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喘息-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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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辆车渐行渐远，后面的车陆续出发。前后之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就好像政治局常委集体亮相时，第一位和后几位之间就留有一段距离，按理党章没有这样的规定，法律也没有这样的条文。没有规定和条文，人们仍然这样做，听说这叫约定成俗。有时候，约定成俗比规定和条文更有约束力，这也是泱泱华夏几千年文化的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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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鱼挤进了最后一辆普通的桑塔纳。小车出发了。司机说，后面的门没关好。洛鱼轻轻地推开车门，使劲往回一拉。司机说，还没关严。洛鱼再推，再拉。门终于关上了，洛鱼感到膝盖的右侧有点疼。洛鱼被车门撞了一下。洛鱼的心也很疼。洛鱼不幸被自己名字的谐音所言中。“多余”。前排坐着司机和一位长者，后排坐着三位稍年轻的部长。这车本没有预留洛鱼的座位，洛鱼偏要挤出个座位来，难怪要被车门撞。但洛鱼不怪车门。怪车门是毫无意义的。洛鱼得怪后排座位上的三个人。如果他们腾出一个位置，洛鱼便不会被撞。当然洛鱼更应该怪自己，李素容常说会怪人怪自己，不会怪人怪别人。毕竟车门是洛鱼自己拉上的。
车队很快到了红牌楼。丁江大酒店座落在红牌楼的中心地带。它有八层楼高，气势雄伟，富丽堂皇。一楼是大众餐饮，二三楼是高档餐饮，四五六楼是客房，七八楼是娱乐区。听说大酒店是丁江酒业与某投资公司的爱情结晶。至于二者是怎样的爱情，局外人不得而知。但仁镇人都知道，这结晶算得上结出来的精品，它为男女双方带来了水一样流淌的银子，这超出了多数人的预想。整个仁镇城区的常住人员不足三万，酒业公司每日光临客人不过几十人，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支撑不起整座大厦。──自然这是多数人的意见。事实证明，多数人错了。以此可以说明，有些情况下的多数派只意味着蠢货们都站到了一边。大酒店之所以能够成功经营，关键在于经营思路和经营思维。思路决定出路，思维决定有为。仁镇地处偏远的丘陵地区，这是它的地理劣势，同时也是它的优势。俗话说，天高皇帝远，离皇帝越远，下面发挥的余地就越大，大到极限就是无限，无限就是没有限制，没有限制就是绝对自由，绝对自由的地方就是人人向往的地方，人人向往的地方就是银子流淌的地方。
午宴安排在三楼。覃益民、谷传知他们进了“鹳雀楼”，吴为、张天发他们进了“老将行”，洛鱼跟其他年轻的部长们走进了“蜀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的每一个厅都与一首古诗相连。这是酒店经营者的良苦用心。他们知道，能够走到酒店二、三楼就餐的顾客绝非等闲之辈，或者是有钱人中的文人，或者是文化人中的有钱人。让文化与餐饮相撞，必然撞击出火花。对顾客而言，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归属感油然而生。这恰恰是酒店经营者所要追求的最佳效果。最佳效果就意味着滚滚财源。很显然，今天的安排也是煞费苦心的。覃县长、谷总经理他们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吴为部长、张天发主任他们“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立功勋”，洛鱼他们这一桌就悲惨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但是，酒店的经营者和谷总经理他们的苦心对吴为、张天发等人来说只是一厢情愿，或者说对牛谈琴。他们只见了桌上的龙虾、鱼翅和鲍鱼，却不见菜肴中所承载的文化内涵。
但他们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洛鱼。人生识字悲伤始。洛鱼一见“蜀相”便想到了诸葛丞相七出祁山魂归五丈原的典故。这让洛鱼悲从中来。更可悲的是，待各位部长大人们坐定之后，洛鱼才发现缺少自己的位置，洛鱼仍是“多余” 的。洛鱼恨不得一头撞在墙壁上，与诸葛丞相一同死去。陪客的小姐连问两次：“你们多了一个人吗？”蜀相厅里一片死寂。洛鱼只是愤愤地盯着她。洛鱼已经准备好了一口唾沫，在嘴里面挛了一下子又吞进了肚子。小妞漂亮的脸蛋和高耸的Ru房挽救了她，也挽救了洛鱼。漂亮和高耸的什么东西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关键的作用。洛鱼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洛鱼在想，总有一天，我会堂而皇之走到这里来，指着她的鼻梁，像黄山对他的新娘那样说：“我要日你！”洛鱼感觉自己很恶毒，但无恶不君子，无毒不丈夫，并不是我洛鱼想做君子和丈夫，而是她，这个小妞，是他们，同桌的这帮蠢货，逼着我做。
开席了。小妞给洛鱼掺满了酒。
上好的丁江春酒，像黄莲水，洛鱼一饮而尽；上好的丁江春酒，像吡霜浆，洛鱼一饮而尽；上好的丁江春酒，像氰化液，洛鱼一饮而尽。
小妞毕恭毕敬地站在餐厅一角。洛鱼对她说：“请把酒壶给我用一下。”其实，洛鱼想说的是，你等着，待会儿老子来日你。
洛鱼给每一位部长大人们掺满了酒。洛鱼说：“承蒙大家关照，晚生不胜感激。我敬各位一杯。”
说罢，洛鱼又一饮而尽。
洛鱼斜依在座椅上，瞅着那个小妞。
这时候，吴为推门而入，说：“洛鱼，谷总叫你过去。”洛鱼根本不相信自已的耳朵，问：“叫我吗？”吴为额上的三根红苕梗变成了一根，说：“就叫你。”
洛鱼起身。定了定神。再瞟了一眼小妞。心里对她说，请你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等着我来吧！
洛鱼尾随吴为部长走进了“鹳雀楼”厅。谷传知笑眯眯地对洛鱼说：“覃县长想见识见识你。”洛鱼很镇定。洛鱼没有吭声。洛鱼只是微笑。微笑是应付一切场合，对付任何人最好的武器。
又是一个小妞，上等的小妞，魅力四射的小妞，像风一样给洛鱼准备好凳子和餐具。她没有发问。
洛鱼紧挨着覃县长和谷总经理坐下。
沙丘的县长对丁江的总经理说：“这小伙子不错嘛！”
谷传知忙忙说：“就是，就是！丁江公司后继有人呀！一直以来，公司就坚持‘人才兴企，科技兴企’的战略，实践已经证明，并且还将持续证明，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公司今后还将加大人才引进力度和人才培养力度。覃县长，你是慧眼识英才。”谷传知接着又对洛鱼说：“小伙子，继续努力！”
没有不散的宴席。
覃县长，哦，洛鱼的覃伯父，他拍了拍洛鱼的肩，一语未发就钻进了那辆本田车。
覃县长的座骑一溜烟地跑了。
洛鱼在心里澎湃着自己的未来。
难耐的兴奋
沙丘的大地上正在发生着令人兴奋的故事。
一夜之间，洛鱼从一个光着脚丫在酒糟里跑来跑去的烤酒匠变成了国有大中型企业里人事部的劳资科长。至于是怎样坐上这个科长宝座的，洛鱼是心存疑惑的。或许因为自己的发言一鸣惊人，或许因为覃伯父的招呼，或许兼而有之。由于无法探究出答案，洛鱼也便索性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洛鱼告别野蛮之地那天，张天发接连给洛鱼发了五支烟，还拉着他的手说，小伙子，你上班第一天就显得不同凡响，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才有能的年轻人。吴作林夸奖洛鱼的语言更直白，你是丁江公司最年轻，最能干，最有前途的管理人员，你是丁江公司的前途和未来。如果洛鱼不及时阻止的话，吴作林恐怕还会说，你是沙丘未来的县长，布坪未来的市长，四川未来的省长，人民共和国未来的总理。
当然，洛鱼个人的事对全丁江员工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个季节里，火红的日头天天高挂，浓郁的酒香四处飘香，让每一个丁江人在欢腾中沉醉，在沉醉中欢腾。居高不下的气温并没有减弱消费者豪饮丁江春酒的热情，宽阔的厂区干道仍然不能保证运酒车辆的顺利通行。当去年热季出现如此景象时，人们仅仅感到意外。当第二次意外发生时，人人内心的兴奋就再也无法抑制。这种兴奋作为个体表现出来可能千差万别，有人选择大吃大喝，直到肠胃不堪重负；有人选择大唱大跳，直到音响支吾叫苦；有人选择大嫖大赌，直到老婆惊天动怒。最值得欣慰的是有几对离婚的夫妻选择了破镜重圆。这种兴奋作为群体表现出来更令人欢心鼓舞。公司门卫说，上班时的人流高峰比过去提前了十分钟；质量检测人员说，出厂产品的合格率比过去提高了两个百分点；工序监理报告称，违规规章人次比过去减少三分之一；吹牛扯淡人员说，国务院总理将亲临丁江考察。
人事部新任的劳资科长并不是一心赴在工作上，而是满眼地盯着人事部的部长岗位。当下，他给自己确立的首要任务是陪直接上司吹牛聊天上。
跟领导走近了，才知道领导也有丰富的内心世界。领导也在寻找乐趣，领导也要倾倒苦水。领导既有阳春白雪的一面，也有下里巴人的一面。其实吴部长并不是一副天生的棺材相，更不是一口天生的铸铁嘴，他额头的三根红茹梗竟然显得那么可爱。吴为经常在洛鱼面前吹得口若悬河。他越吹得起劲，烟瘾越大，洛鱼便密密地给他点烟，洛鱼每天一包红塔山，三分之二吸进了吴为的肺里。有一阵子，洛鱼真担心吴部长患上的肺癌。后来，洛鱼转念一想，他若真的患了肺癌，我至多损失一个花圈钱，得到的就可能是部长的宝座。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洛鱼便更加密集地给吴为发烟。这种情况下，办公室就会浓烟滚滚，搞得文茜够呛，又不敢吱声。过了几天，洛鱼在一本生活类杂志上看了一篇文章，说被动吸烟比主动吸烟的危害还大，洛鱼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来，且莫走进了“蜀相”厅里“出师未捷身先死” 的圈套。从此以后，洛鱼逐渐减少了发烟的次数。
吴部长吹牛内容丰富，重点突出。他的重点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是政治，其二是女人。估计男人大多如此。谈政治时，精神郁闷得到发泄，谈女人时，物质郁闷得到发泄。男人都是为发泄才来到人世间的。政治是男人的精神世界，女人是男人的物质世界。
吴为谈政治离不开政坛笑话。他曾经讲了一个：某年，丁江泛滥造成沙丘段决堤，县委书记去扎堤没扎住，县长去也未扎住，最后人大主任出马立即就扎住了。吴为问洛鱼：“这是为什么？”洛鱼当然不知道。就算洛鱼知道他也不会说。这是覃瑶的忠告。吴为卖了半天关子后说：“这三个人都是草包，只不过人大主任是个大草包，当然丁江大堤马上就扎住了。”
吴为谈女人离不开女性谚语。他其实不是讲给洛鱼听，而是讲给文茜听。吴为属于那种有色心，无色胆；有色胆，无色款；有色款，又放不下来那张脸的那种男人。有一次，他说，骚不骚，看眉毛；乖不乖，看奶奶；美不美，看大腿。说完，他便瞟了文茜一眼。文茜一直在装模作样写什么，说她装模作样是有依据的。半小时过去了，稿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吴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因此说得特别兴奋。女人很容易让男人兴奋。何况眼前这个女人长得如此动人，水色又好，水色好的女人更容易让男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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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为吹牛也不限于上述话题，这些话题太庸俗，太浅薄。领导老是谈庸俗和浅薄的话题就有失身份，有失尊严。洛鱼曾经担心小学也没毕业的吴部长能否高雅起来，能否深刻起来。一个人如果故作高雅和深刻就是东施效颦，就会让人笑话，让人觉得更庸俗，更浅薄。事实证明，洛鱼是空操心，替古人担忧。一天，吴为主动与洛鱼聊起了人生话题。他问：“人因何而活？”洛鱼自然不会主动回答，他的任务是帮腔。吴为说：“有三类人。第一类人因本能而活。人其实跟山上的树、地上的草无异，汲取养份，生长发育，开花结果，繁衍后代，慢慢死去。不愿死，就想活，没有理由的活，这就是本能。第二类人为证明自己的存在而活。他讲话给别人听就是以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他沉默不语就是以不说话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他结婚生子就是以基因延续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他想升官发财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第三类人为奉献而活着。这是官方所宣传的那一套，看样子已经没有多大的市场。”吴为又说：“现在搞的是市场经济，不仅淘汰产品，还淘汰人，淘汰观念。”
吴为一口气讲完这通话，那神情就像哲学家。洛鱼不停地为他唱赞歌：“深刻！深刻！”
洛鱼还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早知道我就不用上学，直接听吴部长的话就行了。
天堂的情欲
洛鱼开始遥想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