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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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俯身抱起昏迷的李见秀,回眼瞪了一下跪坐在地的老靳头,大步跨出牢门向外而去。他的同伴顺手将火把插到一旁灯座上,和他一起将李见秀架在中间,两人急步向外而去。
老靳头看着李见秀随着来人消失,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刚站起身,突然他看到牢房里有一物随着明灭的火焰发出亮光,忙伸手抓起,仔细一看,不由愣了,瘫坐在地,抬头看着牢房大门,口中暗中嘟哝道:“完了,李公子有难了。”
火光中,老靳头摊开的手里,一块刻着“庐州府”三个大字的官兵腰牌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李见秀朦朦胧胧的睁开双眼,映目而来的是漫天的星斗,闪烁清冷。深秋的风卷起一堆堆的枯叶,在身边盘旋;那凉意从破烂得千疮百孔的囚服穿过,直接带来那沁透心肺的寒冷。好一个深秋阿。
李见秀摇摇头,却感觉到那架在颈项上的重重枷锁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心里立刻省起了现在自己的处境。漫天星斗?不好,李见秀突然翻身坐起,才看清楚自己躺在一辆堆满柴草的马车顶篷上,全身除去一个脑袋外全部被深深掩在那草堆之中。那车不急不缓的向前赶着,看那赶车车夫的背影,正是将自己从监牢中强行带出来的那个自称红巾的马正维。
听到后面车上的动静,那马正维扭头回看,正好与李见秀的目光相接。很普通的一个中年人,李见秀心中暗自想到。马正维微笑着招呼道:“李公子,你醒了?”李见秀四处打量了一下,看着周围的路途十分陌生,不由问道:“你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这条路也不是往北走的路啊。”
马正维“啪”一鞭抽在那马屁股上,看着马加快脚步,他方回答道:“我这是在向东走呢。我可不敢把你自己带着向北,到时候给官兵追上了,我们两个人可应付不了。”
李见秀“哦”了一声,又恢复漠然之色。仰头看着深邃天空,脸上却渐渐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放松。陪在马正维一旁坐在车辕上从未出声的另一人此刻突然问道:“李公子,难道我们把你救出来,你还不开心吗?”
李见秀闭目不语,沉吟片刻,方开口苦涩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可死的不明不白,是谁都不愿意的;要说我脱离险境心中还不高兴,那是违心之言。可是如我李见秀不求清白就这么一走了之,世人如何评说于我?仕林又当如何看待于我?我李见秀一心忠君报国,甚至为此抛家弃父,最后却落个通敌叛国之名,我李见秀情何以堪啊……”说到这里,李见秀坐起身来,两眼迥然的看着那人,一字一顿厉声道:“再说,我李见秀一人身名不足挂齿,但那堂堂庐州府,可叹再无可用之人,就要落入你等反贼之手,生灵涂炭、百姓受苦了。”
那黑衣人埋首不语,半晌,回头看着李见秀,沉声道:“在下通阳贺玄举,对公子一心为民之心,钦敬不已。但是,我受命于人,身不由己,等会不论发生何事,但望公子体谅……”。这人话未说完,赶车的马正维已经喝骂起来,贺玄举立刻闭口不言。
李见秀心中疑惑,清澈的双目扫视了沉默不语的两人,看到二人再不理会自己,也心知问不出什么,当下躺回车上,看着清秋夜空,曼声吟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那贺玄举身子颤了一下,悠悠叹息一声。
马车颠簸着走上了一条小路,越走四周树林越是茂密,横枝斜条从小路两旁伸过,将马车上堆积的稻草一缕缕挑挂而出,也有不少的枝条从李见秀身上的枷锁上打过,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李见秀看着这路越来越是偏僻,心中不由暗自有点吃惊,忍耐半晌,实在疑惑,当下向那赶车的两人问道:“二位,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再往下走,可就是荒山野岭了。”
那马正维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们劫狱,怎么也不敢走大路啊。且先到前面那个从无人烟的一个荒谷里避上几天,待搜查的风头过了,我们在走也是不迟。”李见秀暗思有理,倒也不再盘问。贺玄举则抬头看着李见秀,眼中却显出一丝奇异的怜悯之色。
前方已经没有可容马车通过的大道。马正维跳下车头,将马车系在路旁,向贺玄举使了个眼色,贺玄举起身将李见秀从那高高堆积的柴草上拉下,马正维在下站着准备截住李见秀下落身形。李见秀此刻已经躺了许久,恢复了不少气力,自己挣身下地,也不搭理两人,抬足向前走去。
马正维看着李见秀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的背影,撇撇嘴,手按在身边佩刀之上,随着走了上去。贺玄举也立刻跳下车,跟着二人朝那个被掩映在浓密树林之后的小小山谷走去。
李见秀用架在颈上的木枷东砸西敲,在密林中推开一条路来,片刻走到生长着各式灌木的小山谷中,抬眼向内打量,却看到一座小小的茅屋搭建在那小山谷内。这茅屋修的甚为巧妙,如果不是他走到谷口,而星光辉映下又正好可以看到茅屋一角,否则哪里能看清在这个荒无人迹的小山谷里还会有这么一个茅屋。当下回头对跟来的马贺二人笑道:“看来你们准备的还是颇为齐整嘛,连上好的草屋都已经修好了,我们要不在里面呆几天,可真对不起这里这么幽静的环境了。”说着,他又感叹一句,“好一个出世隐居的好地方啊。”
马正维一愣,忙跳到李见秀身边,像谷内看去,不禁吃了一惊,忙向贺玄举示意上前查看。李见秀看到二人表情,不禁反问道:“难道这个茅屋不是你们准备的避难之所?”马正维不理,只是焦急的看着贺玄举抽出腰刀,身形隐蔽在杂草中跳步行进,片刻就进到了那茅屋之内,消失不见。
一会,贺玄举满面疑惑的从草屋里走了出来,向着二人一摊手,示意无人。马正维警惕的拉着李见秀向山谷走去。贺玄举站在草屋门口,向二人道:“看样子这个屋子可能是那些猎人打猎暂住的小屋,虽然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倒拾掇得颇为整洁,应该前段时间还有人在。火塘里都还有被掩埋的火灰,小床上也很干净呢。”说完,双目看着马正维,等着他的决定。
马正维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夜长梦多,就这里了。”贺玄举脸色黯了下去,转身进了屋子,随手拾了根木棍捅了捅火塘,又加了几束稻草和木片在火塘里,小屋里顿时明亮起来。李见秀对二人对话不摸头脑,也随二人走进草屋。视线内,果然如贺玄举所说,虽然简陋却颇为干净。
三人坐在屋内,火塘里的火开始旺盛起来,映照着三人在黑色中闪烁不定。过了一会,马正维才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向和李见秀并作在那小床边的贺玄举微微颔首点头。贺玄举额头立刻渗出一层细小汗珠,转头看看一直静静坐在床头的李见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马正维脸上怒气一闪而逝,突然起身,向着李见秀道:“李公子,你可记得,在牢房里,我曾经告诉过你,因为金陵来人要提审公子,秦将军白大人都要杀你灭口一事。”看到李见秀点头,马正维嘴角一扯,笑了笑,道:“为什么公子不问问,我们这些红巾反贼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李见秀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二人,片刻脸上露出恍然的笑容:“难道你们不怕杀了我之后,秦汉寿也将你们二人灭口?”马正维没料到李见秀立刻反应过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不由随口回道:“不可能,我们是陈之遴大人的亲信,他不会这么做的。”
李见秀淡淡一笑:“亲信?这种关系他们身家性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看,今日我死,明日九泉下我们就能重逢,我倒是不寂寞的。”说完,李见秀翘首望向他处,不再理会二人。
马正维听了李见秀之话,心中却一下琢磨不定,脸色忽青忽红,呆立半晌,他刷的一声抽出刀来,大喝道:“反正老子就是不杀你,也难逃个死字,不如杀了你,家中总还有个照应。再说,老子也不信,陈长官会出卖我们。”说这话时,马正维自己心中都是犹豫,全靠着自己的大喊之声坚定信心。
看到李见秀轻蔑的扫了自己一眼,又看向他处,马正维更加狂怒,手中单刀猛然向着李见秀当头劈去。只听“当啷”巨响,贺玄举却用自己大刀格开马正维手中刀势,脸色复杂的向马正维喊道:“马大哥……”
马正维铁青着脸,沉声道:“给我闪开。”贺玄举脸色变化一阵,突然一咬牙,跪地对马正维道:“马大哥,这个李公子忠义之人,杀之不详阿。大哥,三思啊……”。马正维长叹一声,高举的刀慢慢垂下。
贺玄举舒了一口气,起身站起,正要对马正维再说什么,突然感到小腹凉意嗖嗖,埋头一看,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握在马正维左手中,已经插在自己小腹中,不由惨号一声。只听马正维狞笑着道:“小贺,对不起了。我是答应了陈大人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要阻挡我发财,那实在是对不起了。”听到面前这人喉中咯咯作响,马正维松开匕首,冷脸顺手将濒死的贺玄举推到一旁,两手握住单刀,高举过头,慢慢向着李见秀走了过去。
李见秀惊闻贺玄举的惨呼,回头却看到那贺玄举扑的一声摔倒在火塘中,衣发立刻被引燃,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在地上来回翻滚;而马正维鼻脸扭曲,在已变暗的火光下,提着大刀,狰狞笑着向自己走来。运气暗挣,这儿臂粗细的枷锁让自己动弹不得;想避让,可多日监禁早让自己失去了力气,不由暗叹一声,闭目等待死亡降临。
风声扑面,只听一声女声突然叱道:“你还不出手……”。随即听到马正维突然惨叫和衣袂荡风之声。李见秀睁开眼来,借着没有熄灭的火光,却看到一身官兵号衣之下,那笑意宴宴看着自己的年轻公子,不是那曾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颜云放还能是谁?
倒履迎君至(三)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点点鱼肚白光,那是将要降临人间的朝阳撒播的讯息。浓密的树荫里传来小鸟的呢喃之声,草丛里也悉悉嗦嗦响起各种小动物的动静。整个小小的山谷里此刻显得生机勃勃。
小屋的打斗痕迹已经消失,死去的两名官兵也被颜云放的家将弄出谷去掩埋,屋里只留下了淡淡的血腥之气。李见秀呆坐在火塘旁边,所带的枷锁早已被除去,手中握着一只前端已经熏黑的木棍,茫然的鼓捣着火塘里的灰烬,他的拨弄则让那本要熄灭的火又突然窜出长长的火苗,明灭不定。颜云放却站在小茅屋门口,迎着东方将要升起的朝阳,使劲地用力呼吸着这清新无比的空气。隔着那个火塘,一个窈窕的身影无声寂静的坐在方才李见秀坐过的床头,一悉白纱罩着容颜,但即使这样,李见秀也能感到一种娴静端庄的气质从那静默不语的女子那里扑面而来,让自己笼罩在一种静穆纯净的感觉之中。
三人就这么静静的保持着各自的姿势,分别呆在小屋的三个不同角落。这时,屋外枝叶声作,阎仲元穿过树林大步走了过来。看到颜云放守在门口,当下恭声道:“公子,那马车已经由君晃带到隐蔽之处;他们进入的痕迹也由我和烈裔亲自掩饰了。除非有人知道他们要到这里来,否则外人是无法知道这里的。”
这时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光明宗主真虹突然开口道:“这里本来就是我光明宗的秘密联络之处,这两个人也是机缘巧合,应该是无意间曾来过这里,所以才会选择这里作为灭口之地吧。”
颜云放点点头道:“不过无论如何,既然这里已经有人来到,我们还是早些转移为上策。说不定还有人知道这个隐秘之处,谨慎为妙。”说着也不理会屋内二人,走出屋去。
李见秀依然沉默着。真虹突然撩开遮挡面容的轻纱,露出白皙的面容,如朱点染的唇微张,向着李见秀问道:“李公子,此刻你已是带罪之身,恐怕也回不得庐州府去。现在你要何去何从?”
李见秀神色黯淡,但却用毫不犹豫地口吻回答道:“纵然天要亡我李见秀,我亦是无怨无悔。我头可断,血可流,但要我做一个目无君父的逆臣,恕我办不到。”
真虹端庄的神色不变,继续问道:“李公子你的以死明志之心,小女子可以理解。但是公子你难道真的以为,你一死就可消的天下悠悠众口?就能洗刷你的冤屈?你难道认为你死了你就能被认作是忠心之人?”
李见秀愤然道:“纵然天下人都小看与我,但我李见秀自问问心无愧”。“问心无愧?”真虹叹息一声道:“李公子,我看你这一死,不过是个天大笑话。你死了,那枉你之人也睡得安生,那造孽之人反平步青云;真正为你伤心的,只有你的亲人。可如你一心求死,日后若你沉冤得雪,对你的亲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保留有用之身,留待它日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