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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大明金主-第2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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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腾笑道:“我可是听说那些人三天两头攻打边墙,就这还守法良民。”
  “他们哪里觉得是攻打边墙。有时候他们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负,要到辽阳讨个说法……关门肯定不让他们过啊,那就打起来了。”石铁道。
  “另些时候呢?”
  “就是没吃没穿了,看谁家能匀点……”石铁嘿嘿一笑道:“就是想抢一把。”
  ——不怕人坏,就怕人乱啊。
  徐元佐颇有些无语。有道德洁癖的人是没资格当商人的,在利益面前好人坏人的差距真心不大。然而最让商人讨厌的就是混乱!混乱意味着无序,无序意味着风险,风险意味着成本不可控,这是直接影响利益保障的大问题啊!
  “那你们怎么做生意?”徐元佐问道。
  “人多点不就不怕了?”石铁道:“后来迁徙进了边内,就更没关系了。现在他们在边外乱他们的,反正货物运到镇北关就行啦。咱们要进货,就去开原城,那里就跟关内没甚区别了。”
  说话间,徐元佐一行人进了辽阳城。城池虽然比松江大了许多,但是地旷人稀,看起来颇为冷清。主街上也没有江南城市里那样店招林立的繁华热闹,偶尔飘起几面旗帜,多是酒、饭和南货。
  “这儿恐怕没有足够大的客栈,咱们人多……”石铁有些尴尬。自己作为向导,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在路上还能将就。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可进了城却还要艰苦忍受,那就不合适了。
  罗振权道:“无妨,发笔银子下去,愿意的人先去青楼乐呵乐呵。这里有青楼吧?”
  “只有三五个姑娘……
  “你说的那是私窠子,我说的是青楼。”罗振权说得时候充满了憧憬:“就是一座大楼。里面都是女子。”
  ——我也是在京师住了那么多年的人,会分不清私窠子跟青楼么?
  石铁扭过头去,不理罗振权。
  徐元佐见辽阳更像是个军堡,房屋多是石造,砖木反倒不多。这里是边关重镇,辽东第一城,两百年来一直都处于战争状态。
  “这里有什么家产殷实的乡绅?借他们的园子住住吧。”梅成功道。
  徐元佐觉得这才是正经之论,道:“咱们这些异乡客,一时也未必有人敢借给咱们。先去都司官署。等我见了人再说。”众人也不着急,好像跟着佐哥儿就肯定有着落。
  辽东都司管辖之地并非仅限于边墙之内,在墙外也有不少土地。自从奴儿干都司裁撤之后,其下属三百卫所就归于辽东都司代管了。朝廷一直对东蒙古部落烦心,主要就是烦他们骚扰原奴儿干都司下辖的海西嫩江等地。至于辽东都司真正要防范的,却是辽西走廊东头过来骚扰辽河河套的鞑靼人。
  梅成功上前送了帖子:“我家相公奉师长之命,有信致于贵镇总兵官署都督佥事李大帅,讳成梁军门下。”
  李成梁的世职是铁岭卫指挥佥事。因为家穷,四十岁才凑够了袭职的银子。初授险山参将。因为战功显赫,隆庆元年的时候进为副总兵官,协守辽阳。今年年初进总兵官,授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驻节广宁。
  广宁在辽阳的西北方,地理位置并不如辽阳方便。所以辽东都司是分季节轮驻广宁和辽阳的。
  徐元佐本来担心李成梁不在辽阳,那自己可就得往广宁走一遭了。直到他见守门老军进去传话,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不一会儿,官署中门大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武将便服出迎。只是扫了一眼就快步朝徐元佐走去。
  徐元佐连忙上前两步,抱拳躬身,还没走进行礼范围呢,那边武将已经高声道:“李某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众人跟在徐元佐身后,并不意外。
  石铁却知道这个衙门里出来的官,都是可以决定一个部族的生死。再看眼前这位大官袍服鲜明,威严赫赫,一眼可知是个掌权的大人物。如此人物,竟然对佐哥儿如此看重,这让他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之情。
  徐元佐至此才知道此人正是张居正介绍的辽东大军头——史上毁誉参半的李成梁。
  “学生徐元佐,草字敬琏,拜见大帅。”徐元佐躬身行礼。
  李成梁连忙上前扶住徐元佐,呵呵笑道:“恩相近来可好?来人,请大家进去休息。这是还没有安顿吧?”他唤道:“平胡!”
  “儿子在。”旁边上来一员虎将,真是步履生风,虎背熊腰。虽然面色如常,却隐隐带着血杀之气。
  徐元佐挑了挑眉毛,心中暗道:百战之兵跟江南那些卫所余丁果然是天壤之别!不过这人看似家丁装扮,莫非辽镇私兵化这么早就开始了?此人若是姓李,恐怕就是名声堪疑的李平胡?
  “这是李某义子,颇能战,敬琏在辽东地界,但凡有所吩咐,尽可与他说。”李成梁介绍了李平胡,又道:“平胡,徐相公一日在辽,你便一日伺候身边,万万不可怠慢。”
  “儿子知道!”李平胡朗声道。
  李成梁目光扫过甘成泽,表情微微有所凝滞:“敬琏也有壮士相随。”
  “呵呵。”徐元佐笑了笑,没有点破甘成泽的身份。据他所知,南兵在辽地可是很不受欢迎。当然,现在戚继光还在蓟镇,南兵尚且止步于山海关以西。
  李成梁颇通人情,而且文采也好,是实打实中过生员的。他见徐元佐不肯多说,自然而然拉起徐元佐的手臂,道:“辽左蛮荒之地,无以奉客,敬琏且随某堂中小坐,润喉休息,待客房收拾妥当,再好生休息。这一路可还太平?”
  在这种军头面前,再亲近的关系都不嫌多。徐元佐打蛇上棍,笑道:“小侄一路行来,连一个游手好闲的闲汉都不曾见到。可见大帅武功治政皆是一流。”
  李成梁不介意一个小生员的赞誉,但他着实在意这个小生员身后那位大佬的风闻。只要徐元佐回去说说他的好话,内阁里的靠山就更加牢靠些,孰能不乐?
  “辽东都是实土卫所,所耗心力着实不少,头发都白了啊。”李成梁丝毫不见外,偏头指着自己泛白的鬓角给徐元佐看。
  大明的卫所有实土者,卫所官就管着土地,正应了上马治军下马治民之说。
  “现在自在、安乐两州也都靠在都司上,架不住啊,哈哈哈。”李成梁说着晃了晃头,像是抱怨,又透着豪气,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这副腔势,还是自重身份。
  徐元佐随着李成梁过了堂屋,转头对要跟上来的罗振权、甘成泽道:“进去就是大帅内府了,你们不用跟着,先随李将军去安顿下来吧。振之,棋妙茶茶,你们也去休息吧。”说罢,他朝李腾点了点头:“同风兄不妨一起来见见真英雄。”
  李成梁望向这个道士,不知道是身份,也不便多问。
  徐元佐遣散了随从,方才对李成梁道:“好叫大帅知道,这位道长也姓李,乃是前首辅石麓公的入室弟子。”
  李腾一旁欠了欠身:“贫道李腾,见过大帅。”
  李成梁一听是前任首辅的弟子,也不敢怠慢,顿生亲近。
  三人进了内府偏厅,李府下人送来了茶水糕点,尽数退了出去。
  李成梁道:“辽东僻远之地,没有好茶,还请二位贤侄莫要见怪。”
  “岂敢。”二人应道,端起茶饮了一口,算是过场。
  李成梁面色温和,对徐元佐道:“恩相信中说,敬琏有要事商谈。若李某尚有驱使之用,但说无妨。”
  徐元佐微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辽镇能否固若金汤,大帅能否世代丹书之类的小事。”
  李成梁是何等人物,丝毫不为所动,微笑道:“敬琏举重若轻,非同凡响。愿闻高见。”
  徐元佐整了整衣襟,又喝了口茶,先问道:“大帅为何不出兵奴儿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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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丰财之议

  李成梁早年是读书人,又是中年发迹。这两条里沾到任何一条,都容易养成“多心”的习惯。说好听是能听弦外之音,明白别人的潜台词。说白了就是想得太多,联想能力过强。此刻他听徐元佐提到了奴儿干,首先想到了张阁老那封言辞闪烁的私信,脑中已经过了几道弯。
  ——是张阁老派他来催我立功的么?朝中有何议论?近来不是要招降鞑靼俺答么?为何突然想到了奴儿干那等地方?张阁老想看到什么样的武功?是小胜?是大劫?还是要先败后胜?
  这几个问题只是在李成梁脑海中浅浅漂浮着的。至于脑海深处的意识活动,恐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若是徐元佐知道李成梁将这个问题考虑得有多么深,就会对李家一门九总兵,奴仆辈都坐拥专城表示深刻理解了。
  话说回来,这位未来的辽东王如此耗神费心还能活到九十岁,可见纯粹是靠蛮横的**硬扛啊!
  李成梁笑道:“巡视奴儿干是每年夏天都必做的。至于出兵嘛,也是常事,总要震慑一下那些野人,不叫他们生出贰心。”
  徐元佐摇头笑道:“朝廷给的兵饷很多么?”
  李成梁没有理解:“敬琏何出此言?”
  “这么跑一趟,能有何好处?我听闻边墙之外的胡人穷得就剩些劣货了。”
  李成梁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道:“李某身负守土之责,总是要尽心尽力办差,以解君父之忧。”他本就是读书人,报君恩、怀宪德之类的套话说起来十分顺溜。
  徐元佐道:“大帅赤胆忠心,的确叫人倾慕。不过学生曾经读书。见书里说武德有七,其曰: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敢问大帅,朝廷于此驻兵数十万,武功可有此七德?”
  李成梁严肃起来:“敬琏,你我不是外人,有话大可直言。莫非是朝中有小人奸佞在散播谣言?”指摘李成梁杀良冒功、养贼自重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息过。也正是因此。他知道自己对张阁老的依赖有多严重。
  他暗道:以往张阁老也会派人来敲打一番,叫他收敛些。不过这回却不同以往,要么是另有隐情,要么就是事态有些棘手,连张阁老都不愿意搅合进去。嗳,辽东苦寒之地,朝中贵人们就不能消停些时日么?
  徐元佐见李成梁进入了状态,笑道:“其实要我说,辽东若是没有大帅在。不知鞑靼猖獗何似!此乃禁暴戢兵之功,逃不掉的。”
  “全赖圣上天威浩荡。”李成梁不敢放松。
  “大帅能以夷制夷,令诸胡相互制约,不复叛乱。使辽东诸夷胡地,化入诸夏,这是保大定功之德。也是抹杀不得的。”
  “全赖前辈用命,将士舍身,辽郡方能归于王统。”
  “至于安民和众。只要亲来辽东走一遭,谁能异议?”徐元佐笑道:“大帅有此六德。已然一代名将。可惜啊,未能丰财。”
  李成梁脸上顿时精彩起来。
  当年宣宗朝弃交趾,文官们就是这套说辞;反对再下西洋,文官们也是这套说辞。
  总结下来无非四个字:得不偿失。
  “难道有人提议要弃辽东数十万百姓生息之地么!”李成梁惊怒交加。
  徐元佐呵呵笑了:“君子言义,小人言利。大帅以为呢?”
  “这、这、这简直是荒谬!”李成梁道:“辽东自太祖高皇帝光复以来,二百年间移民充边数十万。开垦屯田万顷,已然是我汉人土地!此地广阔,虽一隅可抵一省,焉能算是得不偿失?更何以说弃便弃?”辽东是李成梁的根基所在,世代所居。他完全不能想象若是朝廷弃了辽东,自己将何去何从。
  李腾坐在一旁,眼帘微闭,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他心中却是没有歇着,暗说那徐元佐:这真是借来的袜子不穿鞋,拿着张江陵的名头使劲祸害人家。张江陵也是夜路走多了终见鬼,大风大浪里闯出来,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会给徐元佐这么大的空子钻。
  他知道诸位宰辅之间的明争暗斗,当然不信张居正跟徐阶情同父子,爱屋及乌才如此信任徐元佐。多半是被这位小财神说动了心,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筹码,这般值价。
  徐元佐轻轻抬手:“大帅不必惊慌,风言风语本无根底,只要咱们根子扎得深,谁都动不得。”
  李成梁正色道:“还请敬琏教我。”他以为张阁老已经给了徐元佐方略,所以原话是“敬琏教我”,翻译过来则是“敬琏以张阁老之方略教我”。为了避文武交通之嫌,他不敢提张居正的大名,以为徐元佐也是一般考量,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徐元佐的私货。
  徐元佐也不介意李成梁有所误会,实话实说道:“他们要利,咱们给他们利便是了。”
  李成梁苦笑道:“这固然是务本的法子,可惜辽东之地产出有限,至今虽屯田万顷也难说能够自给自足。哪里还有多余的财物贡奉京中?”
  “边墙外。”徐元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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