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隋行-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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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她一个小小女童,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不幸发生在任何一个成年人身上,只怕都会令她难以承受,濒于崩溃的。而自己从她方才唱的曲调当中却听不出她心头残存有一丝的苦楚。
“请恕在下见识寡陋,不知娘娘方才唱的那一曲,曲名唤做什么?”
“五柳先生(陶渊明)的《闲情赋》,这世上要是真有桃花源这么个地方,该有多好啊。”司马珞无声地叹息道。
“据在下所知,娘娘的父亲司马消难如今人在南陈,在下冒昧问一句,如果有人愿送娘娘至江左与令尊相聚,娘娘可否愿意?”因司马珞身份敏感,故而杨广有此一问。
“有人?所谓的有人指的是你,还是旁人?”司马珞冷笑道,“啊,我想起来了,令尊隋国公如今已做了皇帝,阿纵你想必也是位王爷了吧。那么,您的长姐,我大周朝的太后娘娘,她现在又是个什么身份?该不会摇身一变,成了新朝的公主吧。”
“长姐和我现同居于一座府邸之中,我今夜便带娘娘去见长姐,如何?”杨广情知司马一家和自家积怨颇深,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司马珞对自己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索性把心一横,把话向她挑明了。
“太后和你同住在一座府邸之中?那么,他呢?”司马珞显然问的是她的夫君北周静帝宇文阐。
“介国公,他已薨逝了。”杨广回避着司马珞的目光,低声答道,“不过,只要娘娘答应随我今夜离开此处,我定会向父皇求情,保证娘娘平安度过一生的。”
“我知道,花姑要把我送往南陈去。”司马珞听到夫君业已辞世的消息,并未流露出难过、伤心,而是出乎杨广意料地向他坦陈道,“可我知道,我一旦离开了长安,今生、来世便永无和阐郎厮守在一处的可能了。所以,我不会离开长安半步的。”
望着司马珞脸上呈现出的坚毅表情,杨广实在难以理解,周静帝宇文阐死时才八岁,眼前的这位司马皇后瞧样子至多比宇文阐大不到三岁,两个小小孩童之间如何能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以至使司马珞甘心放弃到江左与亲生父亲相会的机会,独自留在长安替亡夫守灵。
这就是古人竭力褒美的从一而终吧。女子无论成人与否,一经嫁入夫家,便视自己为夫家之人,反与娘家人显得生疏了。
杨广虽然打心底里还无法认同司马珞选择留在长安,而甘愿放弃到江左与父亲相聚的机会,但听到司珞这么说,仍感到喜出望外,紧追着问道:“如此说,娘娘答应随在下今夜离开此处喽。”
“你们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还走得了吗?”司马珞平静地反问道。
这个小女孩儿身上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能够使她迅速判明自己面临的处境,进而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不知父皇准不准她住到自己府中,和长姐做个伴?杨广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竟冒出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
“我还是唱首曲子吧。”司马珞说着,就要起身。
杨广忙也随着站起,开口拦道:“在下可不敢轻薄娘娘,要娘娘为在下唱曲取乐。”
“咱们在房中闷坐不语,时间长了,会叫房外的人起疑心的。”司马珞像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翩然起身,宛转歌喉,唱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歌辞沉郁,曲调悲凉,似是在向人倾诉着她胸中无尽的凄苦和愤闷。
杨广初听之时,尚只觉得司马珞在借这首曲子抒发她不欲在自己面前吐露的心声,及至听到后来,才渐渐从听得不甚了了的歌辞当中体味出了一股浓浓的生不逢时,报国无门的悲愤之气,一时间沉浸入了歌辞营造出的氛围当中。
过了许久,窗外忽然有人说了声:“夜已深了,姑娘别唱了吧,南墙边的箱柜里有被褥、铺盖,姑娘取了来,与少东主早些安歇吧。”竟然是花姑的声音!
耳听得窗外花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司马珞突然问杨广道:“你带着我,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杨广知道,她既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趁夜离开这里绝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便安慰她道:“鱼将军头回来,已探明了退路,料无大碍,娘娘尽可放心。”
“那,我随你走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司马珞用近乎央求的口气问杨广道。
“娘娘请说。”
“你,你们能带上阿猫一同走吗?”
“阿猫?她是娘娘昔日宫中身边的旧人,还是。。。。。。”杨广犹豫地问道。
“她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对我说行,还是不行?”司马珞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昔日皇后的威严。
“娘娘,我向你保证,待将来官府查抄这里之时,会把阿猫完好无损地搭救出来,与你相聚的。”由于尚不清楚所谓的甜水路倒底是条什么样的路,杨广不便轻易向司马珞做出多带一人离开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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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甜水路、苦水路(下)
(感谢诸君的订阅支持,今天仍会有四更,明天起每天两更,时间固定在早八点和晚六点)“少东主,咱们可以走了。”窗外传来鱼俱罗的声音。
“娘娘,得罪了。”杨广唯恐司马珞临时变卦,上前一把将司马珞背在身上,跑出了上房。
院子里一片宁静。鱼俱罗高大的身影在草地上拖出个长长的黑影,如同一座铁塔一般。
“你放我下来,我随你们走就是。”司马珞既羞且怒,用两只小拳头拍打着杨广的后背,嗔责道。
“嘿嘿,王爷,要背还是老儿来背吧。”鱼俱罗凑了过来,望着杨广背上的司马珞,一脸坏笑地说道,“甜水路入门处的两个后生已经被我放倒了,娘娘、王爷,随我来。”
杨广奈受不得司马珞在背上对自己一个劲儿地拳打脚踢,只好将她放了下来,却又担心她会随时跑掉,便要她走在自己身前,跟着鱼俱罗向上房后面跑去。
这间院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在一排上房后的一丛蒿草遮掩下,有一个圆拱型的小门通向另一处院落。门旁的地上倒卧着一个人,想必就是被鱼俱罗放倒的守门小厮。
杨广在后监押着司马珞,随鱼俱罗穿过圆拱型的小门,进入了另一进院落,却意外地发现,这座院子又与其它两进院子不同,倒像是一家商号堆放货物的仓库。院子里东南西北四面都摆放着如小山似的箩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货物。
待三个人相跟着进了这所院子,鱼俱罗才放慢脚步,提醒身后的杨广和司马珞道:“王爷,娘娘,我不敢保证这条甜水路上还会不会有埋伏,呆会儿咱们进了暗道,你们一定要跟紧我,别被落下。”
所谓的甜水路,原来是一条暗道!
“这甜水路通往哪里呀?”杨广张眼四下寻找,却找不到暗道的入口。
“这个,待咱们出了暗道,王爷就知道了。花姑这伙人能在长安城中建造起这么一座宅院,也着实不易。”鱼俱罗边说,边径直走向院子紧北面的一排房舍,推开最右边一间石屋的房门,回身招呼杨广和司马珞过去。
杨广带着司马珞走过去,一脚踏进这间石屋,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这间石屋从外面看,与同列的其它石屋并没什么差别,可是一跨进大门,脚下就是黑乎乎的一条暗道,不知通向何处。暗道入口处,和方才院门外一样,也趴伏着一个人,想是在此看守暗道入口的,已被鱼俱罗放倒晕了过去。
鱼俱罗俯身在地上那人身上摸索了一阵,从那人身上摸出个火褶,擦着点亮,举在手中,对杨广和司马珞说了声:“暗道很长,王爷,娘娘当心。”便率先走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似是穿地而建,杨广但觉跟在鱼俱罗身后,先是下了几十阶台阶,才踏上了平地。暗道里阴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爽的潮湿气息。
“这条路同咱们来的那条苦水路相比,也未见好过哪儿去,为何唤做是甜水路?”杨广忍不住向鱼俱罗问道。
“那是因为出了这条暗道,晚上来此寻欢作乐的胡商们便回到了他们在长安城中的居所,在白天又可以人模狗样地大赚钱帛了,所以叫它做甜水路。”
鱼俱罗的解释并不能令杨广感到满意,却令他灵机一动,又问鱼俱罗道:“你是说出了暗道,就是长安城中胡商聚集的西市?”
开皇元年的长安城还是汉代的那座都城,城内已有东、西两市,其中东市大都是汉族商户聚集经商(也会有个别的域外客商落脚在此,譬如来自高句丽的高连升),而西市却是胡商云集的所在。自西魏定都长安以来,近四、五十年来,来自西域、南蛮各邦国的客商往来通商,逐渐在长安城中兴起了西市,论规模反而超过了东市。
“王爷果然聪慧过人。”鱼俱罗赞道,话音未落,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旋即惊呼道。“小心,前面有埋伏。”
杨广抬眼看时,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群蝙蝠冲着三个人直飞了过来,急忙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司马珞身前,防备着有蝙蝠冲撞到司马珞。
鱼俱罗将火褶回笼至胸前护好,伸单掌迎头劈向那群蝙蝠。借着微弱的一丝光线,杨广隐约看到,冲着他们飞来的这群蝙蝠中,至少也有一半被鱼俱罗的掌锋劈中,发出叽叽的惨叫,纷纷掉落在地。鱼俱罗紧接着挥动单掌,左劈右切,不多时,那群蝙蝠十之八、九已被他无比犀利的掌锋打落在地,剩下不到一成,扑扇着翅膀,四散逃命去了。
“这些蝙蝠昼伏夜出,如有客人趁夜溜走,单凭着它们,就足以拦下他们。”鱼俱罗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只被他劈得半死的蝙蝠,回头向杨广和司马珞解释道。
司马珞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浑然没有了先前在上房同杨广交谈时的那种沉着和冷静,吓得脸色煞白,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扯住杨广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道:“前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蝙蝠?”
杨广自恃平日里最不怕这些个活物,正要好言安抚司马珞几句,突听前面的鱼俱罗发出一声低叱:“该死的畜牲,临死还咬了老子一口。”说着,抬起手,恶狠狠地把手中那只蝙蝠摔在了地上。
此时,鱼俱罗便是三人之中的顶梁柱,出不得半点差池。杨广一听说鱼俱罗被蝙蝠咬伤了,也顾不得再安慰身旁簌簌颤抖的司马珞,急忙跑到鱼俱罗身前,从他手中接过火褶,高高地举起,替他照着亮,焦急地问道:“咬在哪儿了,碍不碍事?”
“叫王爷惦记了,这小小的蝙蝠,如何伤着了我?不碍事的。”鱼俱罗若无其事地一边说着,一边把伤口亮给杨广看。
“咦?想不到身形如此瘦小的一个家伙,一被它给叮上,居然留下了这么明显的两个齿痕。”杨广见鱼俱罗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残存有两道锋利的齿痕,惊奇地叫道。
“王爷,你说什么?齿痕?”鱼俱罗像是得到了杨广的提醒,抬起手,盯着自己手上的那道锋利的齿痕,竟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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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一点寒光
(求订阅)“老天开眼,居然叫我在这条暗道中发现了杀人的真相。”鱼俱罗喜出望外,迎面哈哈大笑道。
“杀人的真相?你是说会真大师是死在了这些蝙蝠的叮咬之下?这怎么可能!”杨广说着,也俯下身,拾起一只死蝙蝠,摊在手掌中细细地观察着,却始终不敢相信,这么个小小的家伙,却是杀死会真和尚的元凶。
“会真大师究竟是不是被这些个蝙蝠啮咬致死,眼下虽还不能下结论,但我决不会看错,我手上这两道锋利的齿痕同会真大师脖颈上的那两道齿痕几乎完全一样。”鱼俱罗从杨广手中拎起那只死蝙蝠,放至眼前打量移时,又从怀中掏出块大红的巾帕,小心翼翼地将死蝙蝠包裹起来,揣入怀中放好。
“待出去后,我找个行家瞧瞧,这蝙蝠究竟有什么蹊跷?”鱼俱罗说着,一眼瞅见不远处的司马珞浑身发抖,几乎在原地站立不住,遂走到她面前,抱拳央求道:“娘娘,如不嫌在下唐突的话,在下还是背着娘娘走完余下的路吧。”
司马珞见鱼俱罗人长得虽高大威猛,对自己还算是谦恭有礼,便点头答应了。
当下三人改作鱼俱罗背着司马珞,手中举着火褶在前带路,杨广独自一人紧随在后,继续向前走去。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杨广终于听到前面的鱼俱罗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到了。上台阶出了前面这道门,就是西市大街了。”
杨广闻听此言,心头一喜,紧走几步,抢至鱼俱罗身前,冲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