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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乌纱-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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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体乾带进来的那把油纸伞,还在滴着水珠,恍惚中,朱徽婧觉得这把伞就是张问交给刺客的伞,一种相联的感觉油然而生……以至于那伞上的水珠,都那么晶莹剔透、那么美丽而深情。

朱徽婧坐在御案旁边的软塌上,把手肘放在案上,撑着下巴,痴迷地盯着那把油纸伞。她真没有想到,张问会这么干,他会这么疯狂,朱徽婧心道:他有时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他的不理智又那么令人着迷。

如果一个本来就经常很冲动、经常受情绪控制的人,做什么不理智的事,反倒很正常;偏偏张问是个理智到冷血的人,这样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反而让朱徽婧着迷。

很显然,张问杀王驸马是一个错误,就算现在别人拿他没办法,实际上是一个隐患,他涉嫌谋杀皇亲,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新旧账一起清算。这是官场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朱由校拿起崔呈秀的那个帖子,对王体乾说道:“崔呈秀这份折子是从司礼监传上来的,你已经看了吧?”

王体乾小心地说道:“奴婢看了,崔呈秀等人怀疑是内阁次辅张问做的,要求调查张问。”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彻底扫除魏忠贤一党的余孽,让张问去干比较好,而且相对来说,王体乾更愿意看到张问掌内阁,虽然他们之间有些矛盾,但是张问总是会念及私情,不会把王体乾往死里整。

这种保持着距离又不是死敌的关系,王体乾认为很好。

朱由校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问道:“那司礼监觉得该不该调查张问?”

王体乾脱口而出道:“皇爷,万万不可。这件事明摆着是魏党余孽借口动摇张阁老的阴谋,要是因此就调查张问,党争又要抬头,新政将以十分不稳定的情况开始。”

“朕想要缓解朝廷党争,你倒是明白朕的心思。”朱由校口上这样说,心里面却犯嘀咕,这王体乾和张问到底交情不浅,明里暗里两人有时总会相互扶一把。

王体乾听得皇帝的暖心话,高兴道:“奴婢心里边只有皇爷一个人,皇爷怎么想,奴婢就怎么做。”

不过,朱由校对于王驸马这件事,和他妹妹一个感受,就是觉得十分顺气,骗到朕的头上来了,就是一个死字!就算真是张问干的,朱由校也不计较,反而很是满意,他特别喜欢别人帮他做一些自己不便亲自做的事、而且把黑锅也背了。

魏忠贤没干多少好事,但是为朱由校干了一些他想干而不能干的事,又身负骂名背了千古黑锅。因此朱由校记得魏忠贤的好,他当初是真不想杀魏忠贤,想给他一个善终,但是有些事就算是皇帝也是无法控制的啊。

朱由校想了想,用手里的那份奏章轻轻拍着御案,说道:“凶手胆大包天,竟然刺杀皇亲,这事一定要严查到底!但是崔呈秀无端怀疑内阁次辅,毫无证据,朕必须得给内阁大臣应有的尊严,不能谁想查都能查,啊!就按朕的意思批红。”

王体乾阴着脸,因为低着头别人看不见,他犹豫了片刻,沉声说道:“还有件事儿……奴婢怕皇爷生气,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是,皇爷。”王体乾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崔呈秀到处散布流言,说是因为张问和遂平公主殿下……这才对将要做驸马的王赞元下了毒手……”

“镗!”朱由校大怒,将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摔在地上,顿时碎片和茶水齐飞,朱由校指着王体乾,满脸通红,“他这是说朕的皇妹和内阁次辅是奸夫淫妇,谋杀亲夫?!”

王体乾也不劝,只是急忙跪倒在地上,把身子伏得很低,不住说道:“皇爷息怒,皇爷息怒……”

相比之下,旁边的朱徽婧却没这么激动,她心道其实说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有些不准确的是:王赞元还没有和自己正式成亲,所以谈不上亲夫,更谈不上丝毫感情;她和张问虽然有那么一点情意,但完全说不上奸夫淫妇这么严重,张问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甚至连一句过火的话都没有说过。

朱由校吼过之后,剧烈地咳嗽着,朱徽婧急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儿。朱由校脸上那病态的红晕退去之后,满脸杀气地冷冷说道:“他这是在自寻死路!下旨东厂锦衣卫,即刻调查崔呈秀等人贪赃枉法的证据,让东厂的人明白,朕要诛崔呈秀九族!”

王体乾急忙叩首道:“是,奴婢遵旨,这个崔呈秀是死有余辜,奴婢一定让皇爷出这口恶气。”

朱由校努力平息下情绪,仰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缓缓地喘着气儿。

过了许久,王体乾小心地说道:“皇爷,没有其他事儿,奴婢这就去东厂传旨了。”

“等等。”朱由校睁开眼睛,拿起案上的另外一份奏章,丢了过去,“着司礼监批红,让内阁首辅顾秉镰好好做他的内阁首辅,别再上书请辞了。”

王体乾疑惑地答应道:“是,皇爷。”他记得皇爷好像说要让张问做首辅的,这时候留下这个魏党元老顾秉镰做什么?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顾秉镰和其他魏党不一样,他就是一副和事佬的德行,谁势大,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当内阁首辅不过就是个摆设。张问太年轻了,一下子做首辅,不见得是个好事,让顾秉镰呆着,对他的大政刚略也没什么影响。”

“皇爷英明。”

朱由校明面上说的是一个原因,心里想的还有另一个原因。确实是因为张问太年轻了,要是他当了首辅,现在才不到三十岁,这么当下去要当到什么时候?朱由校想着将来朝局稳定了,要形成一套规矩,别动不动就高升、或者动不动就倒台,只有形成规矩,底下的人才有盼头,才会干实事,一洗朝廷的颓势。真到了那时候,张问那岁数做着内阁首辅反而是个麻烦。

到时候再提升两个年轻一点的大臣进内阁来,只要顾秉镰还做着首辅,其他的阁臣就有个盼头,对张问就有个制约。如果张问做首辅,要等二十几岁的他老死,人家还盼什么呢?

朱由校对党争很反感,但是也明白朝廷需要微妙的平衡,而不是谁来一手遮天。

王体乾从养心殿出来,出了月华门,上了一顶轿子,让太监们抬着他去东厂胡同。宫中行轿,魏忠贤在的时候,王体乾是不敢这样干的时候,但是现在他已经成了司礼监的一把手,这宫里的太监宫女,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坐轿那是心安理得。

要得就是这种尊严,要得就是这种感觉,太监也有追求,司礼监一把手,当着感觉真的很好,除了皇帝那家子,这整个天下,谁见着不点头哈腰给几分面子?老子就是没有命根,你有命根怎么样,还不是得在老子面前跪下称儿称孙!

王体乾坐着轿子一直到了东厂胡同的东厂衙门,轿子才停下来,他从轿子上走下来,因为地上有点湿,人来人往的免不了有些泥泞,王体乾的鞋边沾上了一点泥泞。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蹲了下去,有自己的袖子擦着王体乾的鞋子。

王体乾坦然受之,但是无意间瞧见给自己擦鞋子的人有些眼熟,便多看了一眼……这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吗?

“哎哟,田将军,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是干什么呢?”王体乾忙一脸惊讶地说道,但是脚下却没有动,依然让田尔耕擦着鞋。

田尔耕长得五大三粗,满嘴的黑胡须,此时却作出一副讨好的可爱笑容……这样一个笑容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实在滑稽得让人忍俊不禁。田尔耕那样子,就像一个大汉要进献自己的菊花似的……

“王公公爱干净,您瞧,鞋子被泥弄脏了,末将给您擦擦。”田尔耕讨好地说道。

王体乾笑嘻嘻地眯着眼睛,嘴上却客气地说道:“这种事儿让那些小的来就行了,怎么能劳田将军亲自动手呀!”

田尔耕一副满足惬意的样子,就像刚做完房事那般满足的表情,“末将能给王公擦鞋子,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别的人儿,就是像给您老擦鞋,还没那资格呢。”

王体乾踱踱脚:“行了,行了,不就是点儿泥吗,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田将军,您说是不?”

田尔耕一脸恐慌道:“王公,您可得给末将做主啊,那狗?日的魏忠贤多般威胁末将,末将上有老下有小,迫不得已才屈膝于他,完全是无奈之举啊。其实末将根本就看不起他,什么东西,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完全就是个市井无赖!末将怎么会看得上他?倒是王公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风雅之处就连整个士林都敬佩不已呢。末将真是瞎了狗眼,怎么不早些跟着王公公呢,末将现在都后悔死了!”

“好说,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夫难道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王体乾笑道,“咱们进去说。”

两人走进东厂的会揖房,田尔耕左右瞧了瞧,就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纸来,轻轻放到王体乾的桌子上。王体乾拿眼一瞧,是一些房产和土地的地契,他的眉毛一挑,愕然道:“田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田尔耕躬身道:“王公升了司礼监掌印,又监管东厂,这可是高升啊,按规矩吧,末将应该给您凑个份子。可又想着王公这样风雅之人,可见不得铜臭,拿银子做份子怕遭您烦,末将在城外有个庄子,庄子周围也有些薄田,于是……”

王体乾笑道:“铜臭?银子啊,它是好东西,哪里有香臭之别?咱们就说书香,文房四宝、书籍本子,稍微好点的,哪样不贵?不都得和银子沾上边。老夫却没那么清高,这银子老夫是喜欢得紧,再说了,庄子田地,不也是银子,有什么区别么?”

田尔耕陪笑道:“那是、那是,王公所言甚是。”

王体乾突然收住笑容,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东西老夫喜欢,但是不能收!您难道不知道现在皇爷正在反腐?这样的风头上,咱家还敢收这么厚重的‘份子’?规矩咱家也懂,也不是故作清高,您要真给份子祝贺老夫,把这东西收回去,换锭几十两的银子过来,咱家也不嫌铜臭。”

田尔耕的眉毛顿时向两边倒,成了一个八字胡的样子,一副可怜的模样,“这……这……王公,末将只是想着您俗务烦身,要是给您座清静的庄子,偶尔也能去调养调养不是,没别的意思。您老就收下吧。”

王体乾呵呵一笑:“咱们也别捏着鼻子说话,摆明了说,田将军此举怕不是这个原因吧?唉,我说你,你为啥不能直说了,你想投靠于我?”

田尔耕听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末将下定决心要追随王公,又怕王公嫌弃……”

王体乾打断田尔耕的肉麻废话,冷冷道:“早说不就行了?我王体乾是赶尽杀绝的人?(当然是),你要是真心投过来,老夫以自己人待你。”

田尔耕像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末将真心实意,如有半点假,天打雷劈!”

王体乾道:“现在有件事儿,本来东厂也能办,既然你要投过来,那你先把这事儿办了,什么话也不用说,老夫心里自然明白。”

“请王公公指教,是什么事,只要末将能办到,纵是刀山火海,末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 石板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一个劲表忠心,王体乾说有一件事要他去办,也就相当于投名状吧,王体乾说道:“这朝廷里面,怕是没几个干净,东厂要查兵部尚书崔呈秀贪墨的真凭实据,既然田将军要过来,不如把这事儿交给你去办?”

田尔耕怔了怔,他听说内阁首辅顾秉镰要辞职了,旧魏党剩下的人,当初最拥护魏忠贤的大员,肯定得属崔呈秀,实际上崔呈秀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满朝皆知。现在魏忠贤死了,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外廷那些党羽,崔呈秀首当其冲。田尔耕以前也是魏党的人,这时候如果要反过来打响对付外廷魏党的第一炮,这份投名状确实够分量。

王体乾见田尔耕犹豫,轻轻把桌子上的田契向前推了推:“这事儿田将军也不用急着答应,老夫给你三天时间,想好了再来找老夫。”

“末将不用想,查实崔呈秀贪赃枉法的事,只管交给末将去办,肯定能坐实他贪墨的罪行。”田尔耕抬起头,神情坚定地看着王体乾。

“呵呵……”王体乾笑道,“好,好,到底是锦衣卫将官,干脆!田将军很快就会明白今天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老夫给你交个实底吧,这事儿不是老夫的主意,是皇爷交代的事儿,既然是皇爷的意思,你们锦衣卫只能照办,老夫刚才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自愿和老夫一起携手办皇爷的差事。”

田尔耕的额头上细汗集成汗珠,而实际上天气并不热,二月间的天气,外面还下着雪雨。

王体乾潇洒地拂袖道:“田将军也有所耳闻,崔呈秀都乱说了些什么话,他简直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向皇爷脸上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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