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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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彪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张叔,您一定要救救我爹,现在除了张叔,晚辈真不知道该去求谁了,您不答应晚辈,晚辈就不起来,一直给您跪着。”
张问听罢有些恼怒道:“刘将军进的是诏狱!这种事急是急得来的吗?你这样逼我有何用处?是不相信我张问的诚意,还是怎么地?”
“晚辈不敢。”
“不敢就快起来!有事从长计议,尽量想办法。”
刘彪这才无可奈何地爬了起来,张问请他坐下,自己坐了上首,问道:“刘将军现在状况如何,你见着他了吗?”
刘彪伤感地摇摇头,“晚辈就是想送银子,也不知道往哪送。刘家在四川还说得上话,在辽东也认识一些人,可在京师一点关系都没有,家父一进去就了无音信,晚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听到家父的消息。前日张叔从南边回来,晚辈这才问明白了地方,前来求救。只要能救得家父,就是拿晚辈的性命去换,晚辈也心甘情愿。”
“你倒是个孝子。”张问沉吟道,一边想着有什么关系,对了,他想起以前在抄灭李家的时候,认识一个锦衣卫的千户,过去了一两年,也不知那千户升官了没有,不过肯定还在锦衣卫,因为锦衣卫军官是世袭制,一般不会轻易有大的变动。
张问便说道:“我倒是认识一个姓蒋的锦衣卫千户,只是有一年多没来往了,等我打听打听,他现在哪个地方任职。蒋千户是锦衣卫的人,他肯定有许多老朋故友,咱们给他言语一声,让他叫兄弟们照应照应,至少让刘将军少吃些苦头。这营救之事还得慢慢想办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刘彪一听张问马上就想到了关系,看来什么事还得靠人脉和地头啊,刘彪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马上又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晚辈欠父母太多了,晚辈这身家性命都是家父的,张叔您一定要救救家父,您的大恩大德,晚辈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以后只要张叔有什么事用得上晚辈的,只要言语一声,就算是刀山火海晚辈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得了,打住打住。我张问是为了图你报答吗?刘铤也是我张问的朋友、兄弟,我也急不是,可急得来吗?刚刚已经给你说了,先设法让刘将军少吃苦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诏狱里的人,得向皇上求情!你刘彪能见着皇上吗?我见皇上也不容易,得一步步来,明白吗?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是哭就是跪,你叫我一声张叔,别出去丢老子的脸!”
刘彪被一顿臭骂,不知怎地心里反而觉得靠谱了一点,便爬了起来。张问又缓下口气,好言安慰了几句。
这时曹安走到门口,向张问递了个眼色,张问见罢便说道:“你先回去等着,我先找人联系上蒋千户。注意安全,别在京师惹事生非。”张问又喊道,“曹安,拿一千两银票出来。”
刘彪忙说道:“谢张叔好意,晚辈暂时不缺银子。”
张问道:“找关系不要银子吗?别婆婆妈妈了,不够的时候别不好意思,来找我。”
张问说罢走到门口,曹安靠近之后在张问耳边低声道:“有人要见少爷,辽东经略熊廷弼的人!”
“你把人带进来了吗?”张问吃了一惊道。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和边疆大吏私下联系,确实有点忌讳。
曹安道:“此人很隐蔽地来的京师,老奴怕他在门口站久了被外人发现,已经带进来了。”
张问想了想,说道:“你叫人送送刘彪,把他的人带到北边那屋,命令玄月看着点,什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少爷。”
张问回身给刘彪打了声招呼,说有要事处理,便换了地方见熊廷弼的人。
他自己的事还没弄清楚,朝廷对他的封赏仍然在扯皮,就有一干子人找上门来了,都是些有麻烦的人,张问也有些郁闷,不过当此关头,一帮子有麻烦的人联合在一起,兴许力量会大一些。
张问去了院子北面的女房,不多一会,曹安就带着来人过来了。只见来人是个四十所岁的人,扎着头巾,穿着布衣,中等身材,面相不太好,眉骨和颧骨都太高,两腮肉少,下巴太小,有点尖嘴猴腮的面相。
曹安将人送到,便掩上房门,走了出去。张问从椅子上站起来,来人忙拱手躬身,这种姿势拳就和额头齐高了,“在下熊铨,湖广江夏人氏,拜见张大人。”
“请坐下说话。”张问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湖广江夏,也就是熊廷弼的老家,这让是熊廷弼的心腹?
这时熊铨摸出了一把小刀子,张问怔了怔,倒不是担心此人是刺客,刺客也不会用这种刀子,更不会隔那么远就掏武器。熊铨坐到椅子上,把左脚翘起来,便用刀子去隔靴底,把靴底整个割下来,才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油纸。
熊铨有些尴尬地说道:“大人勿怪,在下只身进京,生怕碰到了什么麻烦,熊大人的亲笔信被搜去了就更麻烦。”
张问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熊大人想得周全,你和本官素不相识,有封亲笔信倒是好一些。”张问拿过亲笔信,仔细看了一番,熊廷弼的字他是记不得什么样了,不过兵部有熊廷弼写的官报那些东西,……最好还是让张盈的线人赶去山海关从熊廷弼那里核对此事,这样才能完全信任此人。这时候却要留个心眼,来人不一定是熊廷弼的人。
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张问倒是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
熊铨仔细观察了一会张问的神色,便笑道:“无妨无妨,今日在下来只给熊大人传个话,张大人也不必急着表态,您要是感兴趣,再说不迟。”
张问笑眯眯地说道:“熊大人与本官同朝为官,你既然称是熊大人的人,本官也不能拒之千里,影响同僚之间的交情,不过本官与熊大人都是一心报效朝廷、忠于皇上,君子之交坦荡荡,我张问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阁下请明言便是。”
张问心道就算想抓我私自勾结熊廷弼的把柄,可老子用的是张盈那条江湖线,慢慢查去,再说查到了又如何,大明律里没有哪条说官员之间不能有联系的。
熊铨听罢张问一口官腔,也就是毫无实质内容的冠冕废话,不禁露出了笑意,说道:“张大人年轻有为,却这般老练,做上三品大员且高升就在眼前,也不令人奇怪啊。”
张问道:“熊先生这样说,就抬举张某人了,您有什么话,尽可直说……这里不会有外人听见。”
熊铨抱拳道:“好。在下是熊廷弼熊大人的同乡,万历二十五年熊大人刚中进士、做保定推官的时候,在下就跟随熊大人左右,这个张大人以后可派人查实。今日拜见张大人,所为之事,就是想让张大人与熊大人联合下一步好棋,不仅能解当下之困,亦可解国家之困。”
“能解国家之困?那本官倒是很有兴趣,请熊先生指教,有何妙策利于国家社稷大明百姓。”
对于张问用冠冕堂皇的话掩饰,不愿意留下一丝把柄,熊铨笑了笑,说道:“大人的难处在下了解。好吧,在下就直说了,熊大人想请张大人面呈皇上,为了京师安全,尽快布置新军威胁建虏后方。
熊大人与众幕僚商议妥当,如朝廷能够拨银调兵从山东登莱之地到达金州卫,(也就是从山东半岛坐船去辽东半岛),向东靠拢朝鲜国,威胁建虏后方,建虏就不敢从蒙古长途奔袭京师;又有熊大人主持蓟辽,依托辽西走廊重关壁垒防御建虏。如此布局,不期一蹴而就,尽可报京师关内无虞也!”
张问在辽东干过,对辽东地形局势也有些了解,这时听熊铨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熊铨的身份,他又多信了八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
不过张问又提出难点道:“熊大人的布局大略,很有道理,我也赞同……只是现在户部空虚,两京官员的官俸都发不上,要让朝廷拿出多余的军费,去哪里找银子、难道又要让皇上拨内帑?”
说实话,这笔军费大不了就几十万两银子,要是让张问私自筹款可能都筹得到,可他又不敢拿出来,否则就有人说他钱财来历不明贪污受贿。现在的状况是,很多人都有钱,就是国库里没有钱……
张问又说道:“况且用谁主持辽东后方军务?将帅难求,兵丁也无,这不是短时间能办的事儿。现在京师米价暴涨,恐怕建虏真的要威胁京师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熊铨呵呵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就要说到此计的高明之处了。就算这次建虏劫掠了京师周边,京师外面都是勋亲贵族们的庄园财产,抢了就抢了,关我们什么事?咱们就说建虏可能会劫掠京师,然后提出防范的建议,当然实行起来朝廷有困难……可朝廷不是魏忠贤当权吗?他没实施是他的事儿,以后大伙怪起来,就得怪魏忠贤了,哈哈,恐怕皇上也会对魏忠贤不满,怪他心里没有朝廷!”
张问踱了几步,心下豁然开朗,此计真是毒得没办法!本来就是不容易办到的事,直接丢给魏忠贤,让他来背黑锅……
张问真想说魏忠贤啊魏忠贤,这个黑锅你不背真是天都不同意!可张问谨慎起见,这熊铨现在看来不怎么可疑,但是“慎”字诀不能丢,张问便装笔道:“你这是什么话?真是一派胡言!咱们为臣的,心里只能想着朝廷,凡事把勾心斗角放在首位,这还是为臣之道吗?我看你根本就不是熊大人派来的人,熊大人乃忠心为国坦荡荡的君子,岂会使这样的计!
哼!本官一定冒死苦谏皇上,尽早防范建虏,以免百姓遭受涂炭之灾!在国家大计面前,个人安危算得了什么?”
张问这番义正辞严的话,熊铨不仅没有被震慑感动,反而被逗得哈哈大笑。不过听张问话里,他是准备要见皇上提出建议了,所以熊铨的笑声里还有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第五折 扇分翠羽见龙行
段八 一叶
京师街面每天都很热闹,店铺照常营业,只是粮店等一些售卖生活必需品的门口挤着许多人,人们都在抢购柴米油盐。建虏要兵临城下的风声越来越紧了,官方仍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军情,但是谣言却越传越开,因为这并非空穴来风,建虏确实可能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入关劫掠。
张问挑开轿帘,看着粮店门口的盛况,米价越涨越高,粮店的生意却越做越好,国难财大概就是这种吧。
他刚刚把奏章递送到通政司,皇上应该能看见,毕竟张问挂着三品官的官衔,宫里宫外人多嘴杂,魏忠贤还没有胆子明目张胆这样堵塞圣听、扣留大臣的奏章。张问也相信朱由校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的皇帝,虽然皇上的名声是这样。
魏忠贤的名声在民间已经很坏,有的百姓悄悄流传着一些故事,就是魏忠贤把持朝政、为所欲为,传得更玄乎的是魏忠贤手下有一帮子杀手,而且控制了整个东厂锦衣卫,看谁不顺眼就叫人杀掉,谋害了无数朝廷忠良……实际上这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要是真到了这么不问青红皂白、为所欲为的地步,不天大大乱遍地造反才怪。
魏忠贤敢杀谁?只要是重要大臣,杀谁都得找把柄,而且必须得经过皇上的首肯;锦衣卫没有皇帝的圣旨,敢轻易抓捕哪个大臣就奇怪了。不过谋害忠良的名声、魏忠贤是肯定得背,谁叫他出面杀东林党呢?偏偏东林党在民间的名声又很好。
姓魏的既然不怕背黑锅,张问这次又设计要让他再背一次。张问已经上书皇帝,建虏可能袭击京师,并提出了一系列防范措施,最重要的建议就是派兵进入辽东半岛,袭扰建虏后方,令其前后作战,无法抽调主力远道袭击京师。
一举两得的是:张问推荐刘铤重新出任辽东总兵、将功赎罪,招募川军完成朝廷的布置,因为万历朝时、刘铤在朝鲜战争中作战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将才;且刘铤曾经于萨尔浒战役中,在宽缅朝鲜边境一带活动过,有经验、熟悉地形。
如此一来,既可以设法把刘铤从诏狱里捞出来;又解决了人选,现在的朝廷要找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实在有些困难。
街道上传来的“嘡嘡嘡……”清脆的金属敲击声音,这声音让张问无比熟悉,那是走家串户卖一种糖果的商贩,从张问小时候起就有了。他小时候最喜欢吃那种糖,如今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张问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一般,感受到了生活的气息。
……
张问的奏章很快由魏忠贤传进了皇宫,魏忠贤确实不敢扣留重臣的奏章,就算是弹劾他的,他也不敢扣留。
魏忠贤让识字的太监仔细读过这份奏章,他也意识张问提出的什么法子纯属没事找事,这时候各地的税银都远远没有收上来,哪里来的闲钱捣鼓这事儿?况且建虏要真打京师,还等你慢慢布置几个月吗?魏忠贤对于张问这种瞎胡闹的行为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