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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四海千山-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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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哈哈大笑:“人生何短,及时行乐方为上策;既然在乱世之中,人人更是卑贱,何不纵情酒色,忘却悲哀,在那温柔乡中寻那安宁平和呢?常兄若是也有此意,在下玉泉邢庆嗣,愿意作这个东道,请常兄前来一试,如何?”
他话刚落音,船头的颜云放突然抬头,一双眼睛精光四溢,盯着那如昼灯火下的高大男子。而一直闷声不响兴致不高,坐在许含光对面的阎仲元更是一下跳了起来。小舟立时剧烈摇晃。阎仲元如同钉在船板之上,向着那灯火辉煌的画舫叫道:“喂,是邢二郎吗?我是阎忠扬啊。”
那边画舫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那男子的沉稳尽失,大喊起来:“是阎仲元阎忠扬吗?是我邢二郎”,声音中充满讶异和喜悦。
阎仲元看了一眼船头背手而立的颜云放,对着画舫沉声道:“公子今日也在这里”。那画舫那边声音一下顿住,片刻那男子一下冲到画舫舟首,从栏上俯身,对着渐近的小舟,声音变调:“公子在?公子真的在?公子啊,真的是你……”,最后声音一下拉长,渐渐变成了哽咽,喜极而泣。
画舫停了下来,一个柔腻的女生曼声叫道:“有客来到……”。只见颜云放立在小舟之首,顺水直趋画舫,修长的身形在夜风中更是丰朗翩翩,神采斐然……

画玉舫,雕梁屋,翠珠帘,龙凤烛。
摇影烛光下,邢庆嗣痴痴的看着站在上首的颜云放,两只手握成拳头又松开,不停反复;阎仲元陪在他身旁,脸上也是喜色满面,嘴角上翘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高兴。颜云放立在烛下,那白皙的脸庞鲜红成酡,也不知是心中激荡还是红烛光耀。良久,邢庆嗣才悠悠说道:“公子,你瘦了……”
颜云放默然,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激动,方开眼对邢庆嗣淡淡的问道:“二郎,你现在怎么会在这画玉舫做事?我记得你和忠扬一样,都是加入到淮王部下去了的吧?”
邢庆嗣叹息一声:“那也是我少不更事,总想闹点名堂,结果,唉。公子,给你说吧,我本来随的是折可孝折大将军的部下,不过在江南十八连营那一仗中,我就和淮军失散了。后来裹挟进了官兵,给那些泉州兵拉了夫,随着也到了淮阳城。后来淮阳被屠,一派混乱,我那晚趁乱跑到王府,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说到这里,邢庆嗣的眼睛红了,忙停下话语,揉了揉眼,强制着自己继续说道:“当日我就打听到是那庭锋那厮还了王爷,公子又下落不明;那晚我闯到禁军军营,想行刺那个混蛋,但那厮武功太高,我被他重创打入淮阳河中,随水漂流;本来重伤之下,我自己也没想到还有幸遇到了阮姐,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又给我疗伤去毒,所以我才留在这里,甘愿做画玉舫的护院,也算是我报答她的一份恩情吧。再说,我留在淮阳,也想着能有一天遇到那晚从王府中幸存的人。果然苍天有眼,不负有心,终于让我等到公子你了。”说到这里,邢庆嗣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
颜云放听着邢庆嗣所述,遥想他单人行刺那庭锋,那时的他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一颗悲愤求死之心,去行刺这号称大夏第一剑的无敌高手?又是怎么从那庭锋的剑下逃得一条性命?那庭锋的武功,颜云放亲眼所见,那是匪夷所思,强的离谱,连方存孝这样在颜云放心目中有如天神般存在的高手都败在他的剑下,而邢庆嗣却敢孤身复仇。想到这里,颜云放眼睛已经迷蒙了,这面前的勇敢高义的汉子在心中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他踏上一步,双手紧紧把住邢庆嗣的双肩,激动之中,用力拍下,邢庆嗣闷哼一声,强自忍住颜云放的全力一击,脸上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阎仲元跨上一步,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左手拉住邢庆嗣的手,右手重重拍在邢庆嗣手背之上,两人对视而笑。
这时颜云放退后一步,看着并肩而立的阎邢二人,两人一般的高大健壮,一般的孔武有力,不由赞道:“果然不愧为孝叔口中的颜门四杰,忠扬,烈裔,你们对得起我颜家,让我又怎能报答你们对颜家的忠诚啊。唉,也不知道裴文巡和关锋城他们怎么样了,一人投奔天水七叔,一人投靠张绣禁军,唉,可惜了文警,还不知道文巡是否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不在了?”
邢庆嗣踏上一步,向颜云放拱手道:“我们邢家三代都是效力颜府,为颜家尽忠乃是份内之事,公子不必介怀。对了,昨日我爹还到府上去祭拜,遇到了赵玄翼赵先生,他提到张绣张大帅也在淮阳城中微服前来拜祭王爷,不知道公子可知否?”
阎仲元当下将清晨之事一一告知邢庆嗣。当邢庆嗣得知颜云放不随张绣反曲红巾之时,瞠目结舌了一会,方喃喃自语道:“王爷为了这个大夏征战多年,最后反落了个家破人亡,公子反了也好,也好……”
颜云放本以为邢庆嗣会和阎仲元一样苦劝自己,没料到他却没有微辞,反而不知该如何劝说,当下想到他出,忙问道:“烈裔,你在淮阳呆了这么段时日,可还遇到颜府其他幸存的人?”虽然知道当日那屠戮的疯狂可怕,但颜云放依然心存侥幸,渴望更多的颜家子弟能从那个噩梦之中幸存下来。
邢庆嗣脸色一黯,摇摇头道:“府上的人,我一个都没有遇到;倒是那些派出到外的颜府门下家人陆续有些回来拜祭,但是大部分人见颜府已成废墟,都伤心而去,留下来的也就只有高元荡、苏法鼎、崔蔚波、燕兰性安、贺拨月冽五人。加上我阿爹,全淮阳就只有我们七人了。”
颜云放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这就算是大厦已倾,家人星散吧。不过还有这么多人在绝望之中苦等,坚信能等到颜家后人,也不愧当年颜家善待他们一场了。叹息一声,颜云放对邢庆嗣道:“烈裔,你通知一下他们几人,愿意随我去红巾的,大家就一起走吧。若是不愿的,我颜君弥一样感激不尽。”说到这里,他掏出张绣赠送的两万银票,递到邢庆嗣手中,道:“若是他们不愿,你就每人给上三千两,也算是颜家的一点心意。对了烈裔,你也一样。若想随我,我双手欢迎;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但是无论如何,你们对颜家的这份忠诚,我颜君弥是感激不尽。这点银票不多,但是我现在也就只能靠它来将自己的感激表达出来了。”
邢庆嗣握着银票的手微微颤抖,片刻,他突然双膝跪地,向着颜云放磕头道:“我邢庆嗣本就是颜家奴仆,这条小命本就属于公子。无论公子要到哪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邢庆嗣都紧随公子,此生不渝。”
颜云放跨上一步,扶起邢庆嗣,又伸手搭在阎仲元肩上,笑声爽朗:“好,既然这样,以后我们都是兄弟,生死相随”。邢阎二人都沉声应和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请问是颜云放颜公子吗?”。颜云放一呆,立刻听出是阮明珠的声音,当下笑道:“是阮姑娘吧?请进来”
珠帘一掀,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妇扭腰摆臀走了进来,正是穿红戴绿的阮明珠。颜云放笑看着阮明珠道:“阮大姐越发漂亮了啊。今日晨时是素手当炉,现在亥时却是百媚千娇,风流万种,嘿嘿,君弥看的有点眼花了。”
阮明珠咯咯一笑:“公子真能说话。我阮明珠残花败柳,那能入公子法眼啊,公子这是取笑奴家了,真是讨厌”,说着随手将手中手绢向着颜云放一招,抛了个媚眼过去。
颜云放松开搭在阎邢二人肩上的手臂,坐了下来,两眼如火的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的少妇,眉毛一挑,道:“我哪里敢说笑阮姑娘啊。当年忠扬带我第一次到这画玉舫,我还是一个小毛桃子,嘿嘿,当时看到阮姑娘一面就惊为天仙了。不过,为了见上阮姑娘你这一面,我可是付出了大大的代价,在府内被老爸狠狠教训了一顿,饿了三天三夜,这,可是你阮姑娘的错哦。”
阮明珠烟波流转,坐到颜云放对面,眼神灼灼的看着眼前的俊美儿郎惨绿少年,用甜的发腻的声音道:“公子,你可这就乱怪奴家了。只是想不到,公子居然那么小,就知道到勾栏来偎红倚翠,还真是一个风流种子啊。明珠还真是看走了眼了,呵呵。早知道公子是如此年少多金,风流倜傥,明珠又哪里会舍得……”
二人说话渐进调情,阎邢二人却有点如坐针毡,浑身发热,心神不宁。却听到颜云放话锋一转,突然冷冷说道:“阮姑娘,我要再让你这天魔消魂吟说上两句,恐怕今日我颜云放就要糟糕在这里了吧?”
阮明珠眼中寒光爆闪即逝,轻笑一声,对颜云放道:“颜家公子果然有些门道,看来是奴家小看于你了……”。此刻阮明珠说话媚态全消,神态端庄;阎邢二人突然反应过来,方知道刚才已经着了阮明珠的道儿。
颜云放不置可否,却向阮明珠道:“阮姑娘,不知你对我颜某施展你的勾魂绝技,却是为何?若不能给颜某一个好的解释,恕君弥要将阮姑娘归入居心不良者之中,嘿嘿,为了自己安全,不得不斩草除根,免去后患了。”颜云放话未落音,阎仲元和邢庆嗣二人已一个把门,一个守窗,将阮明珠可能的退路全部封死。
阮明珠美目流转,望了望守在门窗处的两人严肃的脸色,不由抿嘴一笑:“公子此话吓坏奴家了。奴家哪里敢心存不良啊,冤枉啊”。她口中虽说叫着冤枉,脸上却是满脸笑容,一点也不担心害怕,手指还轻轻绕着桌上的茶杯旋转。颜云放笑了笑,招手示意阎仲元和邢庆嗣二人回到桌前,方道:“我也知道阮姑娘没有恶意,否则今日清晨也不会出手相救。不过,你是杀手出身,万一今日就有人来找你杀我,我这一自投落网,稀里糊涂,岂不冤枉?”
阮明珠呵呵一笑,轻声道:“我哪里舍得哦。别人出再多的钱,我也不会要你这个俏郎君的命啊。”调笑几句,阮明珠突然肃容,直直看着颜云放道:“颜公子,我并不关心你不是王爷,也不关心你的恩恩怨怨,但是,今晨你的剑法,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要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是我寻找的那个人的传人,一个和我的命运纠缠在一起的人,方存孝……”
颜云放闻言悚然动容,这个名字是自己心中永远铭刻的记忆,不由直视阮明珠,眼中满是疑问的光芒。阮明珠悠悠的探了口气,站了起来,伸出手翘起长长尾指指甲,弹了一下那红烛灯焰;红烛“啪”的一声,爆出一朵灯花,倏明即逝。阮明珠怔怔的看着那忽闪的烛焰,良久,方悠悠说道:“我喜欢存孝……”
屋内其他三人都相顾愕然。他们都来自颜府,自然知道方存孝终身未娶,所以才待颜云放有若亲子,又尽心指点如阎仲元邢庆嗣等人武功,却不知道方存孝居然还有阮明珠这样一个人。不过方存孝也不过四十来岁,这阮明珠也已快三十,二人如真有什么,那也是说不清楚。
这时阮明珠依然看着那红烛出神,也不理会屋内呆若木鸡的三人,口气悠悠,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那一年,我才十六,却爱任性胡闹,杖着一点功夫天不怕地不怕,偷偷离开师父跑到淮阳城来,结果却被一个采花大盗看到,半夜用迷香将我迷倒。那采花贼将我背负到城外土地庙,正要肆虐,正好存孝送军报回淮从那里路过,一剑就刺杀了那个可恶的采花贼。当时还是半夜,存孝和我,孤男寡女,他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荒郊,可他背负军情,也不敢留下陪我。”
“正在我心里彷徨无计的时候,他突然一把将我揽住,抱到马上,带着我一起进了淮阳城,将我安排进了客栈。就在那一刻,我突然知道了什么才是我心里想要的男人……从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动作有点粗鲁,但是却是任侠仗义的真正的男人……,但是,我却不敢对他说出来……”
“后来,我回到师父身边,才知道师父教我的都是杀手功夫,而师父临死之时,则将这个画玉舫交给了我,我靠它,成为了整个江南有数的杀手和坐探,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一个委托,刺杀颜之骞。”
“那晚,我偷进了颜府,却看到了我这辈子都不愿意也不应该看到的情景。我心中的大英雄真男人,却和一个俏丽的小丫环在谈笑风声,他的笑容中,充满了幸福,充满了喜悦;他看着那个小丫环的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可是,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他不是那样的看着我?那天下着雪,当我看到他解下自己的战袍,轻轻披在那小丫环的肩上时,我终于崩溃了,用我的银梭,在存孝的面前,杀死了他的爱人……”
“存孝的剑法太厉害了,我虽然杀死了那个小丫环,可是却没有一点招架的余力抵挡他的闪电穿云剑。只一招,那闪着寒光的剑尖就抵在了我的咽喉。那一霎那,我以为我死了,我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我说,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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