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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荒原上的阳光-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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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想买小车,但我没有钱。“
  “钱(钳)你的毛。”马民瞥一眼周小峰,亲热地打了周小峰胸脯一拳,“我怀疑你从来就不学雷锋的。我心里一直学着雷锋,我是雷锋的弟弟。”
  周小峰噗哧一笑,“还雷锋的侄儿子咧!”周小峰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你是个资本家,资本家就是你这样来的!你这样子还是雷锋的弟弟?雷锋会拿柴刀砍你。”
  雷锋小时候拿柴刀砍过一个地主,《雷锋的故事》里是这样说的,“我斗杂嘴斗周小峰不赢。”马民对彭晓说,又望望周小峰,“他天生一张乌鸦嘴,读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他斗杂嘴,都输给了他。”
  周小峰得意地嘿嘿嘿嘿着,承认他在斗杂嘴上战无不胜。
  吃午饭的时间就在说话中悄然降临了。若彭晓不在,马民和周小峰就会在工地上与民工一起吃,但彭晓在,马民觉得彭晓不是他妻子,不能在她面前以节约者的面孔出现。
  四个人走出大厦,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餐馆。吃饭照样是那一套,所不同的是周小峰喝多了酒,还在桌子上就开始吐了,边七七八八地讲胡话。因为邓小姐的父母一百个反对邓小姐和他谈恋爱,虽然两人都戴着眼镜,看上去应该相配,然而邓小姐的父母嫌周小峰老相,周小峰一喝酒就把他的苦恼吐了出来,“我还只三十五岁,但她妈妈说我有四十几岁了。”周小峰醉醺醺地说,“我把身份证给她,要她给她妈妈看,可是她妈妈说我在身份证上改了年龄,世上有这样固执己见的女人。你看好笑不?”
  他们没有笑,因为荒唐得过了份的事情反而不让人笑了。
  马民把他送到家里,招呼他躺下,就匆匆出来朝自己家里赶去。他决定在女儿面前完成自己的诺言,带她去游泳。后天她就要读书了,没有时间再带她游泳了。女儿游泳的姿势很可爱,就像一只大青蛙游着一样。马民感到欣喜的是,今天面对彭晓他的心情很平静,没有那种强烈的爱的愿望。尽管有几天没见面的彭晓,今天穿那样性感的裤子,但他心里却没起波浪。昨天晚上,他还怀疑对妻子的那点感情,那些诺言,在见到彭晓后又会烟消云散,结果并不是这样。彭晓在饭桌上问他下午干什么,他口答她说——一点也不别扭:“带妻子和女儿去河里游泳。”
  彭晓笑道:“你还蛮有雅兴埃”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妒忌,因为她的笑容和那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并隐匿后,脸上便是一种假装心不在焉的沉默。马民最了解这种沉默,这种沉默里是明显含着醋意的。
  马民后悔的是,他不该在她面前把妻子说得一塌糊涂,这样她反倒轻看他。马民后来将心比心地想,假如她是同一个精神病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他骨子里也会轻看她,当然还同情她,但最终还是以轻看她告终。这是因为你有权选择而他没权选择,道理就在这里。我应该摆平自己,把感情摆平,一碗水端平,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我不能太把爱情给彭晓了,妻子身上还是要分一点的。我要尽量摆平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做两件事情,赚钱和找女人,彭晓不过是一个女人,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漂亮也就那么回事,既不是巩俐又不是刘晓庆。马民这样轻蔑一切地想着时,汽车驶到了家门口。妻子和女儿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候他回家带她们去游泳。
  “老爸,”女儿学着香港电视里的年轻女孩叫父亲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爸爸陪客人有事去了。”马民说。
  “你吃饭吗?”妻子问他,笑容很好看地瞅着他。她的脸比前一向要光洁,做面膜使她脸上松驰的肉有了些弹性,其次她化了点淡妆。
  “当然吃了”马民瞥着妻子说,“你们睡午觉没有?”
  “没睡,天天不肯睡。”
  “游泳去。”女儿叫道,站了起来,“老爸游泳去。”
  马民看了眼窗外,太阳不大,一时一时太阳又隐藏到了云层里。这是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气温也不是很热。“这样的天气游泳可能还会有点冷。”马民对妻子和女儿说。“今天不游泳算了罢?”
  “不,要游泳。走,游泳去。”女儿坚持说,“我就是要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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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走到窗旁看了眼外面,“今天又不热。”妻子说。
  “还是游泳去,”马民说,“我已经答应了天天的。”
  47、回光返照
  马民根本就没想到,那天是他妻子生命中最后的一天。马民后来想,那两天,妻子精神那么好,根本就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样子,接吻时那么卖命,性茭时那么努力,连着两次步入高潮,是不是一种回光返照呢?书本中,常常有这样的描写,一个病人气息奄奄,突然就跟病好了样,精神特别清醒,结果是回光返照,当晚或者没两天就死了。
  马民后来对周小峰说,要是那天他坚持不去游泳,妻子就不会淹死,而他良心上就不会有责任感,心理上的压力也不会有这么沉重。但周小峰不是这样看,“她不去游泳,可能出去买菜时被汽车撞死了,这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周小峰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这是命中注定,没改。这不存在着良心上过不去的问题。”
  “现在她家里人都在怪我,说我害死了她。”马民难过地说,简直要哭了,为了拚命抑制着不哭,脸上的肉直跳。“我真的过不得想,我并不希望她死。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反而天天没人管了,中午没人给天天搞饭吃了。”
  “那你可以给天天请个小保姆,这倒好解决。”周小峰说。
  “保姆毕竟只是保姆,女儿点点大就没了母亲,这点让我心理上有压力。”
  周小峰想起了彭晓:“要我告诉彭晓吗?我打个传呼给她要不?”
  “不要,”马民说,“我知道我和她不会有结果的。”
  “你莫说得这样悲观。说不定,上天就是让你妻子死,安排她走进你的生活。这是命,要这样看待,马民。我倒觉得彭晓很适合你……”“你不要提她。”马民说,“我现在好过意不去的。”
  这是星期天下午,两人在马民家外面的一棵樟树下说的话,而王珊淹死是星期六的下午五点钟,就淹死在湘江大桥下的两个桥墩之间。水陆洲的居民告诉马民说,那里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淹死过一个女人,尸体漂流到了月亮岛那边,自己浮了起来。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马民开着车带着妻子和女儿没往月亮岛去,而是驶到了水陆洲上。这是一个河面上有风的天气。水陆洲也是长沙人喜欢来游泳的地方。今天水陆洲上没有几个人游泳。太阳时隐时现,天空给马民的感觉就仿佛一亮一黑似的。马民注意到,这里停了几辆汽车和几辆摩托车,游泳的人稀稀拉拉的。马民锁好车,便牵着女儿和妻子,一并走到了一处浴棚前,自然是干着昨天那一套,存衣物和租救生圈(即汽车轮胎)。马民扛着汽车轮胎,牵着女儿,走到了清清的湘江里。马民放下黑鼓鼓的轮胎,捧起一捧水往自己的胸脯上洒了下,拍了拍,看了看阴云一层一层浮游着的天空。
  这会儿,太阳在云层里不肯出来。“有点冷。”马民听见妻子说。马民折过头来,瞧着妻子,妻子穿着墨绿色泳装,脸色与昨天相比显得有点苍白,两只眼睛大大地瞪着他。
  “游一下就不冷了。”马民说,“有的人还在冬天里游泳呢。”
  “我不冷。”女儿高兴地说,“我一点也不冷。”
  马民看着女儿笑笑,就牵着女儿往深水区走去。一会儿,女儿的脚就不能点地了,她于是就向前游着,马民走在她前面,领着她往前面游。走了几米,马民只好跟着向前游了,因为水已经淹到了他的下巴上。“你今天又进步了啊,”马民觉得女儿今天游的距离比昨天长那么一点,就禁不住称赞道,“不错不错。”
  女儿不说话,继续用劲朝前游着,两只小眼睛直视着前方。马民听见妻子说:“莫游那么远,回来。”马民看了眼妻子,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她的位置距他们几乎有十几米远了。马民非常高兴,这证明女儿在游泳上有了飞跃似的进展。“你真的游得蛮远了。”马民游在一旁保卫着女儿说,“可以了可以了。”
  女儿那在水中划动的小手,这才攀住汽车轮胎,“怎么样?”女儿那湿淋淋的小脸蛋上飘扬着绝对骄傲的形容瞧着他,“我今天游得远罢,小爸爸?”
  “游得远,”马民很欣赏女儿说,“你和爸爸小时候一样好强。
  你会有出息。爸爸小时候就正是你这样,什么事情都是尽最大能力去做。你会比爸爸更有出息。“马民说到这里时,忽然看见母亲的脸庞在天上闪现了一下。马民眨了下眼,母亲的脸庞当然就消失了,天上仍然是那些层层叠叠的乌云。
  “我要比你还能赚钱。”女儿说,非常认真的模样看着马民。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马民的思想回到女儿身上说。
  “赚那么多钱给你们用这还不晓得,蠢宝。”
  马民牙齿差不多都笑悼了。妻子游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很庄重,也很苍白,那是一种面临死亡的苍白——这种感觉马民是事后才感觉出来的,当时他感觉不到。妻子也攀住了黑鼓鼓的轮胎,整张脸露出了水面。马民说:“马艳天以后可以当一名女游泳健将。”
  妻子表情麻木地一笑,笑声很缓慢,不是一种自然的笑,而是一种迎合他的笑,这种笑容很机械,里面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欢娱。“是罢?”妻子说。
  “马艳天,你将来想不想当游泳健将,到奥运会上去拿金牌?”
  马民引导女儿说,“在全世界的人面前亮相?”
  “什么叫亮相?”女儿不懂“亮相”这个词的意义。
  马民这样解释道:“亮相,就是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你马艳天在奥运会上领金牌,一个人就会走上去,把金牌挂在你颈根上。那时候爸爸妈妈就光荣得不得了呀。”马民说这些话时,瞥了妻子一眼,觉得妻子没在听他和女儿说话,而是把眼睛望着河那边。妻子的眸子很灰暗,眼睛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似的。马民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丝毫没想到妻子就要离开他们而去了。马民继续对女儿说:“一个人成功了,这个世界就承认你的成绩。你要好好读书,不要爸爸妈妈操心,争取在班上门门都第一,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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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晓得。”女儿说。
  他们游了气,回到沙滩上,照例是躺在睡椅上休息。马民望着天空,天空灰灰的。
  马民想,他怎么刚才会看见他母亲的脸庞呢?马民又把视线落到河对岸,那儿是一片灰白的住宅楼,河堤马路上,汽车、摩托车飞来驰去。这个世界人太多了,马民想。妻子就躺在他一旁的睡椅上,思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目光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散漫,脸色又显得有病样的苍白难看。马民想起她昨天那样有精神,就觉得她可能是累了。“你很累吧?”马民说。
  “我好冷样的。”妻子没有把握的样子说,看他一眼。
  河风很大,吹在湿淋淋的身躯上,是有点凉。马民把目光落到宽广的河面上,又把视线收回来放在妻子脸上,“你用劲游泳就不会冷了。”马民说,“生命在于运动。”
  “是罢?”妻子仍然是用没把握的口吻说。
  “当然,生命是在运动中新陈代谢。”马民说,“机器不用都会生锈,何况人。人不运动,人就会变得臃肿和愚蠢,身上的各个部分都会萎缩退化,没有战斗力。你莫以为我每天在外面跑很累,其实我身上充具着活力,身上的每一个分子都很健康。”
  “是罢?”
  “你不要一天到晚总是说‘是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脆点。”
  “你又指责我。”妻子说,脸上有气的形容,“我总是被你指责。”
  马民说:“我是关心你,我指责你是希望你晓得怎样说话。一天到晚说‘是罢’,人就会变成‘是罢’,变得失去与别人沟通的语言能力。”
  “你做好事。”
  你做好事这句话,此刻含有断然否定的意思。“我情愿听你说‘你做好事’,这比‘是罢’说得肯定。”马民笑笑,“人就是要这样,在肯定和否定中间选择。我和周小峰就都是这样的人。这个世界给我们的时间极短暂,还一天到晚犹豫不决,你看那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你,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凡是你这样的人,都找不到自身的价值。”
  妻子瞥着他,那是一种又恨又气的目光!十分钟后,她就是带着这种目光离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在她的家庭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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