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第5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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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败你的敌人,最重要的是打垮对方的精神。
而倭人的贵族们,已经感觉到了灭顶之灾来临,许多贵族聚集于京都,他们做的事只有一个,铲除任何的锁国派,并且老老实实,按照海路安抚使司公布的所谓倭寇名册,拿捕这些‘倭寇’,然后十分顺从的,希望海路安抚使司能够准其和议。
和议的条件很是苛刻,甚至可以用抢劫来形容,其中规定,倭国必须赔偿海路安抚使司的损失,这就是说,我不远千里来打你,这车马费要不要报销,报销还不够,还得算利息,算了利息还不够,还得是高利贷利滚利的那种。
于是,倭人赔偿海路安抚使司现银七百九十万两。
这对大明朝来说,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对倭国,自然不必说。
赔款之后,为了保障你还银子,要不要抵押?于是海路安抚使司又设计出了一套还账的套路,即所谓拿金矿和银矿抵押,除此之外,倭国与海路安抚使司签订贸易协议,双方的货物交流,完全免除关税。
这个要求,看上去好像十分平等,倭人的货物到了大明,大明不收取他们的任何关税,海路安抚使司的货物也是如此,可谓互惠互利。
不过,但凡是内行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协议,其实就是最大的不平等,因为大明如今生产天下各种货物,不收取任何关税,便可将大明的货物更加轻易的流入倭国,而倭国却几乎没有任何和大明竞争的商品,除了它的金矿、银矿、女人之外,实在拿不出任何可以与大明竞争的商品,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受剥削的地位,而且由于大明商品没有任何关税,竞争力大大增加,倭国的开国派就算想要效仿大明设立工坊,也绝无可能和大明竞争。
理由很简单,既然大明的货物物美价廉,又不需征收任何税负,且是大规模的生产,倭人不是傻子,自然会选择大明的商品。而倭人若也要新政,开设工坊,一方面,既然开工坊,就不免要忍受苛捐杂税,倭国要维持国计民生,就不可能不征取税负,大明的商品征不着,只好征收你的税赋了。在苛捐杂税之下,生产工艺又是落后,资金也绝不可能比大明的大财主们那般雄厚,不能够大规模的生产,就不可能降低价格,比如棉花,小打小闹的工坊和大工坊是很难竞争的,因为小工坊每年收购的棉花有限,对于棉商来说,他不愿意给你让太多的利,可一旦是大客户,每年对棉花需求上千万斤的工坊,那就全然不同了,人家收一斤棉花可能只要一两银子,而你这小商贾,只怕没有一两二钱银子也未必能收来。
除此之外,倭人还割让了鹿儿岛给予海路安抚使司,这一块相当于一个府的土地,全部由海路安抚使司管理,不但可以派驻官员,还可以驻扎军队。
双方的和议,是在十分融洽的气氛之中完成,倭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似乎他们还有些庆幸,海路安抚使司并不凶恶,并没有得寸进尺,人家要的,只是做买卖和一块土地罢了,似乎并没有侵害到绝大多数贵族的利益。
倭国毕竟还处在战国时期,各自为政,相互攻伐,虽然因为海路安抚使司来袭,使他们暂时站在了一起,但是并不代表,他们本身没有自己的利益。比如割让鹿儿岛,固然是鹿儿岛的大名倒霉,不过这位大名因为是锁国派中坚人物,早就被他的‘同道’们干掉了,海路安抚使司接管他的领地,于其他大名并没有损失,正好求之不得。
而海路安抚使司此次受益也是不小,此战之后,倭国算是彻彻底底的成为了海路安抚使司的贸易倾销地,几乎可以想象,明年对倭的贸易,还要急剧的增长,至于倭国的赔款,则是用以偿付战争债券,而且在倭国,海路安抚使司也名正言顺的有了一块自己的领地,可以说,海路安抚使司的利益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趁此膨胀起来。
至于倭国这边,倒也很光棍,倭人有一点是很让人欣赏的,输了就是输了,打不赢你就打不赢你,他们也绝不会纠结,然后他们会一反从前嚣张的态度,转眼之间,就成了顺民。对海路安抚使司的国际友人们,绝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处,至少奏疏里就说的很明白,邓安抚使大人现在就成了京都里的贵客,无数倭国名流争相拜谒,犒劳新军的物资还有美酒堆积如山。
邓健的日子过得显然很是逍遥,可是在内阁里的衮衮诸公们来看,却大多是面如土色。
杨廷和的眼睛能杀人,至少现在的张进用已经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脸的猪肝色,连呼吸都感觉有些不太顺畅。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新军莫非都有三头六臂,难道这是天意,新军冥冥之中,有天助吗?
张进用不相信这个结果,可是不相信并不代表现实之中没有发生,他悲剧的发现,许多同僚看他的眼神,大多带着不怀好意,甚至有人轻轻冷哼,似乎隐含着对自己的不屑。
第七百三十一章:不成了
大家的态度情有可原,你张进用自己要摆出一副专家的姿态出来,说什么必定是冒功,大家看你是兵部尚书,看了你的资历之后,才信了你,跟在后头起哄。
结果怎么样?结果悲剧了。现在大家仔细回头想了想,就感觉自己成了傻子,给人家做了嫁衣,被人卖了,还在帮人兴冲冲的数钱。
有这么贱吗?
本来征倭的事,争议巨大,虽然暂时平息下来,可是这依旧还是一个污点,将来说不准还可以再翻炒一番,拿来清算一下。结果现在倒好,人家报捷,大家一个个兴致勃勃的说要重赏,说是什么旷世之功,这里头有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便是大家都叫好,都说这征倭征的好,那么某种意义来说,就承认了征倭的正当性,只有征倭合情合理,所以大捷才好嘛。
结果大家是送脸下乡,给人家提供了正当性的借口,最后还把新党上下的人,统统都重赏了一遍。
大家都看着杨廷和,想看看杨廷和怎么说,杨廷和却是在观察徐谦,想看看这是不是徐谦的阴谋,而徐谦淡然处之,神若冬水一样不见波澜。
场面很尴尬,谁也没有吭声了,一切都在不言中。
感觉自己被坑的人,这时候也没有老脸跳出来痛骂,得了好处的人,暗爽都来不及,也没必要跳出来吸引仇恨,当然,最风口浪尖的张进用,恨不得自己找条地缝钻进去,老脸通红,似乎也自知自己这一次误了大事。
当然,他的心底却是波涛汹涌,因为以他对兵事的理解,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变成了可能,这新军的战力,到底可怕到了何等程度,他几乎不敢想象,便是让他统领天下精兵,筹划一年,进行征倭,只怕也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战绩,而现在,一切都成为了现实,现实就是,海路安抚使司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良久,张进用终于挤出一些笑容,这笑容很是勉强,仿佛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非笑不可。好不容易,张进用才道:“大捷……很好嘛,很好,不过此前,朝廷就已有嘉奖,这一次,就不必再嘉奖了,赏罚固要分明,却不能无度。”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到许多人想把他吃了,张进用的自信心还有自尊,一下子崩溃。
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这他甚至已经彻底的动摇了自己的自信,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井底之蛙。
一个人,尤其是张进用这样的人,一旦失了自信,一旦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后果是严重的,至少现在,他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忌惮,至于像方才一样,和张子麟据理力争,那已是断不可能。
徐谦微微一笑,道:“张大人说的是,既然已经赏过,那就不必再赏了,不过嘛,伤亡的将士,朝廷该抚恤的却是要抚恤,兵部少不得也要拟出个章程出来。”
以往的张进用肯定要眼睛发红,你坑了我还想要抚恤,呸!休想!
可是今日的张进用,竟是鬼使神差一般,蜻蜓点水的点头,道:“这是理所应当。”
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个时候能说什么,难道能说,我们之所以倡议重赏,是因为其实是想坑你们新党,想看你们的笑话,想抓住把柄,将来弄死你们?这种话不能说。可是让他们弹冠相庆,他们也实在庆不起来,于是一个个装作是哑巴,谁也不吱声,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道:“方才部里送了一些公文来,老夫去处置一下。”
“喝了这么多茶,肚子有些不舒服。”
“近来身子不好,头晕眼花,去歇一歇。”
大家各自散去。
徐谦含笑的回自己公房。
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来人是个太监,道:“大人,陛下精神好了一些,请大人立即去暖阁见驾。”
这里的一举一动,隔着墙都有无数的耳朵在听着,徐谦倒无所谓,批示完一个户部送来的公文,旋即起身,道:“烦请公公带路。”
和这太监一前一后出了公房,外头并没有闲杂的人,不过徐谦几乎可以感觉到无数纸窗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许多眼睛在盯着自己。
徐谦没有吭声,随他们妄自揣测,到了暖阁,外头几个御医随时候命,纷纷朝徐谦见礼,徐谦对他们点头,随口道:“陛下近来身体如何?”
几个御医相视,都是摇头。
很显然,状况很不好。
徐谦也没有多言什么,跨入阁中,向病榻上的嘉靖见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榻上的嘉靖有了回应,道:“来,赐坐。”
声音很勉强,带着孱弱。
有太监搬来了椅子,徐谦侧坐下,道:“陛下要多休息。”
嘉靖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是刚刚用过了药,身子状况好了一些,道:“嗯,朕知道的,朕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徐谦道:“还请陛下示下。”
嘉靖道:“朕有感觉,朕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
徐谦眉头皱了一下,猜测嘉靖为何说出这番话。
嘉靖苦笑道:“人有旦夕祸福啊,都说朕是天子,现在才知道,原来朕也是普通人。”这句话,带着某种自嘲。
徐谦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陛下勿忧。”
嘉靖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要早做准备,朕有一种感觉,近来的气氛不对,大臣们太沉默了,可怕啊,朕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他们越是沉默,就越是可怕,朕不怕他们闹,就怕他们不闹,可是朕不成了,全靠你了。”
徐谦动容,道:“既然如此,陛下当早立遗诏。”
遗诏……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嘉靖摇头,道:“不急,再缓一缓。”嘉靖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要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况且益王不是还没有入京,听说已经到了天津,要催促一下,让他即刻入京,不可停留。”
徐谦犹豫了一下,道:“听说益王也病了,在天津那边,神志不清。”
嘉靖冷笑:“他不是神志不清,他是在拖延时间,他想效文皇帝。”
一语道破了人家的居心,嘉靖依旧还是嘉靖,从来不会给任何人脸面。
嘉靖继续冷笑道:“这才是朕最担心的,他有防备,可见他平时天天叫嚷着天地君亲师,都是空话,朕叫你来,为的也是这件事,徐谦,你敢杀亲王吗?”
徐谦正色道:“陛下有命,微臣就敢。”
嘉靖道:“朕若是没有命令呢?”
嘉靖绝不可能有命令,或者说,绝不可能颁布这样的一个旨意,益王就是一根刺,卡在了嘉靖喉头上,让他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益王在拖,而嘉靖拖不起,所以益王必须要死。
徐谦叹口气,道:“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微臣没什么不敢。”
“好。”嘉靖松了口气,道:“朱载基近来听说身子也不好,幸赖母后照料的好,总算现在身子也恢复了一些,他毕竟太年幼了。”他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清,反复念叨了几句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腥臭传出,一个御医上前,大惊道:“拿银盆来,陛下吐血了。”
宫中大乱。
有御医请徐谦出去,徐谦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御医道:“怕是不成了。”
“不成了是什么意思?”徐谦追问。
御医一脸苦瓜相:“宜早料理后事。”
徐谦的头像是被锤子狠狠重击了一下,嘉靖方才还说,自己还有一些日子,虽然不多,可是不成想,一旦恶化起来,竟是到这个地步,他连忙道:“陛下还能醒吗?”
御医道:“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