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飞羽-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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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逸道：“托老夫人福，家里人都好，不过近两年家母耳朵越发背了。”
杨老夫人道：“这人一老，就像那积年的纺车子，到处是病，这不，去年老身就添了个阴天腿疼的毛病，眼神也没以前好了。”
众人说着话，来到花厅，分宾主坐下，陈思逸将众人向杨老夫人一一引见。杨老夫人让王洪生从自己房中取来两柄一对儿腰刀，众人见那刀柄雕琢精美，上嵌宝石，灼灼生光，刀鞘有五色织锦装饰，绚丽夺目。
杨老夫人道：“这腰刀是我那二孙子洛儿用两匹丝绸从鞑靼人手中换来，在老身七十大寿时，作为礼物送了我，我老婆子一般年纪，有不舞刀弄剑，要这腰刀有何用？今日把它送邕儿与灵儿，就当做见面礼吧。”
陈思逸道：“老夫人，贤侄千里迢迢觅了这腰刀送你，是一片孝心，岂能转送他人？”
杨老夫人道：“这两个孩子，我第一眼看见就喜欢，洛儿知我将腰刀赠与了他每，定然也开心。”
陈氏兄妹连忙上前，单膝下跪，双手接过腰刀拜谢，杨老夫人一手扯住一个道：“快请起，地上凉。”
二人又谢过，方转身入座。
第六十六章。慈母之念
陈思逸问道：“佩淮、佩洛两位侄儿最近可好？”
婆婆道：“佩淮前年被他爹派去经营舒州分舵，目前膝下两儿一女，大的已入了学；佩洛这孩子酷爱经商，不喜欢像他老子、哥哥那般，做江湖上的勾当，半月前捎信回来，说是在东京做了官家工程，发了点小财，如今他膝下也有一儿一女，因为隔得远，老身还从未见过这一双重孙儿。想我老婆子半截身子已入了土，正是该畅想天伦之乐之时，可一家人依旧聚少离多，这日子真是索然无味。”
陈思逸道：“老夫人，千万莫要这样讲，两位贤侄在外建功立业，你老人家看着、听着，心里能不高兴？”
杨老夫人道：“自然高兴。”
陈思逸道：“若是他们都围在老夫人身边，极尽孝道，平凡度日，你老人家会高兴么？”
杨老夫人想了想道：“说不准，老身常盼儿孙围在自己身边，热热闹闹，可热闹久了，又想让他们出去闯荡出一番事业。”
陈思逸道：“天下人向来聚少离多，因离多，相聚才显珍贵，他们在外面闯，你老人家便有了相聚的盼头，正因有了这盼头，日子方多了点滋味。”
杨老夫人又想了想道：“陈二侠说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老身这一生，盼的时候多，如意的时候少，当年恩儿出去寻他那狠心的爹，老身日盼夜盼，足足盼了十年，才将他盼了回来，后来他创立帮会，夫妇二人整日里忙帮中之事，老身仍然盼，盼着与他安安生生相聚几日，如今有了孙子、重孙，还是盼，盼着孙男第女都在身边的天伦之乐，盼到现在，老身已不想再盼了。”
众人听罢，均觉怅然，陈思逸叹了口气道：“老夫人此言，亦令思逸惭愧，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念恩兄与我均已年近半百，当是在父母膝下尽孝道之时，却为名为利，舍父母而去，东奔西走，漂泊于江湖之间，细思委实对高堂不住。”
杨老夫人道：“左右你兄弟姊妹多，总有儿女在家陪着，令堂倒也不觉冷清乏味。”
陈思逸道：“话虽如此，为儿女者总觉心有不安。”
杨老夫人道：“话又说回来，为父母者若为自己快活将儿女们捆在自己身边，误了儿女前程，岂非太过自私？”
陈灵灵笑道：“总之一句话，为父母、为儿女者，都有难处，须得互相体谅才是，为儿女者，自然要体谅父母多些。”
杨老夫人、陈思逸相视一笑道：“说得好。”
陈思逸又转首向曹羽道：“贤侄，明日咱们就要分道扬镳了，待万冲之事一了，我们就回洪州。”
曹羽道：“待寻到三叔、三婶，小侄定当去洪州拜访。”
杨老夫人道：“你们明日就走？好容易来了，还不多住两日？”
陈思逸道：“委实事急，耽搁不得，待闲暇了，再来陪老夫人说话。”
杨老夫人笑道：“你们啊，整日里忙不完的事，也罢，老身就不强留你们了。”
陈灵灵道：“爹，万冲既然已被擒获，咱们何不帮曹大哥去寻柳三叔？”
陈思逸道：“以你曹大哥本领，寻你柳三叔并非难事。再说，咱们出门久了，你娘娘指不定如何挂念呢。”
陈邕道：“三妹，出来疯了这些天，你也该勾了。”
陈灵灵绷了嘴，一甩头，不再说话。杨老夫人笑道：“灵儿，别生气，在家陪娘娘几日，再出来顽儿，不也好么？”
陈灵灵起身点头道：“是，婆婆。”
杨老夫人道：“瞧瞧，真是个知礼的好姑娘，快坐，快坐。”
她突然将拐杖往地上轻轻一杵道：“呀，光顾说话了，洪生，日头即将落山，客人们都饿肚子啦，快快摆出酒菜，我要与客人们开怀畅饮。”
王洪生躬身道：“这就去，娘，少喝点酒为妙。”
杨老夫人笑道：“晓得了，快去。说了诸位莫笑，我老婆子老了老了，却爱上了饮酒，三杯酒下肚，飘飘然然，甚么烦心事都忘了，老身就想，小鬼判官若是趁我醉梦之时将这老命索了去，倒也是件舒服惬意之事，哈哈哈哈。”
陈灵灵上前握住杨老夫人的手道：“婆婆这般慈悲善良、开朗豁达，门外那些人正是托了婆婆的福才不致忍饥挨饿，小鬼判官怎会舍得索婆婆的命呢？婆婆定会长生不老，赛过画上那位，那位光头老神仙的。”
杨老夫人道：“你说那光头神仙是老寿星吧？若果真长生不老，几百年后，定会有人叫我老妖婆的，哈哈哈哈。”众人受杨老夫人感染，心情倍感畅快。
酒饭被摆到后花园“垂慈亭”中，杨老夫人殷勤劝酒劝菜，老人家喜欢热闹，多吃了几杯酒，笑道：“往常喝这么多，早已不省人事了，今日得见诸位，心里快活，竟没有丝毫醉意。”酒过两巡，掌灯上来，王洪生劝杨老夫人莫再饮酒，老人家应了，又过一会儿，一轮明月升上枝头，灯光摇曳，花影婆娑，凉风习习，时时传来邻家琴声、笑声，婆婆道：“间壁是庐州守备张守德家，夜夜笙歌，每每聒噪到三更半夜。”
众人因又聊了聊朝局国事，杨老夫人叹道：“朝里的官家臣子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神宗朝出了个王安石，非要擅改祖宗法度，折腾得天怒人怨；到了哲宗朝，那个女中尧舜宣仁太皇太后拨乱反正，时局方有起色，竟而升天，哲宗一亲政，便任用奸臣，将他老子的那一套又搬将出来，又搅得天下不安；如今这个赵佶更不像话，让几个跳梁小丑把朝局弄得乌烟瘴气，连我这个老婆子都看不过眼去。”众人听老婆婆发此宏论，不禁为其气概所折。
聊着聊着，因说到巢湖月色之美，几个年轻人便打算前去观赏，陈思逸嘱咐众人早去早回，自己留下来陪杨老夫人聊天，杨老夫人特意安排常念恩最小的徒弟常安儿为众人向导，这常安儿不过十五六岁，生得俊秀机灵，一听说要带众人出去顽，遂兴高采烈答应。
一行青年男女，说说笑笑，出了乐善庄，走向城南，见路上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常安儿道：“每月这时，本地人都要去巢湖观月，金吾不禁。”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巢湖岸边，只见满天繁星之下，一轮明月，悬于湖面上方，月光如水，将波光与天光融为一体，远处画舫纵横，灯火灿烂，笙歌与笑声时时传来，堤岸道边，不知名的花树上，花瓣正如雪花般片片飘落，再向东南望去，银屏山如一巨兽，黑黝黝卧于天地之间，似乎在看顾芸芸众生。
众人沿着堤岸信步而行，陈灵灵正与众人说笑，猛然发现曹羽不在人群之中，四周一看，见曹羽正跟在众人身后缓步而行，遂停下脚步等他，喊道：“曹大哥，快些。”曹羽道：“你们先走，我在后面跟着。”陈灵灵笑道：“你是嫌我们吵闹吧？”曹羽道：“自然不是，热热闹闹蛮好。”
曹羽走到陈灵灵身边，二人并肩行走，陈灵灵见那几人已经走远，轻声道：“曹大哥，明日我们就要分离了，今后你会念着我么？”曹羽见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她面容愈发清丽脱俗，又见她双眸如天边繁星，盯着自己，心中一荡，微笑着轻声道：“自然会。”陈灵灵笑靥如花，见曹羽目光闪烁，瞧着自己，突然觉得无比害羞，连忙低下头去。
二人缓步前行，虽不说话，心头却尽是甜蜜之意，只觉悠悠天地之间、浩瀚星河之下，只剩下我和你。
或许因两家是世交的缘故，两人初一见面，便生出了亲近之情。在曹羽心中，其实说不清这亲近之情与对翠、青、紫三人的兄妹之情有什么不同，此时互吐心曲，并肩同行，才生出些许异常滋味；在陈灵灵眼中，曹羽颇有几分神秘，这自然令她十分好奇，待见他所作所为后，又知其稳重外表之下，蕴含着英雄气概、侠义心肠，一股钦敬之情油然而生，她少女心性，时常幻想与曹羽携手并肩、策马同行、四方闯荡、行侠仗义的情形，想到精彩处，难免心花怒放。
此时此刻，陈灵灵禁不住又幻想起将来情形，正在走神之时，忽听曹羽道：“待此事一了，我想老老实实呆在杭州，过清净安稳日子。”陈灵灵听了，微微一愣道：“曹大哥，你可知我年少时的梦想是什么？”曹羽道：“不知。”陈灵灵道：“我想像爹爹那般，在江湖上建功立业，闯出老大名头，当一位了不起的女侠，曹大哥，你我携手，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岂不很好？”
曹羽道：“江湖之上，浴血恩仇，尔虞我诈，有什么好？你我隐居喧嚣名利之外，周游青山绿水之间，平平安安一生，岂不更好？”陈灵灵道：“曹大哥，我就喜欢在江湖上奔波的日子。就如眼前这般，今日不知明日之事，将来尽是未知之数，每日如新，飘忽不定，我便浑身是劲儿，心底无比舒畅，若让我日复一日，过平淡日子，定会活活闷死。别的不说，假如我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你我还有这等缘分么？”
曹羽微笑道：“三妹稍安勿躁。”陈灵灵噘着嘴道：“我心里很平和，一点儿也不焦躁。”
正说着，就听前边荀紫喊道：“公子、灵姊姊，快点儿走。”陈灵灵连忙应道：“等等我每，这就过去。”转首又笑着向曹羽道：“曹大哥，我先过去了，记着啊，找到柳三叔后，来洪州找我每。”曹羽道：“一定。”陈灵灵道：“我先去啦。”说罢，一手拎起裙摆，一路小跑追向赶去。曹羽待要叫住她，却不知叫住她后要说什么，只好作罢。
众人悠悠散步，不知走了多久，见皓月已经当头，道路也越来越窄，游人愈加稀少，于是沿原路折回，遥望那画舫聚集之处，依旧灯火通明，走了一会，又听到丝竹管弦声夹杂着男女笑声依稀传来，常安儿道：“这地方夜夜笙歌，通宵不停，那些州府、县衙里的大人们更是此处常客。”林举道：“醉生梦死，却不知还能享乐到几时。”
大伙儿兴尽而返，到得乐善庄时，见花厅之上仍是灯火通明，陈思逸与杨老夫人还在闲聊，见他们回来，陈思逸责备道：“为何现在才回？老夫人为了等你们，这晚还未歇息。”杨老夫人道：“不碍事的，我瞧见他们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心里高兴，汤已烧好，诸位远来疲惫，好生梳洗梳洗，赶早歇息吧。”众人纷纷向杨老夫人道了谢，各自去客房梳洗、歇息。曹羽心中怅然，努力平心静气了许久，才睡着。
次日绝早，陈邕、陈灵灵等人起来，洗梳毕进了客厅，看见陈思逸、曹羽与杨老夫人已在花厅内闲坐。用罢早点，收拾动身，杨老夫人让人捧出两盘银子，说是穷家富路，定要让众人收下做盘缠，众人不忍拂了老夫人一番心意，只得称谢收了。
众人施礼告别杨老夫人和王洪生等人，从西门出了城，两拨人马免不得又有一番惜别，曹羽和陈灵灵互相对视数眼，均是欲言又止。自此，曹羽、覃渊、林举、邓翠、荀青、荀紫六人往西北，前往武胜关；陈思逸、陈邕、陈灵灵三人折向西南，去往“度尘帮”罗田分舵。
第六十七章。神秘伉俪
陈邕见陈灵灵无精打采，问道：“三妹，是不是不乐意与你曹大哥分开？”
陈灵灵道：“当然不是，是舍不得翠姊姊她们。”
陈邕道：“休要瞎说，今早分手时，你那双眼睛就未离开过曹大哥，他也一直瞧着你，我都看见了。”
陈灵灵双颊飞红，探过身去拍了陈邕一巴掌道：“住口，我哪里瞧着他了，倒是你，直着眼盯着青姊姊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