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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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呈秀冷笑道:“这种事儿我却不敢说,也没有真凭实据,要是张口乱说污了遂平公主的清誉我却担当不起。”
他口口声声说不说,却这样一番言论,等于是隐射了里面的内容,众人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事情就是这样,要真是有板有眼地说出来,别人不定相信,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让人多信了几分。
崔呈秀也是到了狗急跳墙的关头,不然他不敢冒着让皇帝生气的风险捣鼓这样的事儿……主要是因为张问下一步肯定是要拿外廷的旧党开刀,为他的政略扫清障碍,人家都明摆着要动手了,崔呈秀不奋起反抗只能等待倒台。
……
二月间,朝廷各衙门告天开印,开始了新的一年运作。张问就在这种流言四起的气氛中进入内阁办公,他现在都不去户部,因为户部还有许多旧魏党的成员,这种情况下去管户部的事儿纯属是自己找不痛快,户部的日常都是侍郎孙有成在打理,孙有成就是魏党的旧人。
驸马王赞元就是张问授意杀掉的,张问就知道会有麻烦,果不出所料,朝廷里都炸开了锅。幸好张问已有心理准备,这时候才可以从容不迫。
相比来说,内阁要简单一些,因为现在内阁就只有两个人,内阁首辅顾秉镰还在任上,皇帝顾及到朝局的稳定性,并没有贸然就下旨首辅下台,所以张问进入内阁做了次辅。
内阁值房在距离文华殿不足一箭之遥的地方,原本就最靠近皇帝的机构,充分体现了中央集权的特点,因为文华殿是皇帝经筵和召见大臣的地方、而最高行政决策机构——内阁又在文华殿旁边。但是现在皇帝基本不到文华殿的,于是距离皇帝近这一点已经改变了。
不管怎么说,什么衙门都在紫禁城外面,独有内阁在午门之内,足可以证明它的地位。
张问站在内阁门前,看着那几栋并不十分高大的建筑,心下感叹良多,这个地方,应该是科举读书人的终极目标了,而自己现在才二十七岁,就站在了这个地方。回顾这十年来走过的仕途,不得不让人感概良多啊。
他久久站在这里,关于内阁、心里想了很多。其实内阁首辅制度是嘉靖时候完善的,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却时时把整个帝国抓在手里,内阁制度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一直到张居正执政后,内阁一度拥有极大的权威,皇帝只要玩转内阁,就可以玩转整个帝国,于是政府运行得比较灵敏。
但是国本之争后,党争愈演愈烈,规矩都破坏了,朝廷就乱了起来,外廷的纷乱不是平衡,而是破坏,很多政略完全得不到有效的施行。所以此后的多任首辅,空有一腔理想和抱负,完全施行不下去,中兴大明成了一句空谈,除了拿些宫廷秘案吵吵闹闹打击对手,政略方面如一潭死水一般死寂。
张居正之后的首辅申时行看到了张居正的杯具,采取低调的政治姿态、做了太平宰相,此后多任首辅都努力学习,以期得到善终,并不提什么激进的革新、且无法控制朝局,除了东林党在和稀泥。
就在张问胡思乱想的时候,顾秉镰的话把他拉了回来,“张阁老,您怎么不进去呢?”
张问转过头,看见顾秉镰正站在旁边,听到顾秉镰称呼自己“阁老”,张问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他觉得自己还算年轻。这时候张问有个想象,如果大明出了个甘罗,十二岁就进内阁,是不是也要称呼阁老?
顾秉镰面相很好,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眉间有三道严肃的竖眉,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是须发飘逸有君子风范……其实上顾秉镰是被魏忠贤强迫推上台的,属于旧魏党的人。
天上还下着小雨雪,张问看见顾秉镰的帽子有点湿了,正好张问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他便将伞撑开,遮在顾秉镰的头上,一边客气地说道:“元辅来得真早啊。”
“老夫来的时候,张阁老已经到了,您不是更早?”顾秉镰爽朗一笑,完全没有焦急的表情,这一点张问很佩服,也很疑惑,一个人的城府不可能深到这个程度吧?人可以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是心情实在很难控制。
顾秉镰又看了一眼张问手上的油纸伞,低声说道:“最近吵得沸沸扬扬的驸马被刺案,听说现场有把油纸伞。”
张问不解地看着顾秉镰,心道你们还能利用这么一件事把我弄倒不成?我要真这么容易倒,那也太脆弱了吧。张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打油纸伞的人多了去,莫非元辅也认为驸马是我杀的?”
顾秉镰笑道:“哪里哪里,老夫从未这样认为……再说老夫也管不着了,这是老夫的辞呈,您帮忙看看,一会就递到皇上那里去。”
张问接过那份折子,看着顾秉镰道:“元辅要辞官?”
顾秉镰摸着长须呵呵一笑:“老夫还留在这里作甚?别说,老夫现在心里面真是轻松了一头,总算可以回乡养老了。”
张问这时候才回忆了一下,顾秉镰在任期间确实没干什么事儿,什么都是魏忠贤的意思,他基本上就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姿态在做首辅,这时候他要辞官,估计还真没什么人想落井下石整他。
比如张问就不想把顾秉镰怎么样,别人读书做了一辈子官,都是一个阶层的人,也没什么私人恩怨;主要是顾秉镰从来不表现出自己想干什么事、他根本就没有政治主张,不过就是魏党推到前沿的一枚棋子而已。这样一个老人,虽然曾经站在对立的阵营,但现在他不当这官了,你整死他干甚?
其实顾秉镰不是傻,别人庶吉士出身,无数读书人中选出少数精英,能傻到哪里去,顾秉镰早都看明白了,他的做法是一种人生哲学……和李春芳有些相似,嘉靖以来的内阁大臣,得到善终的没几个人,李春芳就是一个,现在也许又会多一个顾秉镰。
“外边在下雨,咱们进去说话。”张问本着对长者的尊重,一只手轻轻扶了一下顾秉镰,一只手撑着雨伞。两人一起走进那厚重的朱漆大门。
一进大门,就是内阁衙门的范围,地方还算宽敞,但内阁建置之初,场地是非常狭小的,三四个阁臣,挤在一间屋子里做事,后几经扩建,才形成今日的规模。
内阁院子现共有三栋小楼,正中间一栋飞角重檐,宏敞富丽,是阁臣办公的地方;院子东边的小楼为诰敕房,西边为制敕房,南边原为隙地,后因办公地方不够,在严嵩任首辅期间,又于此造了三大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都迁来这里。
现在内阁大臣只有顾秉镰和张问两个人,他们的办公楼就是正中间那栋飞角重檐小楼,进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央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大堂四面都是游廊,阁臣四套值房,门都开在游廊上。楼上房间,有的是会揖朝房,有的是阁臣休息之所。
张问还是第一次进内阁,他先在孔子的木牌前面跪倒行了三扣九拜的大礼。对于一个阁臣来说,已经有了极大的尊严,只跪几样人物,而孔子就是其中之一。
张问跪拜是因为第一次见这里的孔子牌位,以后就不用经常去跪拜了,顾秉镰这时就没有拜,他只是等着张问行完礼,然后指着厅堂南边的那间值房道:“老夫的值房就在那里,张阁老暂且居对面那套值房,等皇上恩准老夫归乡之后,您就可以搬到南边那套去,那是首辅的值房。”
“岂敢岂敢。”张问出于客套急忙谦虚地应付了一句。
张问观察着游廊上的那些值房,除了厅南和对面的两套房子,其他两套门上都上着锁,而张问那套值房刚被打开不久,两个杂役正在房中收拾。
东林党倒台之后,内阁长期只有顾秉镰一个人,所以这些值房大多都空着,估计顾秉镰在这里办公也有点寂寞了……同时国家的现状,从这些空空的值房就可以窥见一斑。
这时顾秉镰说道:“您那房子还没收拾好,先到老夫这边坐坐,等他们收拾。”
张问拱手道:“那就叨扰元辅了。”
两人一起向厅南的那套值房走去,只见值房一套一进两重,共有六间,机要室、文书室、会客室等一应俱全。顾秉镰便带着张问走进了会客室,皂隶端茶上来,二人便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顾秉镰放下茶杯,叹了一声道:“兵部尚书崔大人正在那里瞎忙乎,想借驸马被刺案对付张阁老,老夫念在和他多年同僚的份上,也曾提醒过他,可他偏听不进去,老夫也是无奈。”
张问笑了笑道:“崔大人是因为心里不服气,他也做过浙直总督,我也做过浙直总督,而且他比我先做,但是现在我进了内阁,他反而地位不保,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顾秉镰摇摇头:“崔大人完全就没看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尽是瞎捣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朋友!”
张问也顾不得谦虚,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秉镰继续说道:“皇上见过王驸马之后,本来就十分生气,但顾及皇家的声誉,这才不愿意动王驸马。现在驸马死了,原本皇上会担心头上被泼脏水,崔呈秀倒好,把这事儿往张阁老头上栽!这不是反而帮了您的忙,让皇上觉得张阁老体恤圣心?崔呈秀要是敢弄出其他风声出来、玷污了公主的名声,那不是和皇上对着干吗?唉,老夫真不看好他的前程。”
张问听罢笑了,很是潇洒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就在这时,顾秉镰突然问道:“老夫马上就要辞官了,这朝廷的事儿也管不着,老夫有点好奇,王驸马是怎么死的……张阁老,这里没有外人,也没有证据,您给说句实话,王驸马是……”
两人对视了片刻,张问低声说道:“就是我干的。”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三 寻死
养心殿的御案上,放着两份奏折,一份是内阁首辅顾秉镰请旨告老还乡的奏折,另一份是外廷官员联名上书要求严查驸马被刺案的奏折。而朱由校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闭目听书,他的妹妹遂平公主朱徽婧正在读嘉靖实录。
实录的内容朱由校自己看是看不明白的,许多字都不认识,但是他又不愿意让王体乾等识字的太监在他面前读这样的文字,唯有他的亲妹妹朱徽婧,既有文化,又是亲近的人,更重要的是朱徽婧是个女的,不能干涉朝政,和朝政权力牵涉不大。
朱由校的那些祖辈们,他最敬重的居然是嘉靖皇帝、这个名声不太好的皇帝。其实成祖皇帝是个更厉害的人物,但是朱由校显然没有成祖皇帝那样御驾亲征文治武功的霸气,相比之下,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不出紫禁城,却玩转了整个帝国,使得朱由校崇拜万分,特别爱听他做过的事。
而且嘉靖虽然不是文盲,文化也高不到哪里去,因为他继位之前不是太子,明朝那些没有继承权的皇族子嗣,是不能受正规教育的,可想而知十几岁就继承皇位的嘉靖皇帝有多少文才了。
嘉靖皇帝那个内阁首辅制让朱由校想了很多,那时候的外廷不能说没有党争,但是完全到达没有影响国家运转的程度,后来的党争实在太不利于朝局了。
于是朱由校下定决心要收拢朝臣,不能让他们继续散下去。他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实际上很早他就在着手办这件事,三年过去了,东林党已经被他收拾掉,平息剧烈党争的漫漫长路总算在血流成河的血腥味中走出一步;魏党的执政后期,由于东林党已经被定性为邪党,凡是与之相关的人都被赶出了朝廷,如果不说朝政的清明程度、正确决策等方面,单说党争,魏党有其不可磨灭的功劳,后期党争确实减轻了。
但是有个问题,元老阁臣们一直抱着消极的态度,让整个朝廷乌烟瘴气死气沉沉,直到朱由校发现了张问,他认定张问就是张居正那样的激进派,改观朝廷就需要这样的人!
崔呈秀这样的外廷魏党,注定是要为了平息党争这个大业牺牲掉的,朱由校拿起崔呈秀的奏折,想了想,对门口的太监说道:“把王体乾找过来。”
朱徽婧看着朱由校手上的那份折子,先前她给朱由校读过,所以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也听闻了王驸马被刺的事,朱徽婧心里当然明白是张问干的,她不仅对王驸马的死没有良心上的谴责,反而心里很痛快,她恨死了那个骗婚的王驸马,如果要嫁给这样的人,她宁肯一辈子孤独终老。
过了一会,王体乾就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养心殿,因为外面的雪雨还没有停,王体乾走到门口,收起伞,递给旁边的一个太监,然后走到殿内跪倒行礼。
朱徽婧看着那把油纸伞,眼神迷离喃喃说道:“听说案发现场有一把油纸伞……”
对于和皇帝关系亲近的公主,王体乾也很恭敬,忙躬身说道:“回殿下,刑部上报的卷宗上,确实有记录,现场发现一把油纸伞,可能是刺客遗留下来的。”
王体乾带进来的那把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