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第6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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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不已。”王朴望着寿州城道,“彼时之晋,国本不强,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八万甲士,其时门阀世家把持权柄,晋之官员、文士,崇尚空谈玄理而耻于戮力实事,就这等光景,竟还能一举击溃苻坚,实属奇事。”
读书人的习性,向来是喜欢凭吊古迹,而后谈古论今的,这也是中国官员甚至是中国历史的一大特色。
李从璟在坐在大石上临崖远望,刚理好衣袍,头顶两个马尾的第五姑娘,就拧着一串葡萄跑过来,揪下一颗递给李从璟。
李从璟含笑也含着葡萄道:“苻坚之军虽众,成份却太复杂,军中山头遍布,真与他一条心的没多少人。再者,彼时北方久经战火,军民思安,故而将士们不愿出征,对战争多有抵触。且不说苻坚本人善不善于指挥近百万大军作战,临战太过托大却是显而易见。他的大军本已在河岸列好阵,晋军八千精锐渡河时,请他让出一块战场来,他就真让了。晋军渡河后,趁秦军后退时猛攻不止,并大喊苻坚兵败,秦军各部莫不争相后退,将士大喊苻坚阵亡,秦军遂溃。八十万之众,一旦溃乱,场面如何收拾?苻坚之败,其实不冤。”
指挥八十万大军作战,技术活,除却前阵极少将士,后面的人根本不知前面发生了甚么,一旦全军都在喊我军败了大家快逃啊,一溃千里自相践踏并不稀奇。
等李从璟说完,第五姑娘连忙给他嘴里连塞了好几颗葡萄,同时也不忘把自己那张小嘴塞得满满的,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起艰难的咀嚼。
第五姑娘约莫是被李从璟的模样逗笑了,双眼都眯成了月芽。然后一个不小心笑得太狠,把自己噎住了,连忙呼啦一下跑开了。
李从璟在大石上站起身,“兵贵精不贵多,其理甚为浅明。今日我李从璟领大唐十万精甲至此,谋士睿智,将校骁勇,士卒敢战,他日拔寿州,克州县,席卷江北,饮马长江,何其易也!杨吴两线作战,东西失顾,其本身国小地狭而民寡,焉能与我大唐争雄?”
这话意在激励人心,提升士气,他话说完,众人皆俯首称善。
其实今日登顶八公山,也是带众人领略淮地景致,所谓登高望远则胸臆广博、志气豪生,这是对今后有好处的。
换言之,今日能将八公山踩在脚下,有志者定会生出,来日也能将金陵踩在脚下的气概,大业可期,大功在望,于是文死谏武死战,众人戮力同心,自然事半功倍。
只是此时,众人都兴致高昂的时候,旁里忽然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冷笑,显得极为刺耳。
李从璟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林安心在作怪。
李从璟将林安心带来随行,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下循声望去,就见林安心孤零零站在一棵树下,正好也向他看过来,不用说,她正在等李从璟来接她的茬。
身边所有人都是敌国对手,这时候林安心还敢说话,李从璟很佩服她的勇气,遂笑问:“林司首有话想说?”
林安心冷言冷语:“我大吴两线征战是不假,然你李唐何尝不是?”
李从璟答道:“吴国的两线作战,是要同时应对楚国与大唐。而大唐虽也东西征战,却是两面开花,更有楚国相助,两者境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同日而语,怎可混为一谈?”
林安心并不服气,硬邦邦道:“我大吴经营江淮防线数十年,根基稳固,如今你攻我守,大吴天然占据优势,且你唐军可战之兵不过五万之众,想要破我江淮防线,那是痴人说梦!”
李从璟惊奇道:“想不到林司首还知兵事,真是厉害。你能有如此见地,殊为难得。”
林安心冷哼一声,那意思是老娘能着呢,“所以我奉劝你,你若识趣,就乖乖回去,不要自讨苦吃!”
李从璟笑了笑,而后正色道:“临门不入,岂是男儿风采?”
他这话有些流氓,林安心脸上顿时挂不住。不等林安心再说甚么,李从璟已继续道:“我也不瞒你。江淮防线坚固,不仅杨吴知晓,我大唐也知晓。但是很明显,此番大唐进军江淮,杨吴并不知晓。不仅不知晓,还深陷楚地战场。”
顿了顿,李从璟道:“江淮防线既然这样坚固,我大唐若不趁此际遇取之,更待何时?”
第763章 临寿春城启大战,登八公山论古今(二)
这回李从璟用兵江淮的布置其实很明确。
这件事的起因,还要追溯到当年先攻淮地还是先攻两川的争论。
彼时王朴曾有进言:“先争江淮,有许多好处。其一,南北之争,得淮地者得先机,夺得淮地,便能在战局争得往江南用兵的主动权,在军事上完全处于居高临下的态势,大唐得淮地,江南就只能被动防守;其二,江淮之地,有渔盐之利,商贾富豪之家云集,若能尽得江北之地,则朝廷每岁可增财赋巨万;其三,江南诸侯,杨吴为最强,若得江南,可封锁杨吴出海之道,使其困于一隅之地,亦无法再与契丹相通,日后平定杨吴,可四面合围,使其无转腾余地;其四,大唐得江淮,方便往海上通商;其五……”
吴国目前的处境,是北有大唐,西有马楚,南有刘汉(南汉),东有吴越、闽国。但因其掩有淮地,北至海州(后世连云港一带)南抵长江口,故而有千里海岸线。
总而言之,若能夺取江北,就能极大削弱吴国国力,而相应极大增强大唐国力。
原本历史上,南唐在中主李璟时,东灭闽国西灭楚国,而自失江北之地后,国势大衰,自此困守一隅,再无作为,最后坐等被灭——虽然灭闽、楚后,南唐并无实质收获,而是徒耗国力,但彼时它能速灭两国,本身就是实力的体现,没能守住战果,不是国力不足,而是君、臣的问题。
且说王朴提出先定江淮之策后,秦王府众人是有一场大辩论的。
但当时孟知祥、李绍斌据有两川,不遵号令,以大唐之臣,而妄图行割据之实,大唐不能容忍,遂先定两川。如今两川安定,大唐便要争夺淮地,恰逢吴国以为李从璟、李从荣兄弟相争,必有内耗,又兼其整顿内政,精力有限,于是乘着老楚王马殷新亡的时候,出兵楚地,意图称霸江南以壮国势——这就给了大唐机会。
今岁以来,大唐先是整顿洛阳吏治,而后出兵楚地以援楚王,再后推行新政新一阶段大政,随之又削平山东诸藩镇之动乱,将吏治整顿推向州县,当此之时,马不停蹄发兵淮地,一系列大政国策实施的非常密集紧凑。
这种密集紧凑的国政大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急躁之气。
虽然急躁,但未显其乱。
洛阳吏治整顿完成之后,整个大唐朝堂甚至是大唐官场的风气,就焕然一新,洛阳十之二三的官员被惩办,不仅震动了洛阳官场,事情完成之后,也使得洛阳官场焕发生机。
在这种情况下,对州县吏治的整顿,就容易多了。
正如冯道所言:“治理天下官员,在疏不在堵。贪官污吏是惩治不完的,就算杀再多人,也未必就能使官场风气焕然一新,整顿吏治,惩办不法只是第一步,意在威慑不良官吏,使其畏惧律法,而后以律法为依据,整治官场风气,重塑官场秩序,引导天下官吏务实向善。”
冯道的话,从制度上而言,就是确立一整套强而有力的监察体系,并且笃力行之,使得官员不敢触犯律法,以此达到肃清吏治、政治清明的效果。
李从璟同意冯道的观点,因为他知道明太祖洪武年间,朱元璋惩治贪官污吏最是严苛,甚至可称杀人如麻,但结果表明,这并没有甚么太大作用。
就眼下而言,洛阳吏治整顿之后,国家机器的运转更加高效,已经能够支撑起帝国两线作战,并在此前提下保证新政新阶段的顺利推行。
冯道、安重诲、任圜、李琪、李愚,虽然不能称为名臣,但也都是一时之选,但纲领已定的情况下,他们是能够满足辅佐李嗣源处理帝国政事的需要的。
其中尤其是任圜,本有济世之才,史书说“任圜有纵横济物之才,无明哲保身之道”,可见其才能不差,其不善明哲保身的缺陷,有眼下他跟李从璟的关系在,也就不是问题。
大唐国政大事推行显得急躁,而李从璟仍敢出战淮地,并非鲁莽之举,根由就在这里。
先前百战军平定宣武军后,东行山东去定诸藩之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意在吸引各方视线,为侍卫亲军之隐秘调动作掩护。
加之青衣衙门在失去林安心,而新司首还未履职的情况下,只能应对寻常情况与维持日常运转,无法对突发性的大灾难采取有效应对措施,其在大唐的势力,被军情处全面打击,不久便生活不能自理。这时候的青衣衙门,纵然还有些残余,也只能蛰伏隐藏,在军情处的严密封锁下,又哪里能及时探知侍卫亲军本就隐蔽的调动?
李从璟东行之后,山东作乱的藩镇,因民众心向朝廷,而李嗣源多有布置,又且军民畏惧李从璟与百战军的威名,遂不日悉数平定。
事实上,百战军在平定宣武军之后,并未多与平卢军、天平军纠缠,而是亮出声势后即挥师火速南下,李从璟只带了三千君子都,在义成军的襄助下,很快揪出平卢军节度使安重霸,与天平军将领王公俨。
而后,李从璟将整顿吏治、官员撤换、推行新政之事,交给随之同行的任圜等官员,便快马加鞭直扑淮地。
因为唐军进军淮地实属突然,吴国对此在战略和战术上都未有防备,而百战军将、卒皆精锐,遂能奇袭得手,顺利渡过淮河,迫使吴军只能退入城中踞城而守——但饶是如此,百战军也没能一举端掉寿春城。
由此观之,大唐自今岁以来,整顿洛阳吏治、大造声势出兵楚地、推行新政于地方、平定山东藩镇之乱,而后兴兵南下直扑寿春,所有事件都不是独立存在,而是串在一起的。
李嗣源、李从璟父子,谋划与布局之深远,可见一斑。
而贯穿整个布局的精髓,便是李从璟、李从荣兄弟相争的假象,没有这个令世人令吴国普遍接受的假象,就没有吴国大胆西征,也就没有如今大唐布局功成。
“从荣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他的秉性,我岂会不清楚。未从军时,我与他朝夕相伴,我读的圣贤书,也是他读的圣贤书。”李从璟在小案后坐了许久,便又站起身来,临山崖而远望,“徐知诰并不清楚从荣之为人,却断然以为从荣必然‘为他所用’,岂不大错?”
莫离在他身旁轻笑道:“真说起来,徐知诰并非没有了解赵王,只不过他了解到的东西,都是殿下想让他了解到的罢了。”
这话说的不错。
李从璟南征北讨,与各方诸侯生死较量,也不知用过了多少计谋,算计了多少人心,他既有此心性谋略,又岂会对身边之人视而不见?
耶律倍与耶律德光、徐知诰与徐知询的矛盾关系,都曾被李从璟利用过,即是如此,他当然要防备有朝一日,别人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不能如此,他也就称不上多智了。
更深一步说,虽然李从璟穿越到当世,因知这具身体的主人下场很惨,起初不过是想保全性命于乱世,但对李嗣源日后称帝的事,他却也知晓,既是如此,对李从荣、李从厚兄弟,他岂能不多加照看,有意培养他们的心性?
一个人之所以是他现在的模样,是由他的成长阅历所决定的,这个阅历就包括亲身经历与所见所闻,在李从璟的有意熏陶和耳濡目染之下,可以说李从荣打小就有了兄亲弟恭的性子。
这一点,从李从厚表现出来的性格就能看得出来。
至于徐知诰打听到的李从荣,不过是李从璟有意制造的假象罢了。甚至可以说,从徐知诰开始打听李从荣开始,他就落入了李从璟为他设计的圈套。
“徐知诰有今日之失,也不冤枉。凡事皆由因果,闻其果,知其因,便知那些让人意外的结果,其实都是必然。”李从璟长舒了口气,随即笑了笑,“天下之大,人各不同,别人家要兄弟相残我管不着,但在我们家,只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家不治,何以治天下?”
莫离笑道:“就是不知宋王得知此事后,会是何种反应,他那刚直的性子,之前可是把赵王恨惨了。”
“姑且莫说从厚,下回回洛阳时,永宁还指不定对我如何呢。”想到这里,李从璟就有些发怵,“你是没看到他揪着从荣耳朵进宫的样子,分外吓人。”
莫离笑而不语。
就在众人山顶观光的时候,楚地战报送了过来。
览罢战报,李从璟笑道:“不负众望,洞庭湖、朗州相继大捷,杨吴损失惨重,已经退守益阳。”
莫离看过战报后,目光悠远