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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沉重的喘息-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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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的速度
丁江酒业正在大踏步地向前,它很快将把500亩地收入囊中。因此,隔壁村庄沸腾了。

  祖祖辈辈当农民,现在要当工人了,确实让人兴奋。

  他们应当感谢那位“猫论”的老人家。他在某年的春天说过很多管用的话,促进了中国的经济再次加速发展。他说,改革开放的胆子要大一些,敢于试验,不能像小脚女人一样。他说,姓“资”还是姓“社”的判断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他说,计划经济不更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他还说,抓住时机,发展自己,关键是发展经济。

  几年后,这些话才传到这儿。这怪不了谁,只怪仁镇离他说话的地方太远了。有时候,声音是按标准音速前进的,比如在科学研究过程中;有时候,它跟光速也差不了多少,比如沿海地区,老人家话音刚落,那儿的人们就听见了;有时候,它比一头老牛还走得慢,比如在仁镇这种地方。

  老人家的话音虽然传得慢,但毕竟还是传过来了。传过来了就会令人高兴。当然高兴的是丁江酒业的员工们,因为企业发展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更大的希望。最高兴的还是在隔壁村子住的男女老少们,因为他们就要洗去满身的尘土,端起丁江公司的“铁饭碗”了。最最高兴的是洛鱼的姑妈和大表哥了,因为还有其它好事等着他们。

  洛鱼的姑妈德莲在洛家父辈中的大姐,接下来是德繁,德荣,德昌,德盛。黄山是德莲的儿子,是洛鱼的表哥。黄山是德莲永远的痛。他今年三十五岁了,还没有娶上老婆。不过,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差七天就要结婚了。那姑娘精明能干,很漂亮,洛鱼见过照片。一天晚上,洛鱼正趴在桌上做家庭作业,德莲将三个女孩的一寸黑白免冠照片带到德昌家,让素容在其中挑一个。众所皆知,这是素容的强项,她也乐于发挥自己的强项,洛鱼也喜欢看母亲发挥强项时的神情。素容摆弄着照片,眼睛放射出光芒,似乎要穿透姑娘的衣服和肌肤。但她并没有立即拍板,而是将三张照片递给儿子,说,鱼娃,你觉得哪个姑娘好?尽管那时洛鱼才十岁,也对美丽的女人感兴趣。洛鱼学着母亲的样子端详了好半天,指着左边的照片,说:“就这个吧!”这姑娘就这么定了。可是黄山结婚前七天出事了。这姑娘也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黄山在监狱里呆了五年,出来时已经27岁,在农村已算大龄青年。如果单看黄山的长相,算得上姑娘们梦中的白马,可是,一听说吃过牢饭,都拔腿开跑,甚至连煮好的开水蛋也不吃了。洛鱼听姑妈说,她家的好几头猪都吃过招待媒婆的开水蛋。而且每每说到这儿,德莲就落泪了。德莲哭,素容也跟着哭。素容倒不是哭黄山,而是哭土匪儿子洛浪。洛浪和少年黄山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成天打三个擒五个,总少不了惹点事端。也就是说,素容也担心二儿子蹲监狱,讨不到老婆。

  黄山本人的痛也是永远的。他爱打架,但他不会去杀人。他虽然不杀人,但他的铁哥们却杀人了。他铁哥们杀人跟他也没有关系,但他跟在铁哥们的屁股后面,就像张二狗跟在洛浪屁股后面一样。因此,他成了杀人的从犯。幸好他离杀人现场最远,否则坐五年牢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基于这种认识,洛鱼是担心张二狗的,如果洛浪杀人了,张二狗至少是死缓,那他就不会像黄山这么幸运了,不仅讨不了老婆,恐怕进红牌楼的机会也没有了。红牌楼就是仁镇的红灯区,用《家乡的三月》诗中所说,那儿很“有趣”。黄山就去“有趣”过。这是附近村子里人人知道的事。洛鱼高中毕业那年,德莲哭着跑到来说要借3000元钱。素容问:“大姐,出啥事了?”德莲说:“山娃子又遭抓进去了。”素容问:“啥子原因?”德莲说:“山娃在红牌楼嫖婆娘,被警察抓到了。”素容就不再问了。去年春节,洛鱼还跟黄山开玩笑说,表哥,嫖婆娘有啥子意思,染上什么淋病,梅毒,尖锐湿疣,软下疳,尿道炎,腹股沟肉芽肿那就麻烦了,如果染上艾滋病,就只有球朝天了,还不如自己解决。黄山说:“你有女朋友没有?”洛鱼悄悄说:“有一个。”黄山说:“那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洛鱼不开腔了。黄山又说:“表弟呀,其实我也想混出个人样,可一想到讨不到老婆,干活都没劲了。”

  现在,黄山干活肯定有劲了。

  晚上,一家人刚吃过饭,就听见德莲在院门口大喊大叫:“素容,德昌,我来啦!”

  李素容的脸色不太好。一路之隔,人家马上就要脱农皮了,自己却不能,这心里总是酸溜溜的。本来心里就酸溜溜的,德莲又来炫耀,这脸色能好到哪儿去。

  德莲见了洛鱼就一脸笑容,把他夸得一塌糊涂。人一高兴,满眼睛里都是美好的东西,即便看见一堆狗屎,也说是上等的肥料,何况洛鱼比狗屎好多了,自然德莲会把洛鱼说成肥料中的精品。

  德莲走进客厅,并没有提当工人之事。这让素容吃惊,素容总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德莲不紧不慢地从兜里取出五张塑封的三寸彩色免冠照片,轻手轻脚地放在茶几上,“一”字排开。然后说:“素容,你在这五个姑娘中帮我挑一个媳妇。”素容瞪大了眼睛,那神色就像突然看见“猫论”老人家光临,既是惊又是喜。素容问:“大姐,这么多姑娘看上了黄山?”德莲说:“何止是这五个,这几天家里的门槛都踢断了!”德莲展了展眉头,摸了摸发髻,接着说:“我从十几个中挑选了五个条件较好的作候选。你看第一个,24岁,是村支书的妹妹;第二个,26岁,是镇长的侄女;第三个,24岁,是县里交通局长的表妹;第四个,22岁,是信用社主任的妹妹;第五个,23岁,是乡下一个姑娘。”素容问:“这几个姑娘了解黄山的情况吗?”德莲说:“这你就不担心了,我一一讲清了的。她们都说,只要能当工人,年龄大算什么,这样的男人才成熟;坐过牢算什么,年轻人出点错不奇怪,只要今后好好工作就行了。”素容说:“看来‘铁饭碗’就是好。”德莲说:“德昌,你也来参考参考。鱼娃,你也来,你是大学生,眼光肯定错不了。”德昌摆弄了一阵照片,只是说:“大姐,这下你不用为黄山操心了。”德昌说这话时给人如释重负的感觉。德莲是他的亲姐姐,黄山是他的亲外娚,血脉相连,就象院子里的葡萄藤,缠绕不断,当然,他与妻子的感受是不同的。

  洛鱼也一一审视了这五个姑娘,个个都从天上下凡到人间,特别是山沟沟里的那个,她的眼睛里,她的脸蛋上无不透出叶玉清一般的清纯。可惜她是山沟里的,快要脱农皮的德莲是不会看上她的。

  洛鱼什么也没说就上楼了。洛鱼要去和这个季节里顽强生活着的几个蚊子作斗争,这是睡觉前的头等大事。这屋里只要有几个蚊子在嗡嗡叫,就会让洛鱼睡不着觉,就会让洛鱼心烦意乱、彻夜难眠、泪流满面。

  没过几天,黄山和交通局长的表妹就谈婚论嫁了。两人结婚那天,新郎英姿飒爽,新娘千姿百态。新郎对新娘说,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只读过小学五年级的新郎在学校里没学过这句词,却在监狱里学到了。“监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大学”,这话一点不假。新娘对新郎说,爱情深深几许,一声软语道天机。念过高中的新娘霍然发现遇到了知音,便柔情地以诗对词。新郎嘻皮笑脸地摸摸脑袋,回望着洛鱼,问道,表弟,那是啥意思?洛鱼笑嘻嘻地说,表嫂说她爱你爱得不得了。新郎猛地抱住新娘的双肩,深情地说,我要日你!全场哄笑。新娘顿时暗然神伤,但这是无关紧要的,只要能成为丁江酒业端铁饭碗的工人。

  连黄山也有女人了,因此,洛鱼又开始想离他而去的那个女人了。

  那是一个清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了长江两岸,到处生机盎然,绿意浓浓。玉清带着洛鱼向大山进发。山路崎岖,像蛇一样在山间蜿蜒。路边杂草丛生,野花遍开。洛鱼突然有了一个浪漫的想法,要像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一样,摘一朵圆圆的、香香的小花扎在她的发间,她看起来该有多么漂亮啊!可是,当洛鱼伸手去摘,她却在一旁哈哈大笑,笑声未停,拔腿开跑,像野兔一样快,像山鹿一样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山间。洛鱼拼命地追也是追不上了,索性坐在了地上,索性闭上了眼睛,索性等她回来。田野静谧。洛鱼突然转过身来,抚着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洛鱼说:“爱情不但应当是永远的,而且是永远的。”玉清说:“是吗?”说完,两行热泪就下来了。她不停地摸着洛鱼的脸,摸着洛鱼的额头。她的嘴唇正慢慢地靠过来,她的脸那么的潮红而柔情,她的舌头那么的柔软而甜滑,她的心跳那么地兴奋而激烈。洛鱼的心跳也开始加速,热血也开始沸腾,一股快意的冲动冲盈了全身。他们慢慢地慢慢地倒下,倒在密林的深处,倒在松软的草丛,倒在天地的中间。他们开始在天地之间纵横驰骋,在天地之间纵情嘶喊,在天地之间自然融合。爱的血色挥洒山头,大地一片殷红。

  清晨,洛鱼从梦里醒来,感觉内裤里迷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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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有人在耳边轻声地说:“鱼娃,快起床,瑶瑶来了。”是李素容,她还在对儿子挤眉眨眼。

  洛鱼对着天花板说:“是吗?县大老爷的女儿会来我家吗?那个忘情地在我的面前向小白脸展现媚态的女人来看我了吗?”

  洛鱼蹑手蹑脚走下楼。客厅里,覃瑶正侧着身子端详着什么。那张好看的脸,那幕悬垂的黑发,那副专注的神情,让洛鱼原本沉闷的心为之一动。

  洛鱼轻轻地走了进去。她的头稍微动了一下,洛鱼敢说,她已经知道自己进屋了,但她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动。

  洛鱼真想说:“人生就是这样,你‘不能同时踏进两条不同的河流’,而只能以一种方式生活,因此你得选择。你就试着选择我吧。就像如今我想试着选择你一样。”刚想完,脑子里又浮现出这个女人与那个小白脸亲密的情形,心底又霍然愤怒起来。因此洛鱼说出来的话是:“你是来看我的吗?”

  覃瑶转过身来,同样愤怒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在这个屋子里,值得我看的人是伯父伯母,而不是你。我想看的人早已死去了。”

  “说得很好!”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县长大人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有错呢?”

  “你闭嘴!”

  “我就要说,你看见我伤感的样子就高兴了,是吗?你现在心里装的就只有那个小白脸,是吗?你以为跟那个小白脸亲亲热热的样子就让我妒忌了,是吗?”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无关,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今天是来同情我,安慰我的,那你走吧!”

  覃瑶站起身来,放开脚步往门外走去。她的脚步声像一阵阵惊雷。

  她仍然对李素容喊了一声“伯母”,就没继续说了。

  任凭素容怎样地喊她,她的话音还是赶不上覃瑶。

  覃瑶依然坚决地走了。

  瞬间,素容泪流满面。她飞跑过来,挥起手臂,朝着洛鱼的脸,狠狠地一记耳光。

  火辣辣的疼在洛鱼的脸上漫延。

  是夜,洛鱼站在田梗上遥望夜空。没有星星。洛鱼不知道最亮的那颗星星在哪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哥们的故事
洛鱼开始想念中学时的哥们老大和老二了。

  老大之所以称其为老大,是因为他比老二大一岁,比老三大两岁。老大叫岑水明,毕业于西北大学新闻学系,老二叫赵有山,毕业于农业大学地球修理系,老三是洛鱼。他们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是歃血为谋的铁哥们,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狐朋狗友。当初他们三人走到一块,并非志同道合。从当时的情况看,洛鱼可能拿诺贝尔奖,老大可能当公关先生,老二注定要干他父母的老本行。可他们互为补充,取长不短。洛鱼帮老大写情书,帮老二做作业;老大帮洛鱼保镖,帮老二卖红苕;老二帮老大送情书,帮洛鱼打饭。当年,他们算得上仁镇中学响当当,硬梆梆的人物,除了蔡弋,其他老师都对他们大跌眼镜。结果证明,对他们说三道四的老师都错了。洛鱼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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