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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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老师走过来叫他们:“小芪,你先带小胤来我们家住一晚吧。”
黄芪也上去拉住他的手:“对,小英跟我回家。”
小英被她牵着过桥,走到桥上,还忍不住回头向家里院子张望。
黄芪安慰他说:“小英,以后你就住在我家吧,我爷爷一直想要个孙子,他们会像对自己家里人一样对你的,我……我也会像对自己家里人一样对你的,”说到这里她有点脸红,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对亲弟弟一样。”
黄老师和丁老师都在中学任教,和沙家又是关系最好的邻居,沙周胤就在黄芪家里暂时住了下来。他省城里的外公前年刚去世,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周老师是独生女,怕老人接受不了一直瞒着没通知。
黄芪这两天一直偷偷密切关注着沙周胤,除了睡觉上厕所,绝不离开他五米开外。小英比她想象的平静,没有崩溃也没有哭,但是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他本来就性格内向话不多,这下更加沉默寡言,总是呆呆的出神,黄芪经常要喊他三四声他才会有反应。
她很担心小英,但是性情豪迈一笑泯恩仇的黄城主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样抚慰他。她只能每天紧紧围绕在他周围,不停地和他说话,问他特别特别难的奥数题,逼着他去跑长跑,故意把书包丢给他背没事找事给他做,让他没空想东想西。
妻子和领导出轨丈夫怒而杀妻这种爆炸性的新闻,没过几天就上了当地报纸的社会版头条,传得方圆几十里内人尽皆知。黄副校长这几天都没来学校。
走在校园里,黄芪能感觉到同学们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向小英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是她忿忿地转过头去瞪他们时,他们又立刻站正坐直装模作样地大声说起其他话题。
“别理他们,无聊!”黄城主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拉着小英的手加快步子。
小英不置可否,但是黄芪能感觉到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以前他走路都是姿势端正目视前方的,短短几天他就养成了低头含胸的习惯。
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碰上沙周胤的同桌、学习委员李铭志:“沙周胤,教导主任叫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黄芪问:“什么事?”
李铭志冷言冷语地说:“他们家的破事我怎么知道!还把刘老师叫走了,下节数学课都没得上让我们自己做卷子,影响全班同学学习!”刘老师就是他们班的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
“你……”黄芪气得要跟他理论,李铭志黑着个脸掉头就进教室去了。
沙周胤把黄芪的书包递给她:“你先进去吧,我去找教导主任。”
黄芪把书包一推:“我陪你去!”听李铭志的口气,教导主任找小英肯定跟他家里的事有关,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两个人去教师办公楼找教导主任,在走廊里就看到班主任刘老师被一个面貌沧桑的中年妇女拉着,说的是本地话,又快又急。黄芪认得那是李铭志的妈妈。
“有没有搞错啊,让我家小志和杀人犯的儿子坐一起,杀人那是暴力倾向,杀自己老婆更是变态,暴力和变态都会遗传的好伐?谁知道那个小变态会对我家小志做出什么来?我家小志可是要考一中、将来考最好的大学、出国留学的,出了差错是叫杀人犯赔啊,还是叫你班主任赔?”
刘老师显然被这个不讲理的女人纠缠得很头疼,又不能对家长说重话,只能说:“您放心,班里的同学关系我会协调的,务必让每个学生都安心上课,一定不影响他们学习和中考……”
黄芪的脸色比沙周胤还难看,冲上去说:“刘老师,你把沙周胤换过来跟我坐好了。他学习那么好那么聪明,我有不会的题正好可以向他请教。李铭志成天缠着他问东问西,我还担心李铭志影响他学习呢!”
李铭志妈妈说:“学习好聪明了不起啊,我家小志也很聪明,上学习期末考试可是全年级第三!”
黄芪冷笑说:“那你知道第一第二是谁吗?不好意思,就是我们两个。你家李铭志以前都在十几二十名开外,跟沙周胤做了同桌天天跟他讨教才升到前五的!忘恩负义!”
李铭志妈妈声音尖锐起来:“哎哟,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跟大人说话,没大没小!年级第一第二就了不起,德智体全面发展懂不懂,光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没礼貌没教养,还不是当杀人犯要吃枪子?”
黄芪气得脸都绿了,要是同辈的人这么说还不早就被她摁在地上揍得满地找牙。反倒是沙周胤拉住她,冲她摇摇头:“我们去找教导主任吧。”
刘老师也劝住李铭志妈妈,对他们俩直摆手:“对对,你们先去教导主任办公室。黄芪,你爸爸妈妈也在,快去快去。”
原来教导主任叫他们来不是因为李铭志妈妈?还有什么事,把她爸妈也叫过来了?
两个人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前,屋里除了教导主任、黄老师和丁老师,还有一对五十来岁的陌生中年男女,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黄芪看了看沙周胤,投以询问的眼光。他皱了皱眉,似乎也不认识这对男女。
倒是那名中年女人看到沙周胤,站起身来把他从黄芪身边拉过去,上上下下不停地拍他的肩膀胳膊:“小胤,你是小胤哇?我苦命的侄子哟,让姑妈看看你还好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姑妈说,我们还是从报纸上看了新闻才知道!”
黄芪明白了,这对男女是沙老板的姐姐和姐夫,住在十几里外的后塘镇上。她听老辈们说起过沙老板家的八卦,他和姐姐关系不好,成家之后一直没来往。
姑妈还在拉着沙周胤关怀:“学校里有没有人因为这个事欺负你?小胤你别怕,以后就算没爹没妈了,还有姑妈和姑父养大你、给你撑腰。”
黄芪听了有一点感动。大事临头,亲戚到底是亲戚,血浓于水,不会像旁人一样只会看热闹撇清关系。
沙周胤的表情则有些迷茫。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姑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他血缘最近的亲人。
黄芪拉拉母亲的袖子,丁老师微微叹口气。教导主任说:“沙周胤,你姑妈姑父想接你去他们家住,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黄老师说:“小胤现在上初三了,课业紧张,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每天赶十几里路太辛苦。我的意见是让他在我们家住到中考完,上学近,小芪跟他又是同班同学,还能互相督促进步。”
姑妈说:“这哪里好,自己家里又不是没亲戚了,这么长时间住在别人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没良心不管侄子死活呢。这要是个男同学还好说,住女同学家像什么样子,跟上门女婿似的。”
黄芪本来想帮腔,听她这么说脸红了,没好意思开口。
教导主任说:“黄老师和丁老师都是沙周胤的任课老师,又是邻居从小照顾他挺多,现在非常时期,他住在黄老师家也合情合理。”
姑妈阴阳怪气地一笑:“嘿!你别帮着你们学校的老师来忽悠我。你们都是文化人,别以为我们种田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来之前我专门找人问过了,老师啊邻居啊关系好什么的都没用,我是他亲姑妈,他爸爸是我亲弟弟,法律上只承认我们的关系。”
教导主任解释说:“您别多心,我们只是想让孩子安心学习。沙周胤成绩很好,我们都希望他能考上个好高中,别在这紧要关头出岔子。”
姑妈说:“我们沙家的独苗难道我会不希望他好吗?我把他接回去也是想让他在自己家里安安心心的,总比寄人篱下强吧?离家远我们可以每天接送他上学,十几里路开摩托车十分钟就到了,不是跟住在这边一样。”
黄芪听姑妈似乎语气不善,看自己爸妈的表情都有点生气,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教导主任还想劝,沙周胤抢着说:“老师,我愿意住到姑妈家去。黄老师、丁老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在哪儿都会好好学习的,你们别为难了。”
丁老师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教导主任也叹了口气:“那就尊重孩子的意愿吧。你们俩还有课,先回去上课吧,等放学了再回家收拾东西。”
离开办公室时黄芪发现李铭志妈妈还没走,在走廊里探头探脑地听壁脚,看到他们出来才站直身体掉头离开了。
☆、P1 第5章
沙周胤的东西很少,就几件换洗衣服还是丁老师刚给他买的,一书包就背走了。黄芪想送他,被他拦在门口:“送什么送,我明天还来上学的,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没错啊,他只是每天晚上回姑妈家睡个觉,白天和晚自习都在一个班上,和以前并没有多大差别。但是……到底是什么导致感觉那么不一样了呢?
黄芪还是没听他的,偷偷从镇上的小路绕过去,远远看着他坐上姑父的摩托车后座,看着他从镇外新修的柏油马路绝尘离去。她沿着和公路平行的小道跟在车后奔跑,直到摩托车越开越快越来越远,她终于追不上了,好像还看到他在回头张望,看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路上遇到两位镇上的阿婆婶婶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老远看到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开过,居然眼尖地立刻认出来:“你看你看,那不是小胤吗,他坐的谁的车?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阿婆说:“那是小胤的姑父,后塘镇人,准是把小胤接他家去了。”
婶婶惊讶地问:“他家还有个姑父啊?我都没听说过。”
阿婆说:“当年小胤爷爷去世时留下三间瓦房,重男轻女偏心全留给了儿子,只给了女儿两根扁担一副箩筐。他们姐弟俩就为这分家产的事闹翻了,两家后来一直没来往。那会儿小胤爸爸还没讨老婆,算起来都有二十来年了,你嫁到我们镇上晚当然不知道。”
婶婶说:“这样啊,他们家的稀奇事还真多。好歹小胤以后也有个亲戚依靠了,这姑姑姑父还算有良心。”
“嘿!哪有你想得那么好,还不是为了钱!”阿婆不屑地说,“沙老板那么多家产,小胤又没成年,要是被他们领养了,等弟弟花生米一吃,不就全都是他们的了?亲姐弟为了三间破房子都能闹翻,几十年没来往,结婚生孩子这么大的喜事都不见人,这时候倒冒出来了,我才不相信是好心帮人家养小孩嘞!”
婶婶撇撇嘴:“白来事谁会不要。”转头看到黄芪跟在她们后面,互相使眼色不说了。
回到家吃晚饭时黄芪问丁老师:“妈,咱们家能不能领养小英呀?你们不是经常说把小英当自己孩子一样,你们领养他吧,好不好?”
丁老师给她夹了一筷笋干烧肉:“不是我们不想领养小胤,他姑妈和姑父坚持要监护权,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法理都在他们那边。”
黄芪低头扒饭,闷闷地说:“他们只想要沙老板的家产,不会真心对小英好的。”
丁老师说:“你这孩子,从哪儿听来的,别瞎说。”
“还用说吗,想想就知道。下午在教导主任办公室你们就是为了这事跟他们吵起来的是吧?他姑妈以为咱们家收养小英是想分他家的钱,所以说话才那么难听,着急要把小英领走,对不对?”
丁老师和黄老师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只有像她这种无知的小孩子才会以为二十多年没出现的姑妈会舍不得侄子,还感慨血浓于水,真是太傻太天真。小英一定早就明白了,所以才会主动要求住到姑妈家去,还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别为难了”。他的心思比她敏感细腻得多,连她都这么难过,他心里该多难受。
她埋头啃碗里的笋干,一口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啃着啃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进碗里:“妈妈,昨天你为什么不做笋干烧肉呀,小英最喜欢吃你做的笋干烧肉了,临走都没吃到……”
丁老师连忙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我今天炖了一大锅,明天中午你把小胤叫到家里来吃饭,让他吃个够好不好?”
她可以明天把小英叫来吃饭,但是她不能天天把他叫来;即使天天都叫来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也不会再回来。她无法代替小英的爸爸妈妈,她自己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初中生,委屈了就会哭鼻子,根本不是她自己想象中强大无敌的黄城主。
她没有能力保护他。
她丢下碗跑到小英住的房间里,他的书和衣服已经都拿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桌和床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爸爸借给他穿的睡衣也折好了放在床头。即使生活再混乱,他也不忘记打理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他是那么好的男孩子,为什么却要比别人多承受那么多的不幸。
她扑在小英的被子上大哭。小英走了,他看不到了,所以她不需要再硬装作坚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