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7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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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作为战士,他只需要一个劲杀人,杀人再杀人,再也不用顾忌俗世万物,心中的道德与头顶的明月,在此时都有了明目张胆的理由去忽视,化身恶魔成了会被歌颂的功业,自由放纵之美莫过于此。
……
因为疑兵之计的需要,五百步骑在战前分散各处,而当战事爆发之后,五百步骑又重新聚拢。
吴生能够注意到,数股马军和步卒从各方汇聚过来,夜色终究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掩护,而当五百步骑再度合力后,杀伤力立即大增,有马军在前奔杀纵横,撕裂阵型,在旁牵制人马、保障侧翼,步卒战阵推进得就更快。
趁乱给予定难军痛击,引得定难军乱势更甚后,刘仁赡见定难军抵挡不力,为了进一步扩大战果,审时度势之后,将步骑分为数股,化大阵为小阵,增加打击面,以求及早引起定难军的全面溃败。
随着战场扩大,喧嚣声更甚,朔方军步骑之后,满地丢弃的兵刃与火把,尸体虽然不多,但也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在朔方军战阵之前,定难军抵挡不力,小股悍勇之徒难以撼动朔方军兵锋,大型战阵又未及阻止,更多的士卒慌乱奔走,乱成一团。
两名士卒正在地上扭打,吴生死死捆住对方的双手,脑袋狠狠朝对方脸上撞去,连撞了许多下,撞得他眼前冒星,才终于撞在对方鼻梁上,对方一声闷哼,脑袋后仰,但四肢虽然没有放松,吴生看到对方的脖子,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一口咬住对方喉咙,如同野兽撕咬住猎物一般,无论对方如何扑腾挣扎,始终埋头啃咬不松口。
对方挣扎得越凶,就越是激起吴生心头的狠意,双方扑腾的动作变相加剧了撕咬的烈度,咯吱一声,是脆骨断裂的声音,旋即,吴生感到牙齿陷进肉骨里,距离闭合又更进了一步,一股黏稠咸湿的液体流进嘴里,还顺着他的嘴角淌下,鏖战多时,难免口干舌燥,猝不及防间,喉咙一动,就饮下一口血液,吴生感到一阵恶心,却强忍着没有松口,对方的一只手终于挣扎出来,拼命击打吴生的脑门、撕扯吴生的耳朵,疼痛感让吴生凶性更甚,他索性一边撕咬一边吸吮对方的鲜血,随着撕咬的伤口越来越大,血涌如泉,疯狂的吴生脑中没了念头,只顾着大口大口饮下,又咸又黏的血液很是温热,腥味直冲脑门。
到得最后,吴生索性腾出双手来,也不顾对方的扑打,抱着对方的脖子一阵撕咬、啃食,将对方的血肉骨头一截一截咬下来,吐掉,又埋头下去,再咬掉一截,又吐掉。
疲倦与疯狂让人思维变得僵硬简单,吴生忘记已经可以趁势去捡起横刀,将对方一刀结果,他只是不停做着眼前的事,像狼狗一样疯狂的撕咬,对方四肢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身体的抽搐越来越无意识,都没有引起吴生的注意,直到对方咽喉处已经空了一大半,喉咙后面的龙骨再也咬不动,吴生才如梦初醒。
望着肉骨模糊、血涌不停,伤口裸露的血肉如同爬行的蛆虫,吴生再也忍不住,趴在死尸旁边呕吐。
爬起身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甚么同袍,他们都在前方奔战,而定难军则在相继奔逃,已经溃不成军,吴生顾不得去拍掉战袍铠甲上的灰尘,低着头左右找了半晌,才找到不知何时打落的兜鍪,又拾起横刀,吐了口血唾沫,浑身沸腾的血液,也随着力竭而渐渐冷静下来。
此时此刻,吴生知道,他们五百步骑经此一战,击败了多达三千之众的定难军,虽然这不是甚么惊世骇俗的战绩,却无论如何也容不得小觑了。
疲惫无力让吴生很想坐下来休息,但他知道不能如此,遂握紧横刀,跟上同袍。
天亮之后,战事已毕,尚且来不及打扫战场,刘仁赡就要做出选择。
这五百步骑要往何处去。
不过这却不是难题,战前刘仁赡就跟柴克宏有过商讨。
回灵武县自然不行,溃败的定难军必会将他们的行踪报知灵武县的定难军主力,且不说他们能否入城,估摸着不久定难军就会再遣人马南下,为今之计,唯有去跟高审思汇合。
昨夜一战,虽然定难军败走了,五百步骑伤亡也是不小,眼下已经不能在此多留,免得夜长梦多。
当下,刘仁赡领军去奔向高审思。
一日行程后,先行前往西南边关的游骑回报,他们在边关发现了河西贼军,高审思所部往东边的道路去了。
得知高审思从边关成功撤离,刘仁赡放心下来,此时他们去追赶高审思所部,并不难追上,这也意味着幸好来的是他们,若是来的是定难军,则高审思就要被南北夹击。
旋即,刘仁赡下令更该行军路线。
半日后,眼看天黑前就能追上高审思,游骑来报,有大股河西贼军精骑袭来。
刘仁赡闻言面色大变。
最终,刘仁赡在没有追上高审思时,就被河西精骑赶上。
事实上,此时,还有定难军精骑正从北面围拢过来。
黄河就在眼前,只要东渡黄河,就能很快追上高审思,一同回到灵州,然而刘仁赡部已经无法靠近黄河,因为河西贼军已经围了上来。
行军队列中的吴生,望着四周绵延不绝的河西马军,心头一片冰凉,他割下一截染血的战袍,用布条将手绑在横刀刀柄上,而后严阵以待。
战事由河西马军率先发起,他们围着朔方军奔驰,在马上引弓搭箭,轮射不休。
……
灵州城,节使府。
“自定难贼军西渡黄河至今,战事已经持续了两月有余,贺兰山东麓三百里战线上,眼下只剩灵武还在坚守,西南的丰安高审思业已领军回撤,前日抵达了鸣沙城,定难贼军与河西贼军狼狈为奸,不消多久就会联合在一起,朔方军已是无力阻止。”
政事堂里,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李绍城听李正说完这些话,望着舆图沉思不语。
舆图他早已看了千万遍,各方形势都已了然于胸,双方的兵马往来,跃然纸上。
片刻后,李绍城来到沙盘前,负手凝望,依旧是一言不发。
“灵武县里汇聚了河西所有守卒,人马补充到了三千之数,但围城之敌依然十倍于此,他日河西三州的贼军北来,灵武县的形势就更加严峻,能守多久不好言说。一旦灵武县失守,贼军就将兵临灵州城下。等到高审思率部归来,灵州守卒也不过五千之数……”
李正如是说道。
李绍城终于开口,“灵武县城防严密,三千人马驻守,兵精粮足,柴克宏难道还守不住一两个月?”
李正寻思道:“就怕灵武县久攻不下,贼军会以偏师围之,而主力来攻州城。”
李绍城冷笑一声,不怒而威,“灵州有本帅和五千将士在,管他贼军多少兵马,要攻克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禁军已经开拔,不日即至,我等何惧之有?”
李正俯首称是。
李绍城不动如山,气度冷峻,“贺兰山东麓三百里平地,打了两个多月还没打下来,就定难军这等战力,石敬瑭那老匹夫也敢兴风作浪,真是不知死活!”
与此同时,夏州。
石敬瑭端坐于小案后,正在阅看堂中信使递上来的军报,军报乃是捷报,既然是捷报,信使在送上信件的时候就说明了,侧下坐着的杨光远面前石敬瑭抱拳,满面春风道:“贺喜大帅,得此捷报!刘将军扫平贺兰山东麓,围攻灵武县,如今河西三州兵马也已入关,两相合力,灵武县弹指可破,届时十万大军围攻灵州,李绍城死期将至矣!”
石敬瑭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仍旧在军报上没有挪开,杨光远继续说道:“灵州一破,朔方地利尽入我手,又且河西三州掌控河西走廊,届时便是朝廷禁军前来,也将无济于事,军帅大业可期也!”
“闭嘴!”石敬瑭将军报重重拍在案桌上,眉心已有怒气蓄积。
杨光远马匹拍在马腿上,不明所以,倍显尴尬,也不知石敬瑭是何意思,一时也不知改作何言。
石敬瑭挥手让信使退下,而后沉着脸道:“六城三百里地,攻打两月有余而未能全克,刘知远在军报上言,灵武县城防严密,军民皆有死战之志,旬月间恐怕难克——灵武县姑且如此难攻,灵州当如何?”
说到这,石敬瑭眉心更怒更见浓厚,“当初倾尽精锐举兵西进,本欲出其不意,旦夕间将贺兰山东麓夺下,而后开关迎入河西兵马,两相合力再攻灵州城——这本不过是旬月的战事,事若如此,大江入河,饶是他李绍城兵马谋略得李从璟真传,也扭转不得局势。如今如何?河西战事拖延了两个多月都未打完,数万兵马受阻于灵武一介小城,眼下不仅朝廷禁军成了莫大威胁,那朔方军民见我数万大军,戮力两月有余而不能得三百里平地,平生许多死战之心,就使得往后战事更加艰难!”
石敬瑭呼吸愈发粗重,到最后不得不停下来,闭目平息了良久的情绪,才没有将怒火完全表现出来,“刘知远、杜重威两人,一人自持多智,一人自持骁勇,而今攻城掠地几何?斩得贼军上将几员?柴克宏、蒯鳌、卢绛、刘仁赡,哪一个身首异处了?”
杨光远见石敬瑭含怒不发,不敢再作言语,以免触怒对方,平白受辱,只得低头默然。
石敬瑭站起身来,冷哼道:“事到如今,容不得本帅再坐镇后方了,这灵州之战,本帅要亲临阵前指挥!”
杨光远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见石敬瑭看过来,硬着头皮道:“大帅若往灵州去,那长泽县的君子都如何区处?”
石敬瑭一甩衣袖,“区区三千骑,还能反了天不成!”
言罢,大步出门。
杨光远心头艰涩,一席话说不出口:君子都自打到了长泽县,就在夏州境内到处奔走,夏州辖境内的各州县,不过是避之而已,根本就没有出战的意思。
君子都虽只三千骑,但装备精良,士卒悍勇,机动性极强,定难军若要对付他们,哪怕只是驱赶,也非得出动数倍兵力不可,那还得君子都应战才行,当此之时,定难军哪有那许多人马拉出去出战?
——先前有党项将领自持党项马军战力非凡,擅自出战,被对方杀得大败,从那之后,再无人敢言出击。
对夏州而言,君子都就是一颗毒瘤,轻易触碰不得,而对于以马军为傲的党项人而言,君子都在夏州运动,无疑相当于朝廷在他们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石敬瑭虽然心中知道,朝廷把君子都放在夏州境内,就是要凸显定难军的无能、禁军的骁勇善战,从而瓦解夏州军心民心,为来日禁军大举进入夏州做铺垫,但他却奈何不得。
……
高审思带领部曲回到灵州城的时候,李绍城破例出城迎接。
实则李绍城迎接的并不是高审思,对方虽然在丰安抵挡住了河西三州兵马许多时日,却也没甚么值得夸耀之处,这回也是奉命撤回,而不是大胜凯旋,李绍城要迎接的,却是率领五百步骑从灵武县出击,让高审思所部得以安全撤回的刘仁赡所部。
秋风原从西天来,越贺兰山、渡黄河水,而至灵州城前,吹落道旁黄叶,浓烈的秋意铺满道路,洒满田野,在此处收敛了肃杀之意,只以宁和丰收的面目示人。
秋高气爽,艳阳当头,城门前李绍城着甲而立,不时,数十骑自官道奔驰而至,到了城前渐缓马速,而后骑兵纷纷下马,为首的正是高审思与刘仁赡,与龙马精神的前者不同,后者面色苍白,脚步略显虚浮。
两相见礼后,李绍城亲自扶起刘仁赡,动容道:“于大敌当前之际,率五百步骑出城追击三千贼军,并且一战败之,令数千将士安然从丰安撤离,将军之勇令本帅钦佩!”
刘仁赡抱拳道:“众将士奋勇敢战,末将不敢居功。”
李绍城向刘仁赡身后望去,见随行骑兵并不多,眼中闪过一抹沉重,“大战之后,将军被贼军追上,血战突围,将士生还几何?”
念及当日战事,刘仁赡面色痛苦,沉声道:“末将在追赶高将军之际,于黄河之西为河西两千马军包围,数百将士奋勇血战,皆争相前驱,于是骑兵奔驰,士卒冲阵,直到弩矢耗尽,横刀卷刃,而无一人弃刀投敌,战至日暮,尸积如薪,血流入河,贼军人多箭密,我军骁勇多身中数矢,犹自大喊护君民、击不臣,挺身血战……入夜突围,渡河者不到二十骑,生还者十三人。”
李绍城良久说不出话来,“五百步骑,生还者只十三人……”
他走到刘仁赡身后,将跟随他的十三将士一一看过去,面前的儿郎年长者不到三十岁,年轻的不过十多岁,几乎个个带伤,虽然面孔各异,但神色坚韧却无不同。
再面对刘仁赡时,李绍城沉声问:“随你出战的将士中,可有一个叫吴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