得连
忙往后退,一直退到河岸的栏杆边去了。
这当儿,隐修女那张阴森的脸孔出现在窗洞口,紧贴着
窗栏。她发出可怕的笑声,喊道:“嗬!嗬!是那个埃及婆娘
在喊我吧!”
就在这时候,她狂乱的目光被耻辱柱那边的情景吸引住
了。她憎恶地皱起额头,两只骷髅般的胳膊伸到黑牢的外面,
像垂死的人那样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吼道:“还是你,埃及
妞!是你在叫我吧,你这偷小孩的贼婆娘!好呀!你该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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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该死!该死!”
四 一滴水,一滴泪
隐修女的这几句话,可以说是两幕戏的汇合点。在此之
前,这两幕戏同时在各自特别的舞台上并行展开,一幕是我
们刚看过的,发生在老鼠洞里,另一幕我们即将看到,发生
在耻辱柱架子上。头一幕的目击者只有读者刚认识的那三个
女子,后一幕的观众则是我们在前面见过的那些聚集在河滩
广场耻辱柱和绞刑架周围的公众。
这群人看见四名捕快从早上九点起就分立在耻辱柱四
角,便料想到快行刑了,大概不是绞刑,却会是笞刑,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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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刑,总之,某种玩意儿吧。于是顷刻间,围观的人群急剧
增多,把四名捕快紧紧围住,四名捕快只得不止一次地用皮
鞭猛抽和用马屁股推挡,按照当时的说法,把人群挤一挤。
民众等候观看公开行刑倒是安份守己的,并不显得急不
可耐的样子。闲着无聊,就以观看耻辱柱来消遣。所谓耻辱
柱,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种石碑,呈立方形,高约一丈,中
间是空的。有一道称为梯子的陡峭的粗糙石级,直通顶上的
平台,台上平放着一轮橡木板的转盘。犯人跪着,双臂反剪,
被绑在转盘上面。平台里面暗藏着一个绞盘,绞盘一转动,推
动着一杆木头轮轴,轮盘随之转动起来,始终保持在一个平
面上,这样,犯人的面孔便连续不断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广
场上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得见。这就叫做车转罪犯。
如人们所见,就供人娱乐而言,河滩广场的耻辱柱远不
如菜市场的那么好玩。没有一丝一毫的建筑艺术性,没有一
星半点的宏伟气派。见不到竖着铁十字架的屋顶,见不到八
角灯,见不到那些直耸屋檐上的精致小圆柱顶端花形斗拱和
叶板斗拱争妍斗艳,也见不到奇形怪状的神秘水槽、精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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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的屋架、玲珑剔透的石刻。
要看,只好看看碎石的四片台壁、砂岩的台顶和台底,还
有旁边一个凶相毕露的石柱绞刑架,干瘪瘪,赤裸裸。
对于爱好哥特式建筑艺术的人来说,这种赏心乐事未免
大煞风景了吧。诚然,中世纪那班爱看热闹的闲汉,对什么
建筑物都毫无兴趣,才不管耻辱柱美不美呐。
犯人被绑在一辆大车屁股后面,终于来了。随即被拖上
平台,从广场四面八方都能看见他被绳子和皮条牢牢绑在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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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柱的转盘上面,这时候,广场上爆发了一阵震天价响的嘘
声,混杂着狂笑声和欢呼声。大家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
卡齐莫多。
果然是他。他这次回来真是今非昔比,太不可思议了。昨
天同样在这广场上,在埃及公爵、狄纳王和加利列皇帝的陪
同下,万众一齐向他欢呼致敬,拥立他为愚人教皇,而今天
竟成了耻辱柱上的囚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人群中没有
一个人,甚至连忽而是胜利者忽而又是罪犯的卡齐莫多本人,
脑子里会清楚地把前后不同的处境进行这种观照。格兰古瓦
和他的人生哲学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不一会儿,我们国王陛下指定的号手米歇尔·努瓦雷要
大家肃静,并根据司法长官大人的裁决和命令,扯着嗓子宣
读判决书。随后,便率领手下身著盔甲的一班人退到大车子
后面去了。
卡齐莫多毫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任何反抗都
是不可能的,按照刑事司法的文体用语来说,捆绑毫不容情
而坚实,意思是说皮条和铁链很可能直陷入皮肉里去了。再
说,这是监狱和苦刑船的一种传统,至今并没有消失,而且
在我们这样文明、温和、人道的民族当中,镣铐岂不是还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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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传统当成宝贝保留至今么 (顺便说一句,苦役所和断头
台就是例证)!
卡齐莫多任凭别人拖呀,推呀,扛呀,抬呀,绑了又绑。
他的表情除了流露出野人或是白痴般的惊愕外,别的一点也
猜不出来。人们知道他是聋子,似乎还是瞎子。
人家把他按在轮盘上跪下,他听任摆布,要跪就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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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扒掉他的上衣和衬衫,直到赤裸着上身,他也听任摆布,要
扒就让人扒去;人家用皮带和环扣重新把他五花大绑,他依
旧听任摆布,要绑就让人绑去。只见他不时喘着粗气,好比
一头被绑在屠夫大车上的小牛,脑袋耷拉在车沿上摇来晃去。
“这个傻瓜蛋!”磨坊的约翰·弗罗洛对其朋友罗班·普
斯潘说道 (这两个学子理所当然似地跟着犯人来到这里)。
“他简直是一只关在盒子里的金龟子,什么也不明白!”
观众一看到卡齐莫多赤裸的驼背、鸡胸、满是老茧和毛
茸茸的双肩,不由一阵狂笑。正在大家乐不可支的时候,平
台上爬上了一个身穿号衣、五短三粗的汉子,走过去往犯人
旁边一站。他的名字立即在群众中传开了,此人就是小堡法
定的刽子手皮埃拉·托特吕老爷。
他先把一只黑色沙漏放在耻辱柱的一个角落。沙漏上端
的瓶子里装满红色沙子,向下端的容器漏下去。随后脱掉身
上的两色外衣,只见他右手悬着一根用白色长皮条绞成的细
长皮鞭,油光闪亮,尽是疙瘩,末端有着一些金属爪。他用
左手漫不经心地揭起右臂衬衫的袖子,一直撩到腋下。
这时,约翰·弗罗洛爬到罗班·普斯潘的肩膀上,把他
长满金色卷发的脑袋伸出人群之上,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