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7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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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石敬瑭怒斥一声,“难道你胆敢违抗军令?”
石重贵肃立帐中,并不躲避石敬瑭严厉的目光,“若大帅愿提兵攻打河西贼军,末将便是做一马前卒,亦甘之如饴。若是不能……末将便不能领命。”
“混账!”石敬瑭这下是动了真火,他没想到石重贵竟然如此固执,“你若敢抗命,本帅便能治你的罪!你也太猖狂了,看来本帅平素对你太过放纵,以至于你如今目无尊长,既是如此,本帅何惜夺你军职?来人,将此子拖下去,拔了甲胄!”
石重贵见事到如今,石敬瑭还是不肯迷路知返,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泡影,想到往下的事不得不做,到底还是得父子反目,不禁悲从中来,眼神哀伤如雪。
李彝殷眼见两人势同水火,大感不妙,眼下形势危急,若是石敬瑭、石重贵两相反目,定会影响军心,届时党项兵马亦难逃灾祸,他不得不赶紧劝和,“大帅息怒!少帅到底年轻心性,遇事难免不够冷静,只要对少帅晓以大义、言明利害,少帅定会知道该怎么做。”
石敬瑭也不欲跟石重贵翻脸,毕竟若是没有石重贵去统带党项兵马,他还真难以找到人替代,党项兵马毕竟是党项人,寻常唐人将领不能使其心服,石重贵少帅的身份十分重要。
不过看石重贵仍旧是一脸毫无悔意的神色,石敬瑭就感到恼火,“你看这竖子,岂是能通晓大义的?”
李彝殷见石重贵一副油盐不进的神态,也感到很是棘手,不过他也别无选择,当下便道:“大帅勿忧,且容某跟少帅单独言语一阵,某必能说服少帅。”
两人针锋相对,都在气头上,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个时候由李彝殷出面,的确再好不过,石敬瑭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帐去单独聊。
拉着石重贵出了大帐,李彝殷就在帐前停下脚步,叹息着语重心长道:“少帅何苦不惜与大帅反目,也要固执己见?需知当下大敌在前,唯有同心协力,方能渡过难关,否则便会贻害三军,自身也不能幸免……”
“敢请李公下令,让党项兵马随某攻打河西贼营!”石重贵没有等李彝殷说完,就抱拳一礼,打断了他。
李彝殷先是一愣,旋即不禁恼火起来,心想这石重贵莫非得了失心疯,怎生如此固执?正待要再说甚么,忽的发现左右围过来数名悍卒,将他包围在中间,个个神色不善,手都按在刀柄上,仿佛一眼不合,就要抽刀砍下他的头颅。
“少帅……你……这是意欲何为?”李彝殷大惊失色,不禁左右观望,顿时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手脚一片冰凉。
但见远近营地中,密密麻麻摸过来不知多少将士,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将中军大帐围得水泄不通,而在这些将士面前,刘知远、杨光远等上将目光凌厉的看过来,眼神落在他身上,犹如看死人一般。
石重贵身为亲军统领,中军营地本就驻扎的是他的部曲,行动起来格外方便,就连中军大帐的护卫,也是他一手安排,虽说其中仍有亲兵指挥直辖于石敬瑭,但也不过是水中鱼虾罢了。
当年从马直军卒作乱于宫禁,数百人就围杀了李存勖,由此可见亲军倒戈是何等便利。
“大帅,有……”李彝殷此刻哪里还不知道石重贵反水了,顿时大喊示警,只是不等他声音完全发出来,石重贵就已一拳轰在他小腹上,重击之下顿时让李彝殷身子弯成虾米,差些背过气去,剩下的话再也喊不出来。
更叫李彝殷肝胆欲裂的是,石重贵从军卒手里接过一把横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刀锋划破了皮,鲜血顿时就渗出来,感受到刀锋上的寒意,他半分也不敢动。
“李公,欲生,欲死?”石重贵从牙缝里冷冷挤出几个字。
李彝殷当然不想死,而且还是死在石重贵与石敬瑭反目的乱事中,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他本是出帐来劝说石重贵的,却自动送到了石重贵的刀口上,此间际遇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荒诞至极,不过眼下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却也毫无办法,只得连忙表态,“愿听少帅差遣!”
石重贵冷笑一声,收了横刀,命军卒将其绑了。
而这个时候,将中军大帐围得水泄不通的骁骑军,已经向为数不多的石敬瑭亲兵发难,值岗的亲兵不过就是小几十人,被杀得措手不及,哪里挡得住骁骑军?而其大部将士,此刻正在营帐里,被骁骑军围堵得根本出不来。
石敬瑭提刀冲出大帐,满面怒容,将面前的作乱骁骑军连杀数人,终见帐外人多势众,自己的亲兵已经所剩无几,立时气得五脏俱焚,恨不得将石重贵千刀万剐。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义子,统带亲军的上将!石敬瑭那张国字脸已经不见原来颜色,浑如一只猪肝,胡须抖动得像是要飞出来,举刀指向石重贵,恨得直欲吐血,“逆子!你竟然拥众作乱,弑杀尔父!狼心狗肺,无法无天,你就不怕被五雷轰顶?!”
石重贵悲恸万分,恨不得受死于石敬瑭刀下,然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面朝石敬瑭而拜,泣血进言道:“事到如今,还请大帅发兵,攻打河西贼军!”
“混账!你休想!你这个逆子,我要宰了你!”石敬瑭怒不可遏,举刀就冲向石重贵。
前奔两步,被斜里冲出来的一人挥刀挡下,石敬瑭脚步受阻,定眼一看,却是杨光远。他怔了怔,原本以为今夜之事只是石重贵一人作乱,却不曾想杨光远也“附了贼”,顿时又惊又怒,“杨光远!本帅待你不薄,你怎能背叛本帅,跟这逆子为伍?!”
“大帅此言,恕末将不敢苟同。身为大唐将士,挺身驱杀河西贼寇,乃是分内之事。”杨光远眼观鼻鼻观心,冷冷地说道。
“你……”石敬瑭被气得行将疯乱。
“事已至此,还请大帅认清形势,既是为了报效国家,尽臣子本分,也是为了保全定难军。”说这话的,却是步履稳重走过来的刘知远。
石敬瑭一看刘知远这个最受他看重的外姓将领,也投靠了石重贵,顿时绝望不已,定难军四大实权上将,如今叛了三个,可谓大势已定,他如何能不心冷意凉,领悟到今夜之事,己身已经毫无反抗余地?
“好!好你个刘知远,枉本帅对你器重有加,任命你为前军统帅,你竟然如此报答本帅……好得很,好得很!”石敬瑭咬牙切齿,眼神在众人面上扫过。
“大帅不必再找了,杜将军已经授首,不会再有人来襄助大帅。”刘知远清楚石敬瑭的心思,这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家伙。
李彝殷被绑在人群中,此时见唐人兵将皆已被石重贵控制,心知大势已去,再无回旋余地,不禁心头冰冷一片。旋即他又想起,若是此时不快些解决此事,让定难军自乱起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党项部曲也要完蛋。
“大帅,事已至此,何不放下兵刃,同意少帅所请,发兵攻打河西贼军?”李彝殷主动出声相劝,他站得远一些,所以声音颇大。
石敬瑭听得这话,脸色再也挂不住,苍白一片,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连李彝殷都投向了石重贵,他就真的没有一兵一卒了!
想他在夏州经营数年,本以为根基稳固,孰料一朝风云突变,竟然众叛亲离至此,连半分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大业前途在此时灰飞烟灭,多年隐忍多年谋划付诸东流,从此孑然一身再无凭仗,成了一介废人。最可恨的是,他最后不是败在李从璟的禁军攻打下,对方甚至都没有刻意谋划过甚么,他的义子部曲就忙不迭反叛投靠,争相为李从璟尽心尽力到这种地步!
今日之后,他必死无疑!
“苍天无眼!可恨!可恨哪!”石敬瑭仰天怒吼,恨意滔天,话音落下,禁不住血吐当空,身子无力栽倒,昏了过去。
“大势如此,人能奈何?”刘知远见状,叹息一声,旋即面朝石重贵抱拳,“请少帅代行大帅之权,下令大军攻打河西贼军!”
“众将听令,全力攻打贼营,决一生死!”石重贵艰难说完这话,已是全身没甚么力气,“遣使拜见陛下,言我定难军报国之志!”
“我等领命!”
第925章 伐谋伐交可得地,唯独伐兵令人惧(上)
进到帅帐用帅令下达了军令,石重贵没有在帅案后多作停留,而是重新站回了帐中,向平日一般肃立面对帅位。
与石敬瑭反目,石重贵心神大伤,这等时候实难再冲锋陷阵。而定难军有刘知远、杨光远领头出击,也不会出甚么岔子。
李彝殷没有放到阵前去,石重贵不放心,另外,石敬瑭调李彝殷统领骁骑军、石重贵统领党项部曲的军令已经拟就,这正便宜了石重贵,他方才去了一趟党项大营,手执军令,也就将战事安排下来。
李彝殷和石敬瑭都被看押在大帐里,有石重贵的亲兵严密戒备,倒也不用担心出甚么大问题。无论石敬瑭如何认为,本质上石重贵并没有害石敬瑭的心思,此时也自然不会为难他。
此时,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聚集在大帐中,正等到了使者从唐军营地中归来。满怀期望和必得把握的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在听到使者的回报后,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满眼都是无法置信。
“唐皇帝没有答应我等的请求?这怎么可能!”杜论禄加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激动得满面通红,“我凉、甘、肃三州的兵马临阵倒戈,袭击石敬瑭的兵马,让唐皇帝坐收渔翁之利,他竟然不允?这天下竟会有这样的事,白捡的便宜不要?!”
药罗葛狄银面沉如水,盯着使者一字字问道:“你可有跟唐皇帝说清楚,我凉、甘、肃三州,不是跟唐军共同出击夏州兵马,而是让唐军隔岸观火,只等大势已定的时候,出营平定战事?”
与唐军共同出击,和河西兵马自行出击,差别很大。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前者河西可以有阴谋诡计,借与唐军共同行动之名,暗地与夏州兵马勾结,给唐军埋下险境,而后者则没有这种可能。
“我等的确是如此言说的,奈何唐皇帝就是不答应!”回鹘使者哭丧着脸,分外委屈。
药罗葛狄银五官扭曲,脸上肌肉抽动了半晌,还是不肯放弃,又问道:“那唐皇帝到底为何不答应?难不成是不愿册封本汗?”
杜论禄加闻言连忙表态,“若是唐皇帝不愿降下恩典,本汗不要求被册封就是,只要此番能让我等兵马安然退回,不被唐军继续攻打,别说本汗可以不要诸多好处,那唐皇帝有甚么要求,也大可以提出来!”
他说这番话,就有再度遣使唐军营地,作第二回努力的想法,毕竟现在他愿意做更多让步。
凉州使者听了杜论禄加这话,眼神好一阵闪烁,最后硬着头皮在药罗葛狄银的目光下,凑到杜论禄加耳边,对他低语道:“唐皇帝方才说,他已经遣军从南面出击,不日就将攻到凉州……”
“甚么?竟有这等事?!”杜论禄加大惊,随即便僵在那里,失魂落魄愣了好半晌,临了回过神来,立即咬牙切齿,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唐皇帝竟要图谋凉、甘、肃等地!怪不得他不愿与我等联手共击石敬瑭,他就是要与我等继续战下去,将我等兵马都斩杀在此处,如是进军河西,就没太大阻碍了!”
药罗葛狄银满怀不解的看向杜论禄加,待得杜论禄加跟他稍加解释,他也禁不住义愤填膺,从喉咙里发出狼一般的低吼,“唐皇帝竟有这般野心,简直是疯了!他竟然图谋我回鹘之地,简直是丧心病狂!”
“唐皇帝的胃口也太大了!”
两人发泄一番,临了杜论禄加先冷静下来,挤着眉头苦涩道:“然则若是我军败亡在此处,若是唐皇帝的其它兵马也如眼前铁甲这般精锐,那你我的凉、甘、肃等州……此刻已是危如累卵……”
药罗葛狄银忍了半天,才没有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若是如此……你我的确不能在此再耽搁下去了,必须要立即回军凉、甘、肃!”
“确实如此!”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浓烈的荒诞之意。
的确很荒诞。
就在不久前,他们刚进入灵州的时候,还野心勃勃信心满满,要打到中原去,要攻占洛阳。他们不仅想大肆抢掠大发横财,还有过要入主中原的念头……如今不过是与唐军交战数日,就只想着如何保命了。
传说大唐有禁军二十万,而眼下灵州的唐军,不过五万上下而已。就这,姑且已经让他们性命危殆,若是那二十万禁军聚在一起,全数出动,那该是何等景象,拥有何等威力……
这让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都感到极度无奈、无力。
唐军怎会强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