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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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什么场面老子没见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张问在左安门外和顾秉镰告别,各自上了各自的轿子,坐轿回家。张问坐在一闪一闪的轿子上,心里依然在盘算着朝廷的事儿。内阁大臣,是一份很费脑子、心理压力很大的工作。
从今天票拟朱燮元的事儿上,张问已经看明白了,体制内这一套东西,人家都玩了几百年,自己想在里面蹦达,根本蹦不出什么路子来。好处都是别人的,留给他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那是不是没有办法了呢?张问从来不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人,他已经想到办法了。办法当然不是和皇帝对着干,像今天票拟的事,张问很爽快地就维护了皇权的权威。办法是跳出现有规则的束缚,进入一种别人完全不懂的规则之中。
张问心里这套规则完全是属于他个人的领悟,皇帝和满朝的文武根本不懂。他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高于大明体制相互制约的那种规则,这种规则更大、更深,但是它是实际存在的。
为什么像万历名相张居正这样的前辈,智商极高、精力充沛、毅力极强,最后仍然逃不脱被吞没的结局?因为张居正是一个人,拥护他的官员和反对他的官员,实际上都是同一个集团的人。
而张问现在不打算一个人去实现心中的理想,因为他一个人做不到,他要纠集一个集团的人,形成共同的利益集团,等大家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后,谁动他就是要对抗整个集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像现在张问一个人想去动整个地主利益集团,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一样。
张问想要纠集什么样的利益集团,这个他老早就在思考了,已经有了答案:商人!把散沙一样的商人搞到一起,形成休戚相关的利益集团,渗透到朝廷内外。那些被皇商严重影响了利益的商人,有了主心骨的时候,只能抱团才能获得安全感和更多的利益。
这种想法朝廷还没人用过,大伙都不懂,只有张问一个人懂,所谓一明一暗。他一步步走下去的时候,因为大伙都不清楚他想干什么,自然没有办法步步制约住他。
想到这里,张问心里又充满了阳光,轿帘外面阴霾的天气,在他眼里依然阳光明媚。张问不禁喃喃说道:“不是帆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啊。”
就在这个时候,轿子停了下来,应该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张问坐着没动,等着外面的人禀报情况。果不出所料,不多一会,就听见曹安的声音道:“少爷,有个人想问您是不是要买宅子,老奴本想自己出面和他谈,可他非要和少爷面谈。是见还是不见?”
这种事一般张问都是交给曹安去办,但是这段时间他正急着想买一处既便宜又好的园子,现在有人主动问上门来,张问倒是想看个究竟。于是他便挑开轿帘,去看那个要卖宅子的人。
是个中年人,灰色长袍、梳着发髻没有戴帽子,一般地位较低的读书人才这副打扮,当然一些便装故意隐瞒身份的人也可能这样穿着。那人见张问的轿帘挑开了,便远远地向张问打躬作揖。
张问说道:“让他过来说话。”
侍卫便招呼那中年人靠近了轿子。中年人拱手道:“是这样的,我家老爷因为要进京居住,月前就差家人在京师买好了一处宅子,但是后来发现那宅子是南方园林格式,老爷不喜欢,又想买出去……对了,听说张阁老府上的人曾经看过那宅子,但是当时已经卖给我家老爷了。可不知张阁老还想买那处宅子么?我家老爷说可以适当便宜一些。”
“是礼部侍郎的那处园子?”张问不禁问道。
那人点点头说道:“正是那处宅子,在纱帽胡同后边,因为是照着苏杭一带的园林格式建造的,我家老爷比较喜欢四合院,想转手出去。”
“你家老爷是谁?”
那人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说道:“四川总督朱……”
张问听罢顿时有些吃惊,脱口而出道:“他好像是绍兴人,不喜欢南方式的建筑?”
灰袍人不作解释,小声说道:“老爷已经先行到京师了,他在对街那家酒楼上,张阁老可否移步一见?”
张问心道让朱燮元出任兵部尚书今天刚刚拍板,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儿。难得朱燮元进京之后第一个想见的就是张问,可见他对张问的重视程度,张问寻思着以后在朝廷里关系融洽一些,少一些分歧,也少一些烦劳,应该和朱燮元套套交情。想罢张问便说道:“朱大人进京先与我见面,传将出去不太好。我穿着这身官袍不方便,你且上楼说一声,等我回家换了衣服就来。”
灰袍人抱拳道:“静候张阁老。”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八 密报
张问回家换了一身布衣,只带了两个人前去会见朱燮元。那家酒楼一进门是一间大厅,普通的食客就坐在厅中摆放的桌子旁边喝酒吃菜,而一些有点身份的人,自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于是楼上又有一些单独的雅间,专门为喜欢清静的客人准备的,当然价格也会高一些。
一进门,张问就看见了先前在轿子前面和张问说话的那灰袍中年人,灰袍人和张问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他从大厅北面的楼梯上了楼。
楼上的雅间里有屏风圆桌,墙上还有一些书画点缀风雅,倒也清雅。张问刚走到雅间的门口,就看见迎面一个清矍的老头迎了过来,只见那老头皮肤黝黑,方脸上的皱纹颇多,但是精神头却很好,还有腰间的腰带松垮垮的,让宽大的长袍显得十分宽松,可见这老头没有酒肚,有句话叫难得老来瘦,实际上这样的老头身体状况很好。
张问猜测这个老头应该就是朱燮元,他提起长袍,正欲跨进门与之执礼时,老头竟然弯下腰,为张问撩了一把长袍下摆。这样一个细节,表明了一种尊敬……但是年龄相差,张问小、老头老,一个老者这样做,就有奉承的嫌疑了。
“下官朱燮元,拜见张阁老。”果不出张问所料,此人正是朱燮元。
张问故作吃惊道:“您还真是朱大人呢?哎呀,您一回京,谁也没见,单单来见我,叫人知道了怎么好啊?”
“张阁老请上坐。”朱燮元笑道,“下官现在已经交出了兵权,此时与朝臣交往,并无不妥。况且我们今天不谈国事,只说纱帽胡同的那处宅子,一点私事而已,无妨无妨。”
张问身为内阁大臣,也没有过多客气,便坐到了上位,只见圆桌上摆着几样十分考究的菜肴,样数不多,却样样都做得精巧,有一份菜,被雕琢成了莲花状,如此都让人不忍下筷把艺术品一般的东西给夹碎了。
朱燮元端起酒杯,和张问喝了一杯酒,这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房契来,放到桌子上,说道:“下官因为要进京居住,在京师没有落脚之地,便在月前叫家人在京师物色了一处院子,可没想到他们买了这样的园子,下官十分不喜,就想转手卖出去,重新再买一处四合院。正巧听管家说张阁老好像看中这个宅子,要不下官就把宅子卖与张阁老,我们同朝为官,这样还省得麻烦。”
这完全就是在行贿!张问心下明白得紧。
其实张问不想和朱燮元产生矛盾自寻不痛快,朱燮元何尝愿意和已经在京师有一定势力的阁臣勾心斗角呢?朱燮元也许也有些政治抱负、不太愿意做这种污事,但是他又是一个能打仗的人:战场讲究审时度势,太过迂腐之人是没办法打胜仗的。所以朱燮元这么做,张问并不反感。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是买卖关系,张问没有拒绝的道理,再说他现在正需要一处园子。于是张问便不动声色地说道:“却不知朱大人是多少银子买的这处园子啊?”
朱燮元道:“因为原来园子的主人要回乡了,便折价出售,当时下官是花一万二千两银子买的。因为下官也是急着需要回收银子,重新买新的住宅,这样吧,咱们就爽快一些,下官再折价二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卖与张阁老如何?”
一万两……张问听了曹安的描述,估摸着实际价格少了十万八万拿不下来,朱燮元倒是痛快,居然开价一万,这跟白送也差不多了。
张问也不点破,笑道:“让朱大人亏了二千两,我心里多过意不去的。”
朱燮元强笑道:“哪里哪里。”他把桌子上的房契向前推了一推,“这个张阁老先拿着,过几天您再把银票送到下官那里就行了。”
张问拿起房契放进衣袖,“那成,我的为人您放心,一定准时把银子送到……这样,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现在这种情形、这个地方,不便多说,朱大人最好也不要让人知道我们见过面,总归不太好。”
朱燮元抱拳道:“那行,咱们过几天在朝廷里再见。”
两人说罢一同从雅间里走出来,付账这样的事当然不用朱燮元和张问过问,自有下边的人去办。却不料他们刚出来,却见廊道里两个人争执起来。
朱燮元眉头一皱,显然其中一个人是他的人,他走到那两个人旁边,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这酒楼的小二好不讲理,给他银子竟然不收,难道在咱们大明银子竟不能当钱使了?”
那小二指着手里的那锭道:“客官见谅,您操着外地口音,给这成锭的银子,咱们小店利薄,实在不敢收您的,要不您给银票或者碎银?”
原来是这小二怕成锭的银子里面灌了铅。
朱燮元郁闷道:“那桌菜才多少银子?这样,你收下,不用找了,就算里面灌的是铅,光是外边这些层银子,也够了吧?”
“这……”小二脸上一红,“那真是对不住您了……”
朱燮元挥了挥手道:“成了,下去吧。”
因为这件小事,张问突然想起自己正在谋划中的改制,便对朱燮元说道:“朱大人,您说如果我们重印宝钞,以各种面额的宝钞代替银子,岂不是可以让买卖更加方便?”
朱燮元脱口而出道:“以前咱们也用过大明宝钞,可后来就废止了,恐怕臣民不爱用那玩意,还是真金白银比较靠谱。”
“那是因为朝廷只发不收,导致宝钞急剧贬值。如果我们做到控制,既发又收,还可以用宝钞兑换金银,就完全可以保证它的信用。”
朱燮元这时才意识到可能是张问在试探自己对新政的支持度,他想罢忙改口道:“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宝钞既方便携带,又比较准确、不存在成色差别,实在比金银铜钱方便。”
张问笑道:“朱大人所言甚是,还有其他的好处,对缓解大明朝的财政问题有所帮助,等来日咱们再行细谈。今天与朱大人初见,时间也很短,但是我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再会。”
朱燮元抱拳与张问告辞,等张问下楼之后,他才长嘘了一口气。
……
京师确实是个复杂的地方,特别是张问这样的大员,特别会被人注意。他和朱燮元在酒楼上会面的事情,已经被东厂的眼线给探明了。
现在负责东厂锦衣卫的是王体乾,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体乾那里。东厂太监把这个消息秘密递送到了司礼监王体乾的手里,并对王体乾说道:“奴婢明白这事儿不能外传,所以就直接送到老祖宗这里来了,东厂里其他档头都不知道……老祖宗瞧着这事儿,要不要报到皇爷那里?”
王体乾怔了怔,瞪着那太监说道:“怎么不报?咱们都别忘了本,东厂锦衣卫是谁的人!”
“老祖宗说的是。”
王体乾闭上眼睛养了一会神,又意识到现在司礼监就他一个人独大,既是司礼监掌印,又是东厂提督,在太监中这种权势已经登峰造极。王体乾是一个明白道理的人,他并没有因此就嚣张不已,魏忠贤嚣张,结果怎么样了?越是这样,王体乾越是小心谨慎。
现在张问掌控内阁,不断打压旧党,扶植新党,王体乾可不愿意和他连着鼻孔出气,被皇上忌惮。
他想了许久,睁开眼睛说道:“备轿,这事儿老夫得亲自向皇爷禀报。”
王体乾完全可以随意进出紫禁城,而且是大模大样地坐着轿子,他问明白了皇帝的所在,便叫人径直抬着去养心殿。
朱由校又在养心殿雕木头,他也不怎么看奏折,也不经常出宫、出宫顶多就是去西苑,长年呆在这么一个地方,除了玩女人看戏,他最大的乐趣也就是木工活了。
他的精神不太好,经常会觉得天旋地转、经常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烦躁,只有专心做他颤长的木工的时候,他才觉得能保持冷静的判断。他做的飞鸟、灯架、床之类的东西,精致非常,并不比最高超的木匠差,这是朱由校颤长的东西,当他做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会有一种成就感,能保持心情的畅快。
说实话朱由校这个皇帝并不好当,他现在心情很是压抑,他已经有点后悔把魏忠贤给弄死了。有时候他很热血,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让子孙后代万世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