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6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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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辜负国恩,我岂能再对不起朝廷?此事断无可能!”
“父亲!”柴克宏泪水夺眶,“六年来,大唐得江陵、平两川、威服契丹,而今又一年而得江淮,如日中天,陛下与太子皆是雄才大略,他日必定一统天下,还请父亲看清局势,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胡扯!”柴再用大怒,“想我一世英名,怎生就得了你这么个不肖子?!”
柴克宏伏地而拜,以头叩地,痛哭道:“是儿不肖,然事已至此,还请父亲谋纾家难!”
柴再用气得双手发抖,心头既是愤怒又是悲凉。
“父亲且先息怒。”柴克宏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柴再用,“这里有太子手书一封,请父亲览之。”
柴再用不由得怔了怔,“太子写给我的?”
他深感意外,因为李从璟征战多年,还从未在战前给敌将写过书信。
这可是一份殊荣,足见李从璟对他的重视。
但是转念一想,柴再用又没了喜色,太子的信,内容自然无非是宣扬自身威武与大唐国威,再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施舍恩德一般劝他投降,最后再刚柔并济,威胁如果他不投降,则领大军来伐……
柴再用拆开信来看。
书信的确出自李从璟之手,信中内容也是劝柴再用投降,不过遣词造句都分外讲究,没有盛气凌人大展太子之威,而是用亲和的语气表达了对柴再用的敬佩之情,并且就事论事提到天成二年的石首之战。
“石首一役,公率淮南水师西来,与我骁将马怀远血战七日,我部数千将士以逸待劳,据水寨隔江之险、挟铁链锁江之便,差几不能抵挡将军兵锋。若非江陵先定,援军后至,石首必为将军所破,将军之威,彼时我已知矣……”
柴再用心头哼了一声,对李从璟的褒奖颇为受用,又见李从璟并无追究他石首之役罪责的意思,心头略松。
“自黄巢乱天下以来,神州分裂,社稷沉沦,此非天灾,实属君王失德——君失其鹿,而群雄逐之。家国不幸,个人何能独善其身,以将军之军略,本该有药师、仁贵之功,青史留名为后人称颂,如今却独居鄂州一隅,此岂是将军之失?实乃朝廷之失也……”
读到这里,柴再用心头怔然,想不到李从璟竟能这样痛陈先人之失,胸怀亦是这样广大,言语可谓分外真诚。
“时天下不幸,国家分崩离析,内乱不休,外夷侵扰,唐人何至于此?从璟虽不才,亦不敢妄自菲薄,遂十八投军伍,立志重整河山,尔来一十有二年矣。蒙天不弃,国人齐心,今终荡平江北,而从璟不敢片刻自喜,皆因江南仍是诸侯割据……”
柴再用心头怅然,李从璟年纪轻轻,数年间几乎是半定天下,原本他以为对方必定是气势逼人、志得意满之辈,不曾想竟然这般谦逊,将功劳都归结于时运与众人,而且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实在是明君之姿……
“将军有雄奇军略,此乃国家所需也,将军若能为国征战,他日药师、仁贵之功,何足挂齿?若能得与将军同袍征战,实乃平生幸事……”
“我谓将军: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将军既受天赐大才,何以不为国尽忠,匡扶社稷?”
“今我在江淮,他日必定入楚,届时过鄂州,望能与将军把酒言欢……”
柴再用看罢书信,掩卷而叹,默然良久。
如此太子,竟然这般看重于他,不管有多少水分,都让人心折。而李从璟最后一句话也挑明了,来日他必定会来到楚地,这也就意味着,柴再用或者跟李从璟把酒言欢,或者跟李从璟沙场相见。
柴克宏见柴再用沉思不语,不敢说话,只是关切的望着他。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鸡鸣声起。
烛火低,天将明。
柴再用终是叹息一声,起身,向东方一拜,“太子德服天下,区区再用,岂敢不从太子之令?”
柴克宏闻言大喜,“父亲英明!”
……
天还没亮,鄂州监军张义方就起了床,穿戴好后拉开窗子,瞧见天空还有点点星辰。
不同于中原喜好用宦官做监军,吴国的监军都是朝臣,张义方品行端正,甚得徐知诰看重,月前来到鄂州做监军。
张义方想起临行前徐知诰的嘱托,“时局堪称危殆,江淮北贼去向不明,鄂州重地对大吴格外关键,公今往之,是身负重任,望公谨慎行事,与国家共度时艰。”
他到鄂州后的日子,所见所闻都深为满意,柴再用治军严明,时如有警,乃是难得的大将之才,而且他知道柴再用几乎日日进祠堂,常言要为柴克宏报仇雪恨,其心日月可鉴。
故此张义方给金陵的回报,向来都是鄂州坚不可摧。
写完今日的例报,张义方放下毛笔,拿起来吹了吹,倍觉满意。
忽的,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是精骑在奔驰,待其近在耳旁,又骤然消失,这让张义方有些不明所以,暗暗想到:“莫不是有紧急军情,大帅遣人来护送我去府上议事?”
没等张义方想明白,数十精甲冲进府中,直奔此间而来。
张义方打开房门,正要问个究竟,迎面扑来一名将校,一脚就踹在他胸前,将他踢倒在地,而后跟进两步,拔刀出鞘,只听得一声短促的金属摩擦声,张义方正喝问一声“尔等要作甚”,就见寒光一闪,紧接着他脖子一凉,突然就觉得视野飘飞起来,最后竟然看到自己无头尸体倒向地上,脖颈处血涌如泉……
将校不是别人,正是柴克宏,可怜张义方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甚么,就被他一刀削了脑袋,命丧黄泉。
杀了张义方,柴克宏沉着脸出门,嘴里吐出几个冰冷至极的字,“一个不留!”
百十甲士,冲向府中各处。
……
节度使府衙,柴再用披挂齐整,召集诸将汇聚一堂。堂外,百名亲兵披甲持刀,严阵以待。
不时,柴克宏带领精骑赶回,驱马至府门,滚落马鞍后,赶到议事堂来,甲胄上还残留有张义方的鲜血。
“都办妥了?”
“办妥了!”
柴再用不再迟疑,看向身前众将:“先前天下大乱,本将为朝廷坐镇鄂州,保得一方太平,不敢表功,但境内无事,军民相安,却是事实。而今,朝廷大定江淮,决意用兵楚地,王师已经到了江北,本将欲迎接王师渡江,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闻言,纷纷色变,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试问有几人不明白?当即诸人表情各不相同,有惊讶的,有喜上眉梢的,有忧虑的,亦有勃然大怒的。
一名将领击节而起,怒道:“大帅莫非意欲叛国?”
柴再用看向他,眼神如刀,“天下是大唐的天下,本将迎接王师入境,何来叛国之说?”
将领满脸通红,指着柴再用的鼻子骂道:“柴再用,你竟然背叛大吴,某跟你势不两立!你要迎接北贼入境,某决不同意!”
“是吗?”柴再用冷笑一声,“来人!”
顿时数名亲兵甲士冲进来,不由分说,把将领按倒在地,一刀砍下了脑袋,血流一地!
堂中诸将,顿时噤若寒蝉。他们进门前都交出了兵刃,此时哪里是柴再用亲兵的对手?
柴再用环视诸将,“人各有志,倘若有人不愿效忠朝廷,现在就可以走了!”
众将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但也有人的确不欲背叛吴国,遂起身向柴再用一抱拳,离开座位。
只是他还没走出门,就被柴再用的亲兵一拥而上,砍杀当场!
血腥味弥漫,柴再用再度环视诸将,“现在可还有人不愿效忠朝廷,要做逆臣贼子?”
诸将此刻哪里还敢有半分他意,悉数抱拳,“末将愿意追随大帅,效忠大唐!”
“好!”柴再用大笑三声,“诸位都是大唐忠臣,朝廷必定不会亏待尔等!”
……
长兴二年八月二十日,武昌节度使柴再用举军归顺大唐,大唐殿前军四万将士,当即渡江南下,进入鄂州境内,而后两相合军,进击岳州。
消息传出,吴国大震!
大丞相府闻听此讯,一片死寂。
徐知诰气得吐血半升,“张义方不是说柴再用忠贞不二吗?他不是说鄂州坚不可摧吗?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张义方是干甚么的,他是头猪不成?!来人,传令,逮捕张义方,不必审问,直接腰斩!”
“丞相,消息称,张义方已死,乃是为柴再用所杀!”周宗禀报道。
徐知诰咬牙切齿,其恨难消,“猪狗不如的饭桶,要他何用!误国至此,岂能一死了之?传令下去,诛九族!”
周宗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不敢忤逆气头上的徐知诰,只得低头领命,“是,卑职这就去办!”
“鄂州一失,湖南门户大开,王师腹背受敌,这可如何是好?”幕僚孙忌忧心如焚,“丞相,需得速做定夺啊!”
徐知诰心如刀绞,面上全无血色,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定夺定夺,事到如今,如何定夺?
……
金陵宫城。
杨溥坐在窗前,呆呆望着窗外庭院里的阳光,良久一动不动,像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陛下!”宦官程冼杉噗通一声跪拜在杨溥面前,把杨溥惊得一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何喜之有?”杨溥看向程冼杉,阳光下的脸倍显憔悴,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唐军进入鄂州,武昌节度使柴再用投敌!”程冼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甚至连趴在地上的身躯也跟着颤抖,“听说如此一来,楚地门户大开,大军就要腹背受敌!陛下,徐知诰在楚地就要败亡了!”
“甚么?果真如此?”杨溥一下子从坐塌上跳起来,脸上顿时充满了光彩,整个人刹那间就变得容光焕发,这等振奋的模样简直不输于士子听到金榜题名,他一把将程冼杉抓起来,“你快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仆也不甚清楚,不过听说,是柴再用之子柴克宏,劝降了他!”程冼杉被杨溥抓得手臂生疼,此时也全然不在意,“陛下,这是天大的喜事!”
“大喜,大喜,的确是大喜,天大的喜事!”杨溥终于肯放开杨溥,激动在堂中来回走动,几乎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想要仰天长啸。
然而不知怎的,杨溥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了下来,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
“陛下……”程冼杉见杨溥不动了,不明所以,转到杨溥面前,待看清杨溥的模样,惊的连忙趴在地上,“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杨溥神色哀伤,竟然是泪流满面,忽而跪坐在地,扶着程冼杉,哭道:“大军节节失利,损失惨重,先丢江淮,如今又要再丢湖南,朕之喜……却是国家之不幸……朕之喜,竟然是国家之不幸!这是何等的悲哀!”
“陛下……”程冼杉闻言,也不禁悲从中来,与杨溥相对垂泪,“陛下切不可心灰意冷,只要徐知诰覆亡了,陛下总有机会振兴社稷……”
两人垂泪不止,这等模样与处境,比街边的流浪狗还要可怜。
“陛下,洪国公求见!”不时,有人在门外禀报。
“洪国公?”杨溥连忙站起来,抹了抹泪。
程冼杉喜道:“洪国公求见,定是不满徐知诰误国误民,来跟陛下策划大事的!”
杨溥顿时精神大振,哀伤之色一扫而空。
……
金陵锦绣阁。
雅间中,查文徽半卧坐塌,晃了晃递到嘴边的酒壶,半天没有再倒出一滴酒来,立即大喊道:“再来一壶石冻春!”
雅间中还有一人,名叫陈陶,也是个年轻士子,闻言劝道:“查兄,你都饮了三壶了,今日还是罢了吧。”
查文徽扭头一笑,半醉半醒,“这送君远行的离别酒,人还未倒,怎能罢休?”
陈陶,岭南人,昔曾求学于长安,后来为避兵祸来到金陵,至今已是多年,不同于查文徽见用于徐知诰,他却是个白身。
闻听查文徽之言,陈陶讶然道:“查兄此言,从何说起?”
酒来了,查文徽自斟自饮,颇有几分放浪形骸,“陈兄昔曾说起,想要去洛阳应试,如今岂非正到了时候?”
陈陶默然,将查文徽手中的酒壶拿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复又斟上,端坐举杯,对查文徽道:“查兄既然已经洞悉了我的心思,我亦不必隐瞒,这杯离别酒,你我共饮!”
“干!”查文徽一仰脖,酒就进了肚子,赞了一声好酒,他摇晃着脑袋看向陈陶,“临别之际,陈兄便无赠别之言?”
明明对方才是要远行的人,他却要对方送他离别之言。
“的确有,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既然查兄提起,我也就不藏着了。”陈陶看向面前的好友,认真道:“鄂州一失,楚地难守;楚地若失,吴国危矣。查兄以身事吴,实在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