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景十一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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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铁证如山。
木庭合把这一摊子揽得干净。
整件事情其实不需要太大力气,关键是巧劲。改变事态走向的人不过有两个,一个是文史库值夜的小官,一个是负责进出记录的宫门守卫。都是轻而易举可以拿下的人。至于笔迹,只看她木庭合师出何人就知道了。
这样的大反转所有人始料未及,皇帝当即下令传讯文史库值夜小官和宫门守卫,却在还没见到人的时候就又下旨说不用了。
确实不用了,木庭合一纸奏章已经让他明白,他的目的已经用另外一种方式达到了。
她难得穿一件丁香色的衣服,而不是那身威严肃穆的竹青官服,鬓角簪了珠玉,衣服熏了香,细长的脖颈和露出半截的雪白手腕上都带着白水晶,竟显出绝代佳人才有的妩媚和风情来。这历经多年朝中风霜打磨的眉眼,依旧是姣好面容。
祁景帝看着台下的木庭合已经看了很多年很多次,可他感觉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和不久前站在这里的另一个小小身影有些微妙的重合。
“去二留一,是皇上的本意吗?”她问,表情里没有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反而像是夏日晴朗的湖面,平静且生机盎然。
去二留一,是他对付“周党”三足鼎立之势的策略:去二,是为了铲除心腹大患把龙椅坐稳,留一,是为了为己所用,发挥余热。
木庭合可能是把这一辈子加起来的心计全用在这件事情了,祁景帝面对着的是一个和他一样知道一切看透一切,在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不需要试探和威胁,两个人只需亮出筹码,等价交换就好了。
“皇上的利刃已经伸出去了,不收割一条性命是不会收回来的。”木庭合笑起来,那种稳操胜券却又十分含蓄的笑,“皇上也看到了,我比蒋之修更精于宫廷心计,也比他更擅长阴谋诡计,放的线比皇帝还长,钓的鱼比皇帝还大。这以命换命的一桩买卖,皇上稳赚不赔。”她笑出了泪:“杀谁都是杀,谁死都是死,我已经把事情闹出来了,皇帝顺着我的台阶下去,这祁景朝的根基依旧是稳的。”
木庭合省却了跪拜礼,只是微微躬身:“还恳请皇帝,赐臣一死。”
祁景帝看着躬身求死的木庭合,竟有种他并不愿意承认的挫败感,现在的情况他也不能往后退了,只能往前走,前面只剩木庭合给出的这一条路。
“难保蒋之修之后还是一片忠心。”他把自己最后的顾虑扔了出来。
木庭合直起身:“皇上把舒良和唐亦佳紧紧拴在身边就是了,他们在,蒋之修的忠心就在。”
祁景帝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着:“你和蒋之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竟不曾觉察。”
“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木庭合笑得生动,“陈眉公说得最贴切人心的话,不是这一句,而是下一句: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她抬手轻轻抚上鬓发间的珠花,眉宇间仿似有些留恋似的,“皇上就当我,是求个透彻吧。”
“八年了,我已经知足了,”木庭合笑着往外走,“他能给我的都已经给了,我不奢求别的。”走到门边,她停下来,半侧过身子问:“皇上再答应我一件事吧,可以少惹些祸端。”
“你说。”
当蒋之修看到刑部主事堆着一脸笑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太阳穴处猛烈地跳着。出了刑部,舒良就在外面等他,舒良本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可是努力了半天也做不到。
“是木庭合还是唐亦佳?”蒋之修盯着舒良的眼睛问。
“是木大人。”
蒋之修的眼睛一下子就放空了,身体承受不住似的发抖,一手扶着舒良,一边痛苦地俯下身子,最后坐在刑部门前的台阶上。
“唐亦佳找到了吗?”
“去宗人府问了,那里的人嘴都严实,不愿意说,顾深向几个人打听过,都说唐亦佳不在宗人府。这都五六天了,估计是被皇上囚禁在宫里。京瑶说会帮忙问问,不过现在还没消息。”
蒋之修低下头,埋在自己膝盖之间,越发瘦削的两肩在寒风中就像一棵断了枝桠的小树苗瑟瑟发抖。舒良轻轻拍他的背,明白事情是越走越绝望了。
唐亦佳的消息越来越渺茫,而另一边刑部一项项的调查取证如火如荼,罪名越来越确凿无疑地扣在了木庭合身上。蒋府门上还贴着封条,仆婢被遣散,东西也被抄了家,是舒良和顾深忙前忙后,左右说情,留下了几件东西,才不至于让蒋之修变得一无所有,可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腊月初四,木庭合案终于拍板,经刑部商议皇帝审核,最终决定对木庭合处以极刑。
腊月初五,蒋之修一身夜行衣,悄然进了玉棠宫。
顾京瑶端端正正地坐着,已经在等他了。蒋之修的模样把她连同开门的蒲敬欢都吓了一跳,整个人是病入膏肓般的憔悴,眼睛还透着光但却已经干枯了似的没有神采。
顾京瑶不自觉地站起来要扶他,蒋之修让开了,开门见山道:“贵妃在归字桥上的话可还作数?”
顾京瑶一愣,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将来若有生死攸关之时,我希望贵妃能保她一条命。”
“你自己都保不了吗?”
“我不知道。”
“那个人是谁?”
“木庭合。”
——归字桥上说的明明白白的话。
顾京瑶看一眼蒋之修,回身又在榻上坐下,动作迟缓,心乱如麻,感觉再一次被蒋之修设计了。
“我救不了她。”顾京瑶低声道。
蒋之修仿佛早就料到了似的,目光沉静,也不管顾京瑶此时心里如何忐忑,只是一味沉默着:蒋之修说的话是刀是剑,可他不说话的时候,就仿佛是那刀剑失了准头,乱窜乱撞扫射着你心里每个念头。
顾京瑶耐不住这酷刑,正要开口,就听蒋之修笑了一笑,道:“我知道。”
顾京瑶抬头看他,撞进他的眼睛,她突然就明白了,蒋之修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去救木庭合,他不是那种自己无能为力就去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的人。他只是用这个问题逼出她的愧疚自责。他很成功。
“如今刑部封锁消息,难以知己知彼,贵妃就在宫里,耳目更发达些。”蒋之修只把话说一半。剩下的,他全留给她。
顾京瑶对他的招数深恶痛疾,可早已经错失了扳回局面的时机,也只能顺着他说下去:“你让我打听什么?”
“行刑的具体时间和囚车路线。”
顾京瑶一惊,瞪大了眼看他:“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她反应过来,扑过去撕扯着他,好像这样子就能阻止他、让他反悔似的。
蒋之修握住她肩膀让她安静下来,顾京瑶终于明白他的平静是因为决定慷慨赴死才有的从容,她不住喃喃道:“你疯了……你疯了……”可她心里明白这不是疯了。换作是她,她也会的。
蒋之修扶她坐下:“不想牵扯到舒良,就一个字也别对他说。”
顾京瑶安静下来,像看最后一眼一样看着蒋之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你能对一个将死之人说什么?
她能给的只有承诺:“我后天就给你递消息。”这就好比是在说:祝你好死。
出了宫又是下雪,蒋之修把脸隐在大斗篷下面,纷纷扬扬的糊住了眼,看不清前面的路。听到清脆的笑声,他努力睁开眼睛往远方看,路的尽头跑过来一个嘻嘻哈哈的小丫头,穿着大红大绿的奇装异服,走过来对他说:“我爹教过我,十一月初刮东风就是要下雨,果然没错。”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上,裹得太紧让他快要窒息,他提醒她现在是腊月了,下的也是雪不是雨,小丫头生气了,哼了一声就跑远了,追也追不上,只有下疯了的雪追得上她。
蒋之修停住脚,眼前已经是自己之前的蒋府,院里的秃柳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什么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大门前的石阶上有小小的一团,蒋之修看过去一眼,突然浑身都僵了僵。
她成了个雪人,头发上衣服上都是,雪花落在脸上竟然也不会化成水,真要把她埋住了似的。他把手落在她没有温度的脸上,想起她曾经问他:“你说我像不像白娘子?”
像,像白毛女。
他嘲笑她。
她没有回嘴,安静地听着,舒良总希望唐亦佳能乖巧一点,现在的她乖巧极了。
他的眼泪化开她身上的雪。
☆、Chapter 14
Chapter 14
只是微妙的感觉,一点依据都没有,虚浮的抓不住的,但却又真真实实存在的——一点绕在心尖的心慌意乱,纠缠了唐亦佳整整一个上午。
舒良和翁子扬大公偕同许多言官今天大清早进宫为木庭合请愿去了,她拖着残腿病躯是哪也去不了的。这几天舒府里的人是鱼贯而入又哄堂而出,形形□□的面孔看花了眼,常有人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的,现在内阁里的事情都交到舒良手上来了,木庭合一举震惊朝堂,“周党”行将就木的言论已经席卷了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等着朝中人事的这一次大洗牌——牺牲了三个中流砥柱,总要有人顶上来的。
蒋之修倒是在这份热闹里冷清下来,一个人静静坐着拿着本地理游记就是一天,坐得难受了就去找顾深舞刀弄剑,只守不攻的打法,消弥了该有的腾腾杀气,看着比太极拳还修身养性,时不时会在午后陪唐亦佳走走,话少的可怜,只是每次看她的眼神都认真专注,也让她忘了说话。其实按她想,蒋之修无论是落魄了还是归隐了都好,唐明儒年少风光时急流勇退,如今不也偷得浮生闲?前路和风光,都会重来的,只要人在。
她只以为挺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所以那个寻常的冬日里下雪的午后,怎么想也不该成为那样一个梦魇般的命中注定。
是顾深带来的消息:蒋之修去劫狱了。
这段时间一直以来都透明安静得像是消失了一般的蒋之修,忽然率三十死士,从正直门出发,过恒安南门和永秀宫,直往刑部大牢,沿途拦者皆死伤,刑部大员被蒋之修扣押作质,现如今被羽林军和御前卫围堵在刑部,已经射过几轮流星矢,但是情况不明。
顾深一边驾马车一边喃喃道:“一个只在七年前督过战的文官,动起手来怎么就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呢?要不是只带了三十个人,我以为他要反了呢。”
唐亦佳只是木木地听着,右腿小腿的旧伤复发,疼痛让她直冒冷汗,整个人都变得极为迟钝,偏偏骨头里的疼痛十分清晰。这一场变乱太突然太措手不及,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昨天还在她眼前拨弄了几下七弦琴的苍白的蒋之修,浴血奋战之后如今正被官兵堵在刑部大牢?做了八年正经文官的内阁主事,你说他突然操起刀剑率死士血洗沿途?
这不是蒋之修,这真真切切就是蒋之修。
原来蒋之修为了木庭合,是可以做到这个地步的。
唐亦佳右手抚上心口,那里疼过了折断的骨头。
一瘸一拐到了刑部,就看见围得水泄不通的羽林军,顾深用舒良的腰牌护着唐亦佳进去,这才看见皇帝也来了,周围站着舒良,翁子扬,淮安王,还有一众臣子。
祁景帝正勃然大怒:“他蒋之修想干什么?!木庭合几天前就处了刑,他来要什么人?!别说三十个死士,就是三百个,还有羽林军摆不平的?!”舒良在说着什么,唐亦佳没有听不清楚,她只听到自己陡然响亮的声音:“皇上,让我进去劝降蒋之修。”
祁景帝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眼神一冷:“我祁景真是人才辈出,不管是儿郎还是红妆,都是个顶个的人中龙凤!!”
唐亦佳无视这讽刺,忍着疼痛站得笔直:“年近末尾,正是地方和外夷朝圣的时候,这时候朝廷内政不太平,外交就更不会太平,皇上如果不想头疼完内乱再去收拾另一个烂摊子,最好信我。”
倒是最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宋莫衡上前一步:“皇兄,如今僵持着别无他法,唐亦佳说她有办法就让她去试,羽林军列队于此,谁敢胆大妄为,也不过就是死于乱枪之中的下场,坏不了事。”
唐亦佳早已知道这人的狠,但此时蒋之修为大,顾不上其他。祁景帝看一眼宋莫衡,点了点头。正要放行,却是唐亦佳不慌不忙地道:“慢着。”
宋莫衡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却被唐亦佳抢了先:“待会蒋之修若是降了,场面必定乱起来,到时候再谈些什么都没用了,所以我们现在就商定好了条件,我再进去不迟。”
“你什么条件?”宋莫衡问。
“赦蒋之修无罪,但下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