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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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问的心情非常糟糕,他现在甚至在想,或许呆在叶枫那里还能保得一条性命,跑到这边来性命可能都要丢掉!
还好绣姑因此脱离了危险,而且可以看出韩阿妹应该没有害张问的心思,张问寻思着沈碧瑶和他们还有点关系,不定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糟糕。
韩教主皱眉沉吟片刻,显然对于张问不愿意加入神教的事不那么痛快,不过他现在找不到可以调集大军以弱胜强的能人,韩教主便说道:“既然昌言不愿意加入神教,人各有志,本教也不强求。现在你我有共同的敌人,还望携手共进,你就任代军师一职吧,大军进退,本教悉听谏言。”
张问拱手道:“谢教主宽宏大量,在下定然鞠躬尽瘁竭尽全力打赢这一仗。”
“好,好。今日你们旅途劳顿,我叫人给你们安排住处,休息休息。”
张问站起身来:“在下告退。”
这时韩阿妹也起身告辞,韩教主很是失落道:“阿妹,你留下来陪为父说说话吧。”韩阿妹道:“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拜见教主。”
听到这里,张问觉得这韩教主也有点可怜,自己的儿女不冷不热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滋味。
穆小青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当然这种“神军”自然是神教最大,有教主在,教主的权力比主将大,穆小青基本没有决断的权力。她对张问倒是挺上心的,安排住处都是亲自安排,就安排在中军大营里,方便入帐参议军机。
张问趁她带着自己去住处时,便问道:“先前那个问题,我想知道,是不是教徒都不怕死?”
穆小青放低了声音,这种姿态让张问感觉很亲切,就像两人关系好得能说悄悄话那样,穆小青道:“上次在温州你不是见识了?打不过的时候,照样会跑!”
张问道:“我以为上次打温州的不是教众主力。”
穆小青继续道:“是人都会怕死,很多教徒不过是为了讨条活路,根本就不信神,倒是许多苦难的老百姓很信,他们相信对神教虔诚,能修善缘,投生之后能有好日子。”
张问哑然失笑,“看来穆将军也不信……很让人无奈,建立神教的上层人员大部分都不信这一套,却拼命宣扬。”穆小青笑了笑,说道:“你别说出去,在无生老母面前,谁也不敢说自己不信她老人家!”
张问找了个坐垫坐了上去,又请穆小青坐下,“对了,圣姑和教主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张问趁机又打听着一些有用的信息,为以后活命做准备,至于战争谁赢谁输他都不是最关心,他最关心的是自己怎么活着回去。
“这个……”穆小青一脸为难。
张问忙装作很随意地说道:“如果不能说就算了,我只是随意问问。”
穆小青道:“请见谅,有些事不是我们能随便说的……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我们杀了那些人,其中有人跟了圣姑很长时间了,圣姑能对他们下手心里肯定很难过,她并不是为自己!”
张问吃惊道:“不是为自己?她是为了维护神教么?”
穆小青摇摇头。
张问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地问道:“我不明白,圣姑是不是就像信奉佛教那样的,不能成亲?”
穆小青白了张问一眼道:“无论是白莲教还是明教,都没有太多戒条,所以才会赢得那么多人的信奉。圣姑当然也不例外,她只遵守教内的教律,其他教宗的东西不必遵守。圣姑也可以出嫁成亲……唉,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圣姑很看重你,昨天杀那些人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张问更加迷惑,他搞不明白怎么会为了自己?他原本以为圣姑和尼姑差不多,要遵守色戒,容不得男人亵渎,所以怕人把不雅的事传出去污了圣姑的清誉和白莲教的名声。但是现在穆小青说圣姑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不用遵守那些戒条,张问就认为圣姑没有必要杀那些人了,事情并不是那么严重。
因为这时的社会风气已经十分开化,女人虽然也被要求三从四德,但是实际上已经有许多良家女子和男人正常交往;或许大家闺秀要严格一些,要成天呆在后院里。可圣姑到处乱跑,显然不必用大家闺女的标准来要求她。
这样的女人,只要没有被捉奸,其他事并不是多严重。根本不是被摸了一下手就要砍手,被看了一下胸就要割乳那么严重!
张问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穆小青却拒绝告诉他更多的信息。
第四折 众里寻它千百度
段四七 远报
张问刚到起义军大营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军中上层关系复杂,从韩教主和韩阿妹的微妙关系就可以判断出来了。此后几天,张问没有再提出任何建议,他只是带着眼睛和耳朵逐渐了解这支军队。
情况比张问想象得还要糟糕,一支衣甲军械混乱的军队,却派系林立,中下层更加混乱,有的士兵居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直接听命于谁,在“军令大如山”的军队里,他们的情况简直难以置信。张问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之后,信心顿失,完全没有了战心。
实际上张问已经沮丧到了极点,这是一支比明朝府兵更烂的军队;以前张问认为地方府兵根本就无法在战阵上使用,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支人马,完全就是乌合之众。整顿一支军队不是三五几天半个月就有成效的,何况张问根本没有决断之权,所以张问不认为跟着一群人去送死很有意思。
每天日落的时候,张问都会站在帐篷外面,久久望着北方。他第一次感觉,那些琼台高阙正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雄关要塞也渐渐远去。他就像张骞在遥远的西域东望长安,伤感孤单……张骞有信念,而张问是绝望。
张问生病了,他浑身烫得几乎可以熟鸡蛋。异地他乡没有让他水土不服,死里逃生没有让他垮掉,但是在这里,失去希望让他彻底沉沦。
他吃不下东西,每天除了喝药,就是喝许多热水,照顾他的人说风热多喝热水有好处。张问被迫不断地灌水,灌得他身上发虚。终于又有人灌他水时,张问忍不住说道:“能不能在水里加点盐?没盐我受不了。”
“好,你等等,我马上叫人给你加盐。”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平时照顾张问的是一个后生,这时候变成了个女人,张问便歪过头去看,一看是韩阿妹,张问慢腾腾地坐起来,说道:“身上没什么劲,对圣姑有失礼之处请见谅。”
“你现在都病成这样了,还客套什么?”韩阿妹伸出手想摸张问的额头,她伸了一下手,却缩了回去。她又说道:“你怎么病得这么重,是不是被子薄了,还是吃的东西不习惯?”
张问摇摇头道:“可能是水土不服身体熬不住,养养就没事了。”
这时帐外走进来一个人,就是照顾张问那个后生,他拿来了一包盐巴,倒了一些在杯子里,然后端杯子过来让张问喝水。张问喝了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韩阿妹想了想道:“太阳都快下山了,差不多酉时吧。”
“你扶我起来。”张问指着那个小伙道,“成天睡着人都睡得发昏。”
韩阿妹没有阻止张问,只是说道:“你要好生养病,尽快养好了,这里上下万余人都指靠着你啊。”
张问心道靠我也没用,你们去地里把戚爷爷挖出来救活也没用,他口上却不敢这么打击他们,只说道:“上次我在韩教主面前说的那些建议,我也没办法逐条亲自去?操作,还得靠穆将军等将军去办,整顿行伍、整顿军纪,没有军纪不能令出即行,再好的布呈方略都没有用……”
在那个侍从的帮助下,张问软绵绵地下了床,他扶着侍从的胳膊,走到门口眺望远方,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重山叠垒。只是张问仿佛形成了习惯一样,总觉得看看北边心里就会舒服一点,多少有点念想。
他想让这些人放了自己,但是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在道路如这样崎岖的丘陵山地,跑也跑不了多远,何况大军驻扎之地,方圆之内哪里一点哨探都没有呢。
韩阿妹突然问道:“张问,你在看什么?别告诉我你在看夕阳,夕阳在那边。”
“我有点想念京师了,我的老家在那里,而且京师是皇城。”张问喃喃地说道。
韩阿妹好言宽慰了几句,她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昨天我们收到了一个关于京师的消息,朝廷里原首辅大臣叶向高在西市被斩首了。”
“什么?”张问吃了一惊,他瞪圆了双目,死死盯着韩阿妹,额头上一冷,湿漉漉的汗水被凉风一吹凉飕飕的,“你……你刚才说什么?”
韩阿妹对于张问有这么大反应也出乎意料,她又重复一遍:“叶向高以叛国罪被明朝廷会审判以斩刑,阉党成员顾秉廉出任首辅。张问你别急,你应该庆幸才对,虽说叶向高并不是你害死的,但是正是你捅了叶枫的马蜂窝才导致了这次朝廷里的倾轧,所以叶向高的死和你也有关系;叶向高是叶枫的祖父,现在叶枫肯定恨你入骨,如果你现在还在他的手里,肯定被他谋害。叶枫现在肯定后悔把你送到万年楼了,这是你的幸运……”
张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北方大声哭嚎起来,只是没有眼泪,看起来像是假的一般,实际上他确实是难受得发慌。
几个白衣侍卫已经聚到了韩阿妹的身边,韩阿妹又窘又气,指着张问道:“快把他拉进帐中!”
张问被人拖进大帐,他犹自伏在地上不愿意起来,干嚎不已。韩阿妹见他的额头和鼻子都在地上磨破,忍不住怒道:“叶向高是叶枫的祖父,他死了关你什么事?你为他哭什么丧!”
张问哭了许久,哭累了,才说道:“叶枫是叶枫,叶向高是叶向高!我大明自有首辅以来,就有党争,但是现在居然到了首辅在任被诛杀的境地!”
韩阿妹怔了怔,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朝廷腐朽,你何必再向着他们?好吧,咱们就把叶枫和叶向高分开来看,叶向高是忠臣,现在落个什么下场?听线人说他被逮捕之前在午门跪了两天两夜,高喊收人心、通言路等语,令人心寒啊!”
安辽民、通言路、清榷税、收人心。十二字政?治主张,是叶向高毕生坚持的挽救大明王朝的理想。张问想起新天子继位之初,叶向高重掌内阁,气宇轩昂、须发飘逸,仪表方正、一身正气,朗朗而奏,志向高远,中兴王朝志在必得。那个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张问掏胸大哭。不到两年时间,什么中兴的迹象没有,叶向高魂归九泉。
张问身体虚弱,一番折腾之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于是他在浑浑噩噩中又不知过了几天,人整整瘦了一大圈。
等他清醒些了之后,身上的高热退了,只是没有劲,他寻思了许久,吃了些稀饭,叫人去唤圣姑韩阿妹。
韩阿妹进帐之后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空碗,冷冷道:“我还以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弄了个没用的人回来。哼,你想通了?”
张问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说道:“圣姑,我就给你交个实底,你们手里这支人马拉出去是送死,谁带领都是一样,我没有办法。你们在江湖上也有些人脉,我看还是为自己早作打算为上……你看我们无怨无仇的,沈小姐又和你们关系很好,你能不能放了我。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想和自家女人找个地方躲起来过日子。世道上的事,不是我张问有能力去改变什么的,与其白干,不如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韩阿妹听了十分震惊,她满脸怒色,指着张问的鼻子,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
张问道:“我没有骗你,战场上拼得是战力,至少我张问是这么打的,相差太远了;朝廷里的各大党派皇亲国戚,树大根深,也不是我小小的张问能改变什么的。这两者都是一个道理,想改变就是逆天行事,我自问没那本事。你何必强人所难?”
“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当初你在汀州是怎么答应我的?你……”韩阿妹气得身体发?颤,想骂更多难听的话,但是她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骂起。
张问愕然道:“在汀州我只是说试试,你又没告诉我这里的人是这么一副模样!我反正铁了心不想当这鸟官了,我现在也不缺过活的银子,没事找罪受!小人也罢,大人也好,反正都是一样。”
韩阿妹气极反悟,顿时明白了张问的心思,她反而不气了,她说道:“我知道考进士不容易,你就此离开仕途?”
张问道:“当初我考进士是另有所图,后来心愿完成,又想为国尽力,现在这国家没办法了,也不需要我等尽什么力,我当官做什么?我现在有银子、有地、有女人,我还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官场上干甚?我知道你们会逼我,但是逼我也没有用,这场战争真的没有办法,我瞧着你们的粮草也坚持不了多久,一切都结束了,你我都认命吧……”
韩阿妹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