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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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问摇摇头,有些感伤地叹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或许是张问的情绪影响了柳自华,让她安生了一些,恢复了一点端庄的形容。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两张银票出来,递给张问道:“张大人要为妾身画像,妾身不敢收你的银子,今天的银子,你拿回去吧……我们今天,不要扯到钱上边去,俗。”
张问愕然,心道我本来就是个俗人,还真以为我高雅呢,高雅的话就该喜欢山水画了。张问还不够无耻,想了想,没好意思收别人的银子,他说道:“我知道我出那一千余两银子,大部分是满西楼收去了吧?恐怕柳姑娘能得到二百两已经很不错。如此我怎么好反让柳姑娘破费呢?你的心意我收下,银子别拿出来了。”
柳自华的美目里满是诚心,她说道:“妾身不愿张大人花这冤枉钱,有空的时候,时常来看看妾身就行了……”
张问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说婊子无情吗,怎么我总是遇到大方热情的风尘女子呢?他恍惚中,看到暖阁前边那副屏风,上边绣着鸳鸯戏水。胡思乱想道:记得有个翰林院的同年进士,约人玩姑娘,两个进士玩一个搞连襟,这鸳鸯戏水就不太应景了。
张问不愿搞得太麻烦,便坚决推辞,“你挣这点银子也不容易,收回去,这样推来辞去的,麻烦。”
他的本意是打击一下柳自华,让她有点自知之明,你就是个风尘女子,这钱怎么挣来的?张问倒不是非要薄情寡义,主要是因为他和这柳自华本来就没有情义可言。我出钱,你出色,两不相欠。不料这样的话出自张问之口,效果却完全变了,柳自华不但没被打击,反而十分感动地说道:“张大人真会体贴人呢,您也不缺这点,那妾身就不勉强了。”
张问盯着柳自华的身体上下打量,那流畅的曲线让他很是满意,都有点迫不及待要握握画笔了,可那套东西还没送来,他便呆坐在那里等着。
柳自华见张问有点呆,便找着话题说道:“方才张大人点那曲子,还有一个版本呢,您可曾听过?”
“哦?”张问那呆比一样的表情顿时有了些生气,他毕竟是个文人,对这些雅俗文化多少有兴趣,正巧这风尘女子见多识广,张问便来了兴致,不禁问道,“还有什么版本?”
柳自华浅笑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睛完成月亮形十分可爱,粉粉的脸蛋上顿时出现两个小酒窝,她笑道:“大人是才华横溢的士林中人,一定听说过冯梦龙这个人。”
张问点点头,“略有所闻,此人是南直隶的人,名气不小,可惜才气都用到写历史小说和言情小说上去了,好像还没有功名。”
“大人点的那曲《送别》在京师流行,可在秦淮那边,已经流行着冯梦龙改编的版本了。要不妾身唱给大人听?”
张问笑道:“柳姑娘唱一曲就是几百两银子,我这身上还没那么多呢。”
柳自华低头道:“妾身单独为大人唱,心甘情愿的,可不能收大人的银子。”说罢进暖阁抱出琵琶,调试起弦音来。张问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是期待地听她唱曲儿。
不多一会,柳自华便伴着琵琶唱起来,“烧窑人,教我怎么不气。砖儿厚,瓦儿薄,既是一样泥,把他做砖我做瓦,未为无意。便道头顶着我,倒与你挡风雨,那脚踹的吃甚么亏。头顶的是虚空也,脚踹是着实的。○再劝伊,休把烧窑的气。砖做厚,瓦做薄,谁不道是一样泥,厚与他,薄与你,我自有个主意,顶戴你,几番风雨亏你遮盖了,踹定他,不许人将他丢打你。我虽和你薄相处,情长也,他厚杀也赶不上你。”
她的表情和嗓音应着词里的意思,十分俏皮,张问也被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他的心情大快,听罢忍不住说道:“没想到冯梦龙倒是诙谐,写出这样的骚词儿来;柳姑娘也多才多艺,表演得逼真。冯梦龙要是听见他写的词儿能唱得这么好,指不定高兴成啥样呢。”
“妾身谢大人夸奖,妾身别的不会,唱曲儿可是唱得多了,熟能生巧嘛。”
张问由衷赞道:“难得一副好嗓子和一颗玲珑心。”
柳自华见张问不那么呆了,也是开心得不行,又说道:“大人说的这个冯梦龙呀,也是个有才华的人,他结交了许多文人、乐师、画师,大人喜欢丹青,要是能和他结交,不定能找到兴趣相投的人呢。”
张问随便应酬了一句,冯梦龙是什么人,他才难得鸟,不过就是个科场落魄的士子而已,和当年的唐伯虎有得一拼,没什么政治前途。什么丹青词曲对张问来说只是调剂,他最看重的还是仕途。
这时柳自华又说道:“冯先生说,他们是在办一个叫‘文艺复兴’的东西,是从西洋那边传过来的,说是可以通过琴棋书画让大明朝更加开明兴旺。”
张问愣道:“琴棋书画?让大明更加开明兴旺?这些东西和朝局能扯上关系?”
柳自华摇摇头道:“妾身也是听姐妹们这么说的,朝政的东西我们不太懂,而且也不敢议论。冯先生是有功名的人,(虽然是秀才),却可以关心朝政。他说他不是颓废放浪形骸,恰恰是在积极追求。”
张问好奇,喃喃道:“冯梦龙,这个人倒有点意思,要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见他。”
第五折 扇分翠羽见龙行
段二十 买卖
张问花了银子之后,自然就和柳自华风流快活去了;先前那个每曲出二百两的“黄三”,其实就就是魏忠贤,他花了银子,结果没没争赢,只好打了水漂。
跟着魏忠贤的太监黄齐很愤怒,建议在青楼亮出身份,要那个耍阴招的嫖客滚蛋。但是魏忠贤拒绝了这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半眯着眼睛装笔说道:“做人得低调,办事得高调,明白吗?为了这种小事你嚣张个啥?”
其实魏忠贤初时也十分愤怒,白花了银子,跟黄齐一个想法,但是片刻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让他们去见柳自华,又能干什么呢?太监可不喜欢嫖妓,不是他们不喜欢女人,而是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看到自卑的地方,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太监也有自尊不是,而且往往是畸形的自尊。
“既然人已经看到了,咱们回去吧。”魏忠贤一副宽容大度的神色说道。
黄齐扶着魏忠贤上马车,小心问道:“干爹觉得这柳自华怎么样?”
魏忠贤“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咱家看着不错,只有这种年纪的女人才味儿,小姑娘懂个啥?手段到位,曲儿也唱得俏皮,这市井民间的玩意,皇爷最有兴致了……这样,黄齐,你抽个时间去和青楼谈,把柳自华买出来,送咱家府上,到时候去魏爵那里叫他结银子给你。调?教调?教再送宫里去。”
黄齐一听有些郁闷,自己去买,还敢去魏忠贤那里拿银子?看来这血得自个出了。他又不敢不从,盘算着只好从其他地方多污一些银子补上损失。黄齐一肚子委屈,面上却很情愿地说道:“干爹放心,儿子一定把事儿办好咯。”
魏忠贤哼哼了一声:“别太张扬,干出抢人什么的事来,弄得满城皆知,明白吗?”
黄齐拍着胸膛道:“干爹放心,儿子明码实价给他们买,他们养着个人不就是为了赚银子吗?再说柳自华都那把年纪了,还能红多久呢,只要价格合理,他们巴不得能卖出去呢。”
“明白就好。”
黄齐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去满西楼谈,他按照魏忠贤的指使,低调行事,所以穿了一身普通的绸缎袍子。但是他寻思着要让这些奸商识相点,所以让跟班太监在腰上故意挂着大内的牌子。
他们走进满西楼,一番嚣张傲慢的态度,立刻让归公们仔细了几分。要知道在京师地界敢嚣张的主,多半有点来头。归公一观察,发现跟班腰间挂的玩意,立刻就被震慑了,急忙将魏忠贤等人带到清静的休息室中喝茶,要找老板娘亲自来接待。
过得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就来到了黄齐的房间,十分和气地满脸堆笑应酬。
黄齐等几个人嘴上无?毛,说话尖声细气的,而且旁边那些小太监腰上故意若隐若现地亮出大内腰牌。这不是很明显么?老板娘立刻就说道:“哟,什么风把几位公公吹来了呀?”
魏忠贤装笔那一套,黄齐已经深得精髓,在魏忠贤面前他不敢装,但是出来就完全可以发挥了。黄齐连正眼都不看老板娘一眼,一言不发地揭开茶杯,不慌不忙地吹着水面,然后抿了一口,随即“呸”地一声把茶水吐到地上。
旁边的小太监急忙把手帕递到黄齐的手上,“这种茶连给黄公漱口都不配。”
黄齐不置可否,只是拿着手帕擦嘴,做些琐碎的动作,意图造成对方的心理紧张。
老板娘心里不爽,但是仍然隐忍着唤人换好茶。老板娘心道:这几个阉货是来敲诈老娘的?娘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是个太监就是能动的?老板娘口气变得冷淡了一些,说道:“不知几位公公是哪里的牌子呢?老身跟在国舅爷身边时,也见过几个宫里执事牌子,怎么看着您几位有点面生?”
国舅爷?黄齐顿时郁闷道:“皇爷生母娘家的国舅爷?”
老板娘道:“还能有哪个国舅爷呢?皇爷可念着国舅爷的难处,赏了些银子,开了几处营生,平时国舅爷也有和宫里来往啊。不知您几位有何贵干,是找满西楼呢,还是找咱们国舅爷?”
黄齐听罢立刻头大,把装笔的心思抛弃得一干二净,这国舅爷和皇上有些感情,虽然没有资格管朝政,但是时不时也能见上皇上一回。这样的人,一般人都不愿意得罪、给自己找不痛快,官府自然也会卖几分面子,所以国舅爷用这个背景投资各行业,那是混得风生水起。同样,黄齐也不想没事找事得罪这皇亲国戚。
黄齐想了想,换了种比较平易近人的口吻说道:“咱家也不卖关子,直说了吧,你们楼里是不是有个名角叫柳自华呀?”
老板娘“哎哟”叫了一声,“公公的消息真是灵通啊,这柳自华可是咱们楼里的招牌,咱们的生意可都指望着她呢。”
“咱们魏公公看上柳自华了,想给她赎身,你开个价吧。”
“魏公公?”老板娘吃了一惊。
黄齐瞪眼道:“你不会魏公公都不知道吧?还能有假不成,咱们混宫里的,谁敢无事打着魏公公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
老板娘一想是这个道理,毕竟她们也是有背景的人,要是哪个小太监敢这么干,那他的麻烦真就大了。魏忠贤眼下权势极大,恐怕比国舅爷要牛比一些,老板娘有些犯难了,一脸肉疼地说道:“魏公公怎么偏偏看上了咱们家柳自华呢?你们要是把她接走了,咱们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黄齐也不示弱,哼了一声道:“这么说吧,咱们魏公就是看上柳自华,不管用什么法子就是要买她!咱们也不仗势欺人,你开个价,赶紧的!”
老板娘掐指一算,一本正经道:“二十万。”
黄齐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怎么地?敲竹杠敲到咱们头上来了!”
“公公您息怒,这个价咱们已经很吃亏了,如果不是魏公公看上的人,给多少银子咱们也不卖!昨儿一天时间,柳姑娘就为咱们赚了几千两,一天几千两,一年就是多少银子?”
黄齐冷笑道:“看你这算盘打得多响!天天都能赚几千两?昨儿不过是有人起哄抬价而已,况且柳姑娘能天天来侍候人,没个生病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再说了,柳姑娘都多大年纪了,现在被你们一番炒作,红个十天半月的就不错了。等文人墨客们的新鲜劲过去,又或是又更有趣儿的故事,早就捧其他人去!那时候你们手里这张牌,眼看红颜将老,却不知道价值几何呢?”
京师有官私妓院无数家,每家都在为了赚银子想尽办法,当然不可能让满西楼红个几月一年去。黄齐说得倒是有些道理,满西楼要指望柳自华这颗摇钱树一直摇下去是不可能的,老板娘也不敢和这太监横着来,便松口道:“就算公公说得不错,只红十天半月的,柳姑娘也能赚十来万两吧?得,看在魏公公的面子上,我们也要出点力不是,您给八万,最低限度,再低那就真是不顾情面欺负咱们!”
“一万!做人要知足,赚那么多银子,真要一毛不拔?”
却不知道柳自华如果在场,听见他们讨价还价要卖自己是何感受,可能又要自怨自艾红颜多薄命了。不过所谓红颜确实很杯具,几乎没什么保障,除了出身好的能做富人家的正房夫人,做侍妾完全没有保障可言,男人玩腻了就被丢掉,要么只能安分些跟着穷人过日子,实际上很多都想安分过日子、但是身不由己,比不得后世。女人的出身几乎决定一切,相比之下,男人还有个盼头,出身贫寒的科举得中过得有滋有味,也不是没有。
老板娘怒道:“一万?你们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